她日行一善

作者:蒋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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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以及教


      陈祺钰对拖延时间迷惑皇帝自有办法,在内侍来宣旨的同时,他已经将早就写好的一道抗折派人送去了宫里。折中列举祖上功绩,细数先帝厚恩,然后大呼冤枉,对“德不配位”的说法表示疑议,恳请皇帝明查。言下之意就是你得拿出具体罪证,笼统扣个罪名我是不会接受的。

      哪个世家大族被这样敷衍的除爵也不会接受,抗的不是旨,是罪。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死得冤枉和死得其所大有区别。有证据拿证据,昭告天下,叫世人知道镇国公为何而死,是你皇帝在残害忠良,还是我罪有应得。

      皇帝敢说吗?十年前大将军府的案子就办得勉强,堵得了人嘴,堵不了人心;十年后还想故技重施,炮制冤假错案,陈家兄弟可吃够了姻亲的教训,才不会任他摆布。

      陈祺钰宦海沉浮几十年,学生,门客,提携过的官员多不胜数,他上了折子,自然有人跟着上,也不用立场鲜明的站队,只需劝劝皇帝冷静,明鉴,喊几句三思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皇帝就要多花点心思在伪造证据上,找人证,找物证,找替罪羊,不消多,耽误个三五日足够。

      太子老七并不完全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手里毕竟握着监国之权,皇城换防,禁军调动什么的不是问题。稍开方便之门,待廖成业赶到,宫里就要旧貌换新颜了。

      皇帝和老三被国公府近年的逆来顺受麻痹了,认为老翅将亡,幼羽未丰,国公府翻不起大风浪。却想不到耄耋之年的陈祺钰早在渝城就开始部署这一切,对凌寒春轻易的谅解也另有所图。

      因为祖母回来了,他再老也是为人孙者,尧舜之道,孝悌而已。

      三兄弟劝流光不要去找皇帝,那人现在服丹服成了失心疯,早不是当年明君,跟他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还容易打草惊蛇,可流光坚持。

      佟家的事,她本不是多上心,皆因人全都死了,作为一个神仙,她看得更深远。过黄泉冥府,一碗孟婆汤下肚,什么仇什么怨都不记得,所谓报仇,也只能宽慰活人罢了。但是孙子每每提起,那沉痛的语气,那委屈的模样,又让她觉得活人的确需要宽慰。她还想在这世间多待些时日,总把自己置于一个反贼之后,身怀奇冤的角色里,也不太利于她放开手脚行善积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帝太讨厌了,对她垂涎三尺不说,还总送些无辜小卒来增她罪孽。圣君都说了,不要胡闹,不要造孽,她要听圣君的话,首先就得把这个造孽的祸头子给解决了。

      孙子们的担心她能理解,于是再次拖出床榻下的玄机,把三人吓了一跳,“祖母,这是......”

      “这就是那个炼丹的道士。”

      “您要做什么?”

      流光嘿嘿一笑:“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端看皇帝乖不乖了。不乖的话,大限不远矣。”

      陈祺钰不明:“您的意思是,皇帝听话,您帮他炼丹?”

      “我可没空,听话一切好商量,不就是想多活两年嘛。”

      说完她将玄机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走出房门,三个孙子面面相觑,祖母还要留着皇帝?他要的可不止多活两年。

      这厢一出门,蹲在老远一株树杈上的秃头小鸟就振翅飞回了南苑聆风楼,啾啾叫着落在二楼窗台:“圣君圣君,祸害出门了。”

      凤玄一身玄色长袍,长身玉立,正在书案踱步,听二弟凌翱背书。闻言瞥了小鸟一眼,去哪了?

      “不知道,背着一个道士,气势汹汹的,看样子又要作孽去了。”

      这几日凤玄正在和家人商量离开京城的事,遭到一致反对。凌寒春铁了心要跟着佟昭,对陈祺钰言听计从,说联络旧部就联络旧部,说逼宫就逼宫,绝无二话,万死不辞;凌云海则表示,咱都成钦犯了,去哪儿啊?要么洗清罪名,要么身首异处,背着钦犯之名逃亡,你爹我打死不干。

      凤玄只是想离开流光,走一条相对正常的人生道路。钦犯也好,逃亡也好,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哪怕沦落为流民乞儿,也比被流光带偏了强。

      可是家人都不同意,他们上了国公府的船,誓与国公府共存亡。于是凤玄表示你们不走我走,话一出口,祖父父亲还没发火,凌夫人先跳了起来,指着他鼻子哭道:“骞儿,你要丢下父母弟妹?你不是这种人!”

      凤玄无奈,是啊,凌骞不是这种人,他不能以己好来改变凌骞的人生轨迹,这和历劫中本体苏醒没区别。他要走凌骞的路,受凌骞的苦,不可避免的,就要和流光继续接触。

      令他稍稍欣慰的是,流光是块蠢石头,虽知晓了前尘旧事,却对他并无深情,只要自己守住本心,阻止她更多“超凡脱俗”把他拖下水的行为,就算相处在一起,也勉强可以过上正常的,属于凌骞的生活吧。

      可刚安下心沉浸转世日常没一天,流光就罔顾他的训教,再次出门,背着那具没有心的道士身体,显然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他走出南苑,穿过花廊,见陈祺钰正在安抚府内众人:“无事,昭昭姑娘进宫与皇上叙叙旧,劝诫劝诫他,你们不用担心。”

      国公府子弟成天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中,此时雾水进一步扩大,叙旧?劝诫?听起来怎么这么荒谬呢?

      可不是荒谬吗?凤玄一听就知不好,以她那个鲁莽蠢笨的性子哪里会去劝诫,八成先去大放厥词一番,一言不合又要动手了!

      摔打若干士兵也罢,皇帝可是人间真龙,有帝星庇佑,被起义推翻,被外敌侵略,被造反,被逼宫都可以,唯独不能死伤在上界人的手里。那一份大孽,芙荼下凡来也罩不住。

      他疾步走向角门,门外早已被禁军围堵,穿着盔甲拿着枪门神一样,只开条小缝,钩枪便交叉一拦:“回去!”

      其余各门也是如此,而流光早已不见踪影。凤玄站在高高的院墙下迟疑,飞?不飞?凡人不可能飞出去,可是流光飞出去了.......这不听话的蠢石头。

      流光御剑到了宫中,偌大宫城扫视一圈,很快确定了皇帝的方位——他正在白鹤观皇家分观里,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说话。流光落在位于御花园西面的道所屋顶,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两人的声音清晰入耳。

      “国师,玄机道长还是没有消息吗?”

      “贫道无能,无法为皇上分忧,师兄踪迹难寻,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没有死。”

      “数日前玄机道长去了国公府,莫不是被佟惠容那个老妇抓住了?”

      国师不以为意:“皇上,师兄筑基大圆满修为,半步金丹。莫说凡界,即是在仙界也是拔尖的高手,半生捉妖降魔无数,岂会陷于小妖之手。”

      “那他去了哪里呢?朕的延年丹已经服完,这几日全身不畅,国师你看,”皇帝把手背伸出,“竟生了许多斑点,这是何故?”

      国师还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样子:“皇上莫急,师兄性格一向乖僻,不喜约束,许是在宫中待得不耐,回山看望师父去了。”

      “唉,朕许出三座城池,竟也不能请到你师父下山,终生之憾呐。”

      流光在屋顶听得窃笑,三座城池换二狗下山?皇帝何止昏庸,真的是失心疯了。她抓住玄机的身体高高举起,正想来个天降大饼吓死两人,手倏地被人按住了。

      凤玄冷寒的双眼缓缓移到她脸前:“你在做什么?”

      他的掌心热乎乎的,不像流光,彻身冰凉,她不是暖玉,再捂也捂不热。

      “您怎么还没走?”流光把“还”字拖得很长。

      其实以她的功力,很难看穿圣君是否附灵。就像这几次,他都以凌骞的面貌出现,黑发,黑瞳,稍显粗糙的皮肤和不那么滋润的嘴唇,如果着意隐瞒,她分辨不出来。但圣君的气质和凌骞的气质截然不同,只要感觉到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不用说定是圣君来了。

      “求本君管教,你便是这般态度?”凤玄夺下道士,也松开了流光的手。

      流光讪讪:“不是管教,是管......以及教。”

      凤玄冷漠地注视她,等着她说出两者区别。

      “管教是对下属,徒弟,喽啰,我是想让圣君您管着我的安危,顺便再教导教导我。”

      “你的意思是,你闯了祸本君帮你善后,你违了天条本君帮你说情,你有不明之处本君还要教你,但是你的行径自由,本君便不需过问。”

      流光一拍手:“正是如此,圣君聪慧。”

      凤玄冷笑:“好一个大言不惭耻而不知的小玉儿,多年不见,竟已顽劣如斯!本君愿意与你多言几句,全是看在芙荼的面子上,既你不知感恩,那本君也不会同你客气了。”

      他出手如闪电,一把薅住流光的脖颈,莲指一压,腾空而起,抓着她直冲云霄。

      “圣君!圣君你要做什么?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啊!”

      眨眼间两人已飞上云端,九重天不在凡间的高处,另有界壁。凤玄展袖挥开云雾,掐诀作法,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后,庞大的白玉石门已在远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流光拼命挣扎,疯狂大叫:“圣君!不要啊!我神魄还没死呢,这一世还没完呢,就这样回去我会被天帝下黑手的,我错了错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你想管教我就管教我,我保证,我发心魔誓!”

      凤玄不理,仍拽着她疾速飞行,流光的石头心又双叒叕要裂开了,几日前的欣喜又被愤恨替代,呸!还是那个无情无义言而无信的小人!

      “上神,上神救我!”她一滴眼泪也没有,但说话带着哭音,“你弟弟靠不住,他自私,无情,嫌我是累赘,怕我给他找麻烦,他把过去的事全都忘了,忘了你是他最亲的姐姐,忘了我们三个的情谊,更忘了他以前是多么多么的喜欢我,摸过我,抱过我,把我捧在心口,更把我当作珍宝一样藏起来过,呜呜!他全忘了,上神,我永远记得你说的话,战士宁死不屈,我要自爆!永别了上神!”

      她喊一句,凤玄的脸色就黑一分,当听到摸,抱,捧,藏的时候,几乎要掐断手里那截细细的脖子。

      流光不是故意刺激他,更不是故意卖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看着那界门越来越近,想到回去后将面临的局面,她真起了自爆的心。

      进荒川,挨神鞭,劈天雷,被人冷嘲热讽,当众行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爆就爆,离界门一步之遥的时候,她闭上嘴开始运气,老子以上古灵石的名义起誓,死也要轰轰烈烈炸了界门,搅仙界一个兵荒马乱!

      丹田之力猛然被抽至四肢百骸,神识无限放大,流光的眼睛里出现了隐隐绿光,皮肤泛出莹色。紧接着一只手就放在了她的天灵盖上,不可抗拒的凉意从头顶灌入,硬生生把沸腾起来的仙力压了下去。

      和芙荼一样,都是疯子。

      停在界门外,凤玄低头看着只有他肩膀高,眼里的绿芒还未完全褪尽的流光,深深叹了一声:“发心魔誓。”

      “什么?”

      “服本君管教,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发心魔誓。”

      流光愣愣:“你不送我回去了?”

      凤玄严肃:“发誓。”

      “噢。”

      乖乖发了个心魔誓,凤玄没再说什么,掉头往回飞去。流光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界门,突然抬手敲了敲,动用仙力传音道:“魔尊领兵百万,驻扎麒河岸,准备大举进犯九重天,快去禀告天帝呀!”

      喊完拔腿就跑,倏地窜进云层里,瞧见凤玄阴着脸飘在前方,忙道:“开个玩笑,这边是人界,界台仙君不会相信的。”

      “记住你发的心魔誓,从今日起,本君将屡诺对你行管教之责,若再任性妄为,严惩不贷!”

      “是。”流光做顺从状,逃过一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听话。只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圣君,心魔誓对她的约束力......不大,她以前经常乱发。

      凤玄从袖口拿出一颗心脏,“将此心还与人身,放他自去。皇帝乃人间真龙天子,你不可杀他害他,佟家旧怨,就交予国公府处理。”

      流光呐呐:“可是圣君,我现在就是佟惠容,佟家的事我有责任承担。还童之前之后,我都答应过祺钰,会护子孙后辈安全,保国公府永立世家之巅,我不能言而无信。”

      她说着心头突然动了一下,每每想到祺钰就会如此,也是奇怪。她接着道:“我是以还童的佟惠容身份回到人间的,祺钰祺泉祺宝都是我孙子,也甚为依赖我这个祖母,他们和那个死老头子陈枫一样,心心念念的就是维护国公府几代人创下的家声,如果我不出面解决这件事,逼宫不论成败,都有损国公府清名啊。”

      凤玄轻轻咳了一声,侧目:“死老头子陈枫?”

      流光急于说服他不要干涉这件事,随意摆摆手:“死老头子不是重点,我向您保证,我不会杀皇帝。我这次去找他,是想以德服人,他要长寿,我可以教他些适合凡人的养生之道,省得天天吃毒丹吃的快亏成人干了,但前提是,他要承认错误,公开给佟家平反,给凌家平反,下罪己诏说明这些年以活人炼丹的事实,并且主动退位,把龙椅让给皇老七。”

      凤玄冷道:“你难道不知皇帝为何要寻长生之道?你说的这些,他一样也做不到。”

      流光昂下巴:“训教训教能做到的,人间真龙不能杀不能伤,还不能训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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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管以及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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