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微集

　　辛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安、又如此忐忑、甚至有些……卑微的霍翎。

　　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万事无足轻重，绝对值得依赖的可靠存在。

　　辛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想到他刚刚的话，别过脸去：“我问了，又怎么样？”

　　霍翎没有回答她，她的眼泪扑簌而下，霍翎终于抬脚，向她走去。

　　他没有坐，而是就这么俯身，拇指抚过她的眼睫，辛禾哭的更厉害了，这次她终于哭出了声。

　　霍翎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辛禾才止住泪，她知道自己在抱着霍翎的腰，很不合规矩，但是她不想放手。

　　“你坐下。”

　　霍翎便依言坐下。

　　他这样不对，辛禾虽然很不想问，但还是问出了口：“那我再问一遍，你要告诉我。”，她仰头看他：“是哪家的小姐？”

　　霍翎唇角牵起一个很轻的笑：“宝宝，是你。”

　　是什么？

　　辛禾怀疑自己听错了，霍翎重复：“是你，宝宝。”

　　他慢慢拿开辛禾的手，坐直，轻声坦白：“那天……宝宝不是看到了吗？”

　　她看到了什么？

　　辛禾被他的话带回到那一天，那一天霍翎的喘息，口中喃喃念着的名字，还有他的动作……

　　霍翎看起来像是已经认命的囚犯，交代着自己的罪行：“宝宝，我的心上人是你。”

　　他没有看辛禾：“我知道宝宝不能接受，大约也是觉得恶心。”

　　辛禾张了张嘴，更加茫然。

　　她没有想过霍翎为什么会叫着她……那样……

　　是因为……喜欢她？

　　霍翎很平静：“宝宝不喜欢我，我知道，所以那天之后，宝宝没有再来过我家，我也能理解。”

　　不是的……她只是想要等着霍翎来道歉而已……

　　霍翎把茶壶拿下来，给辛禾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按在褐色茶壶上，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也凸显出来：“我没有想到会被你撞见。”

　　他叙述着：“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也没有脸面再觍着脸去糊弄你，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且，就算我愿意，宝宝你大约也不愿意。”

　　辛禾喃喃细语：“我……我只是想等着你来道歉……然后我就可以原谅你……”

　　霍翎笑了，眼睛里却有些苦：“宝宝，我道歉，说什么？说我错在不该喜欢你？”

　　辛禾不住的摩挲桌子拐角：“不是……不是……”

　　她想不明白：“你……你怎么会……”

　　霍翎又是沉默，辛禾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你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我们……”

　　会不会是霍翎一时冲动……弄错了他对她的感情？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怎么突然就喜欢上她了？之前都还好好的……

　　霍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答非所问道：“我就知道宝宝会这么想，不过这也不重要。宝宝已经及笄了，来年开春就十六了，也许要不了多久，宝宝就会与情投意合的人结为夫妻，到那时候。”

　　他闭了闭眼睛：“到那时候，宝宝也许就会慢慢忘记我，所以，这不重要。”

　　霍翎说完，起身：“我……有这样的心思，以后，还是……别再见了。”

　　辛禾看着他就快走到门边，突然快跑着挡到了门前：“你、你不许走！”

　　她不敢看霍翎，手却死死扣住了门框，霍翎轻叹：“宝宝……你不要这样，我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辛禾瞪他一眼，她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这样瞪他，看起来不但连威慑也没有，甚至更可怜了。

　　她眼皮疼，也只瞪了那一会儿，很快就松开扣住门的手，拉着他的衣袖走回去。

　　霍翎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容色平静，仿佛没有什么接受不了一样，叫辛禾心里更难受。

　　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说什么等她嫁人等她遇到情投意合的人，这就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霍翎很久之前养过一只鸟，养的很精细，可是那只鸟却飞走了，霍翎当时还不会收敛情绪，他咬着牙吩咐人找，霍夫人以为他是太喜欢了，下的命令也很重，最后找到了，他却没有再看那只鸟一眼，直到它死。

　　他根本就不是会放过别人的人。

　　哪怕他不想再要，不屑于要。

　　辛禾喝了两杯茶，左手仍旧攥着霍翎的袖子，霍翎这次光明正大的打量她，好像是要把她记住，留作以后回忆一样。

　　辛禾受不了，她把茶杯搁下，又想了很多，最后才开口：“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霍翎的声音低了些：“宝宝……问这些做什么呢？”

　　辛禾重复了一遍问话：“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霍翎见她实在坚决，低垂着眉眼道：“最早……是我们从鬼宅回来的路上。”

　　从鬼宅回来……

　　辛禾难以置信：“只是……只是一个意外……”

　　霍翎到现在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足以证明他在这一方面并不怎么看重，怎么会因为那一个意外就……？

　　霍翎继续蒙骗她：“我……我从来没有过……没有亲吻过女子，所以……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旌摇曳……”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这样的反应，但是现在，作为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为了他下面的诱哄而铺垫。

　　辛禾又饮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啜着，直到杯壁变凉，才能冷静开口：“然后呢？”

　　霍翎的表情看上去很难以启齿，辛禾不为所动，等着他回答。

　　“然后……然后你那天喝醉了……”

　　喝醉了？

　　她做什么了？

　　“你、你……闹着要抱我……”

　　她之前喝醉甚至还要他背过，这怎么了？

　　霍翎犹犹豫豫，最后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说完：“你抱着我……追着要亲我……我……”

　　辛禾的表情僵住，她还做过这种事？？？？

　　她酒量不好，但是又馋那些个果酒的味道，喝醉了闹腾，醒来是什么也记不得的。

　　一般霍翎都会在她睡醒后各种控诉她醉后的行径，然后缠着她要道歉，这次……

　　辛禾想起来她喝过青梅酒后，霍翎几天都没来找自己，自己去找他的时候，却撞破了他在……
　　他会那样……是因为……她成功了吗？

　　“我……是我不好，没能拒绝你。”

　　辛禾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霍翎这样认错，她更是听不下去。

　　从前她喝了酒，醉后要做什么霍翎都是依着她的，她那样无理取闹，他次次都被折腾的够呛，这次……这次……

　　他心里大概原本就有些淡淡的暧昧心思，自己若是缠着他要吻他，他一时拒绝不了，也能说通。

　　辛禾已经问不下去了，霍翎却接着交代：“原本只是亲一亲……我年轻气盛，昏了头，就没能忍住。”

　　没能忍住什么？？？

　　辛禾不敢想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什么，男女之事，亲吻过后还能做什么？

　　她开始在脑子里检索那天之后的记忆，她不记得自己第二日醒来除了有些醉酒后的症状之外，还有哪里不适。

　　“我……差点就解了你的衣带……”

　　辛禾诡异的松了口气。

　　她已经想到了最难挽回的可能，原来连衣带也没有解……那就好……

　　好个头啊！！！

　　辛禾想到他们在她不清醒的时候竟然亲近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她要求喝酒，喝醉了耍酒疯拽着霍翎要亲他，大抵还耳鬓厮磨了一番，难怪霍翎一连几天都没来找自己……甚至还念着她……

　　辛禾回想起霍翎那天的表情，他们到底还怎么亲近了……激的他竟然在白日就能那样？

　　霍翎说完了，等待着辛禾最终的审判。

　　辛禾……辛禾已经彻底混乱了。

　　她以为霍翎是想要和她绝交，没想到霍翎是因为她的缘故对她动了心，还以为自己嫌弃他不想再见他，躲了她那么多天，若不是今日恰巧碰到，她就要一直误会下去了。

　　他没有不想理她。

　　他只是害怕她厌恶他、厌恶他的感情罢了。

　　霍翎不该是这样的。

　　辛禾心里酸酸的，有点高兴，又有点想哭。

　　他喜欢她，跟她说啊？

　　她又没定亲，什么都可以商量啊，若是……若是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啊？

　　怎么就那么笃定她不会愿意呢？

　　霍翎又是叹气，他再次站起来：“宝宝，我走了。”

　　辛禾的手还没放开，霍翎走了一步，察觉到衣袖上传来阻力，声音轻柔：“宝宝，你该回家了。”

　　这个时候的确不早了，辛禾终于还是再次哭了出来：“你不会送我回家吗？我都是你的心上人了，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这样的话……

　　霍翎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宝宝……你的意思……是我想的意思吗？”

　　辛禾哭的更凶了，霍翎从来没有这样谨小慎微、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过，他只是喜欢上了她，怎么就把自己摆的这样低？

　　霍翎久违的再次登门，辛夫人却没有给他好脸色，因为辛禾的眼睛已经肿的快不能看了。

　　琴琴熟练的要了消肿的东西过来，辛夫人神色冷淡：“你既然把宝宝送到了，就回家去吧，免得你娘担心。”

　　辛禾听着，连声道：“霍翎不许走！”

　　她的嗓子也哑了，这样高声喊着，听着更可怜。辛夫人憋着气，瞪了霍翎一眼：“我们宝宝想让你留下，那你就留下吧。”

　　霍翎安分守己的坐着，在辛夫人看他愈看愈烦，最后忍不住想要离开辛禾的院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纤姨消气。”

　　他还好意思让她消气？辛夫人更气不顺，想责骂些什么，想到自己女儿，却是再骂不出口。

　　门响了一下，琴琴被催着出来看，看了一眼又回去：“是夫人回去了，霍公子还在呢，姑娘放心。”

　　辛禾就是不想让霍翎走。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但是霍翎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样子，让她心疼。

　　她又不反感他的喜欢，这一个月她没见着霍翎，人都快崩溃了，她不想再经历一遍这样的一个月。

　　他对她有心思，那就有吧。

　　她……也可以试着回应他。

　　她不想叫他一个人干熬着，一个人受着这相思苦。

　　他们已经那样越线过，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要求霍翎回到从前，未免太过残忍。

　　既然回不去，那就试探着前进吧。

　　霍翎会一直在她身边，与她同行。

　　是霍翎啊——所以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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