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认定他俩是一对

　　梁州。仙客来客栈。

　　巳时将至，凤九生被房外的喧哗吵醒。他寻声打开窗，双手抱胸，倚窗而靠，微向外探了探身，刚好看到客栈墙角处一丛牡丹开花了。花瓣层层叠叠，鲜艳欲滴，在光秃秃的枝干上，无半片绿叶衬托，孤零妖冶。难怪会引来人驻足观看，议论纷纷，喧哗不止。

　　“腊月开花了嘿，这牡丹不会是化形成妖了吧。”

　　此话一出，立即被人嗤笑，“不懂装懂，可笑至极。谁人不知这草木无魂无魄无血脉传承，化形最难。抓不住天时地利人和，修不出魂魄，再修个千八百年也不可能化形。这一株倒是有可能，一丛，你以为是白菜大甩卖，买一赠一堆呐！”

　　有眼尖的见到客栈老板，高声问道：“老板，你家这丛牡丹何时种的？”

　　客栈老板向众人揖了一礼道：“诸位客官有所不知，我家这丛牡丹是我内人嫁进门后种的，不过七八年的光景，断然不可能化形成妖的。”

　　凤九生闻言，若有所思，从腰间取出一块五彩石向空中一抛，道：“大荒，去附近的花圃或者园林。”

　　五彩石在空中静置须臾，从窗子径直飞出。凤九生踏上窗子，轻轻一跃，跳出窗外，与此同时，他背后化出一对巨大的金色双翼，追着五彩石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里之外，一座梨园，名为“千顷梨园”。园中梨树齐齐绽放，中无杂树，落英缤纷，洁白的花瓣铺满地面，远远望去，千顷梨花千顷雪。凤九生折下一枝嗅了嗅，叹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风非春风，梨花确是实实在在的梨花。如此一来，客栈里的牡丹开花便不是偶然。”

　　六月飞雪尚是有冤，腊月花开意欲何为？

　　千顷梨园是白卧云的私人园林，除了专门负责的园丁，禁止任何人进入。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几次，睹物思人。今日才到便察觉到有异——梨树竟然开花了。

　　树下站着一个人，七尺有余八尺不足，青丝如墨，红衣似嫁。一阵寒风吹过，片片花瓣翩跹纷飞，落在那人的头上，发梢，肩头，宛若谪仙。

　　“阿予！”

　　明知道不可能是阿予，白卧云还是情不自禁，低声呢喃出这个名字。

　　那人回头。一双细长丹凤眼，面如冠玉，雌雄莫辨。姣姣英姿，十分好看，五分俊五分俏，不媚不妖，即便着一身朱红，也不会被人误了性别。展颜一笑，恍若这千顷梨源皆在他眼，蜿蜒而出，才到了这九州来。与其说是谪仙，倒不如说是梨花化形成妖来的贴切。

　　他衣裳的袖口和腰封处绣着展翅的朱雀纹，身份自不言而喻——朱雀族自立族一千九百多年以来，出生的唯一的男儿，凤羽凤九生。

　　凤九生有一瞬的蒙怔，心间最柔软的那块似被一根羽毛轻轻滑过，有一丝痒一丝颤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自父母过世这么多年来，除了半缘君——现任朱雀族族长，他的姨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亲昵地唤他的名字，还是一个的陌生的男人。此人离他十步之外，高约八尺，形貌昳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是从诗中走出来的一般，便是盛名响彻九州的世家三公子也不外乎如此了罢。着一身玄色劲装，使他不苟言笑的脸多了些秋霜之意。衣裳的袖口和腰封处绣着虎头纹。

　　白虎族的人。亦或这梨园的主人？他这是……擅闯被逮个正着？

　　凤九生对着那人使劲儿笑，见牙不见眼的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白卧云双手抱拳，左手在上，手心向下，从胸前向外平推，微俯身，揖道：“在下白泽，字卧云，不知凤公子前来千顷梨园有何贵干？”

　　果然，世家三公子之一，白虎族族长长安君之子，白泽白卧云，人称“金相玉映，与世无双”。

　　凤九生规规矩矩回礼，然后凑到他身边套近乎：“卧云兄，我说我专程来找你，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信吗？”

　　“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吧。”说罢，他转身就走。

　　凤九生暗自窃喜他没有追究自己擅闯的罪名，毕竟四大世家立于九州四方，共同维护九州安宁，奉行“互不侵犯，互不干扰”的原则。他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把这事当事都可。往大了说，可以上升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外交高度，万一他被视为“入侵者”，上了白虎族的黑名单，被强行逐出，再也近不了白卧云的身，可就弄巧成拙，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了。

　　他追上他，和他并肩而行。“卧云兄，你刚才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身边也有一个叫‘阿羽’的人吗？我的羽是羽毛的羽，你的‘阿羽’是哪个羽？”

　　白卧云有问必答：“给予的予。”

　　“啊——”凤九生拉着长音点头表示知晓，点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据他所闻，白卧云的双生兄弟好像就叫白予，也就是说这个“阿予”早已在十一二年前就夭折了。

　　白虎族子嗣，不论男女，皆是双生子，无一例外。及指数之年，双生子中的一人会夭折，也无一例外。久而久之，白虎族便得了个“夭儿世家”的绰号。

　　对于此事，众说纷纭，流传度最广也是世人接受度最高的有两种说法：一、神兽白虎监兵神君作为武神，在众神时期，也就是众神陨落前，征战无数，大杀四方，战功显赫，同时也造杀戮无数，引得天上地下怨声载道，于是遭了天谴。他自己早已殒身，这天谴便报应在他后人身上，以其后人之死还枉死人之命，一命还一命，还完为止；二、四大世家立于四方，震慑四海，互相制衡，共同维护九州稳定。其他三大世家子嗣皆不丰，甚至有断族灭传承的风险，其中典型代表，玄武族。天道为了平衡不被打破，特降此一异。

　　对此两种传言，凤九生表示嗤之以鼻——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天聊到这聊死了，凤九生赶紧的换话题。他环顾四周，四周都是梨树，脚下这条小路弯曲延绵，不知前方是何处，“我们去哪？”

　　白卧云看了他一眼，道：“你既来了千顷梨园，那便好好赏赏这满园梨花罢。”

　　两个人并排走在梨树下，步伐轻慢。凤九生并无半分赏花的心情，注意力一直放在白卧云身上，见他赏的认真，心中大觉古怪。白卧云这个人不好接触是公认的，有事起奏，无事退后，半句废话不稀说，永远一副公事公办之貌，如自己这般闯到他身前嬉皮笑脸地说来跟他交朋友，自己没被赶走已是他看在半缘君的面子上了。他凤九生再怎么自恋也不敢说自己的魅力高到让白卧云这样的人初见便相邀赏花的地步。

　　怪哉，怪哉，百思不得解。若非太荒唐，凤九生甚至会生出眼前的白卧云是被人假冒的想法。

　　走了一段，白卧云在一棵梨树前停下，看了片刻，抬手折下一枝递到凤九生面前，“初次见面，送给你。”

　　凤九生愣了下，迟迟未接。在他呆愣之际，白卧云把花儿向他面前又推了推，加重了丝语气，不容拒绝地重复道：“送给你。”

　　“谢谢。”凤九生接过，将另一只手里方才折下的那枝递到白卧云面前，“礼尚往来，我折的这支送给你，别介意我是借佛的花献佛就好。”

　　“谢谢。”白卧云倒是丝毫不介意。

　　“卧云兄，腊月开花，你不好奇吗？”

　　“好奇。”

　　凤九生心道：我可没看出来。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花开？”

　　“不曾。”

　　“你多久前来的？”

　　“一个时辰前。”

　　“我是巳时发现异象才来这的，也就是半个时辰前。也就是说，此异象是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天象？人为？会有何后果？”

　　“原因尚不知晓，结果无法预判。”

　　忽然，凤九生手心微热。他展开左手，掌心处出现几个红字：巳时百花开，尔处可有此异？
　　是表妹朱安幕的传信。

　　传信咒是一种血咒，施咒者需要以自身鲜血为引，将消息传递给指定之人，非血脉相连之人不可收，不可见。因此它也成为同一家族血亲之间相互联系的最常用的咒术。为此，各世家各人皆备少许自身鲜血于冰玉壶中，以备不时之需。

　　“大荒，冰玉壶。”一个翠色小巧的玉壶瞬间出现在凤九生手上。他取出一滴血，回了一个字：有！

　　“收。”冰玉壶瞬间消失。“我刚收到消息，荆州的花也开了。或许，整个九州的花都开了。天象的可能性极高。”

　　荆州便是朱雀族府邸美人屿所在地。

　　“嗯。”白卧云赞同道：“我即刻给族中发信，告知此事。九同君那边想必会有占卜结果。”
　　凤九生趁机问道：“卧云兄，贵族境内可有花妖？譬如蔷薇。”

　　白卧云定身，看向他，淡淡道：“你感兴趣的人很多？你不是说千里迢迢专门来和我做朋友的么？”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多交朋友总是好的。”凤九生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舔着脸道：“当然了，其他人但为顺带，卧云兄你才是我最最想交的朋友，没有之一。我用我凤九生的人格保证，绝无半句虚言！”

　　有求于人，就得折腰。

　　猫科动物，就得顺毛。

　　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白卧云像是被安抚了，道：“花妖不同其他妖兽，它们不入世，任何人俱相见不相识。据我所知，我族境内入世的花妖中没有蔷薇。”

　　花妖修的是魂而不是体，这是它们独有的修炼模式。所以花妖化形的先决条件是修出魂魄，魂魄再修出实体，世人所见的花妖均是它们魂魄的人形实体，其他植物亦然。它们本体立于土中，无法移动，是不可能修炼出人形的。倘若花的魂魄躲在本体中不出来，或者并没有修出实体，鬼知道这株花有没有化形。

　　“这样啊。”

　　“你且想怎样？”

　　“不想怎样，随便问问，纯属好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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