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

　　晨光熹微，鱼肚白般的日光从荒山峡谷中照进机场，举着橙色小旗的地勤正在指挥倒车。
　　吕腾坐在一边的台阶上支着脸半睡半醒，昨晚他想了很久本地特产，想在送别的时候让孩子带点东西走。思来想去，从仓库挑来十几箱冻梨。
　　远处走来两个人影，吕腾刚看见便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无。他没有戴眼镜，眼里看的不是很清晰，心中道别的氛围却已酝酿了七八成。伶仃的日子久了，他都快忘了送别亲人是什么感受。
　　人影近了，吕腾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先一步上前去迎，他忙着挡住他们的去路，递出一个丝绒小盒，“这个你们收下，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昨晚他彻夜未眠，只为安排好这场离别。转遍了市里的金店，精挑细选出一对戒指。
　　令吕腾和宋青元都意外的是，唐明随手拿出一枚铂金素圈，“他给过我了。”
　　宋青元没想到唐明会带着这个，毕竟这还是在他第一次告白失败前抵饭钱送给他的，如果换作不喜欢的人，直接丢了也不过分。
　　“这，”吕腾一眼认出，这是他送给青元母亲的订婚戒指，没想到她一直留着，“虽然知道不合适，但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凭什……嗯？”宋青元话没说完，唐明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将戒指递了过去，对此他表示强烈的不满，“那是我给你的。”
　　“还你个新的。”唐明接过吕腾送来的小盒，将其中一枚较细的戴到宋青元左手无名指上，自然得像是本该如此。
　　吕腾那边则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回口袋，随后拿出另一个稍大的黑色礼盒，“这条丝巾很漂亮，你帮我带给你妈，提不提我都没事。”
　　宋青元对此嗤之以鼻，转身同他擦肩而过。
　　“哎……”
　　唐明替他接过礼盒，例行确认没藏有危险品才算收下。无意间他注意到，那条丝巾虽保存得很好，却难掩岁月的痕迹，想必已经珍藏了很久，至于其中缘由，他无暇去想。
　　“那个……”吕腾望向走远的宋青元，几次欲言又止。
　　“他是在意你的，我们有很多地方可去，他第一个选了这里，其实是想见你一面。”
　　吕腾权当安慰自己，不信也得信了，“我知道，往后我不能在他们身边，有什么麻烦还得仰仗你。”
　　“放心，”唐明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银色控板，其上只有一个向下凹的按键，交给吕腾，解释道：“常平市地理位置特殊，上游两市，下游九县二十二村落，陆上抵达必然途径此地。这里一旦失守，上下两处必然受到殃及。我简单察看过驻守此地的军队，都来自原海军部队，地面防守压力不小，空防仍有部分空缺，形势比较危险，天气回暖后务必要严防候鸟迁徙。”
　　“这是？”吕腾疑惑地指着手中类似空调遥控器似的东西问。
　　“两万吨当量的武器，”唐明分给吕腾“天机”八分之一的使用权，“目标对准了常平市中心。”
　　吕腾闻言下意识放松手劲，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态度还蛮诚恳的，这是能让整个常平直接消失的威力，他生怕一不小心按下去，后悔都来不及。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万一常平沦陷，可以用它消灭市内百万丧尸，上保两个地级市，下保若干村县，存续希望。
　　本想着你给我儿子拐走总得给个聘礼吧，好家伙整了个这玩意，你送老丈人这种礼物很容易失去我的呀，饶是心里这么想，吕腾还是道：“谢谢。”
　　“保重。”
　　“哎，”吕腾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唐明，“你不要嫌我啰嗦，毕竟人到中年，或多或少沾了点好为人师的毛病。可能你天赋过人，少年老成，早早跻身于高位，统领很大的局面，这确实了不起。但这也带来了另一种损失，你过早地选择了庄严和刻板，枯燥又艰涩，那就失去了任性和犯傻的机会，这对你自己，对身边的人，都是一种巨大的亏欠。财富、职位、声望，比之于生死和岁月都成了外在的皮相，一个人水平的高低，不在于他是国王还是乞丐，而在于社会赋予你的身份下，是否承担起作为孩子、丈夫、父亲的责任。这一点，我做的非常差。”
　　“我记住了。”
　　吕腾目送飞机起飞，英挺的身姿仿佛一下子变得衰老，不再乌黑的头发在螺旋桨荡起的寒风中飘扬，他伫立原地，明知告别的人看不见却执拗地挥动着双手，就像之前无数次送别老去的父母，心爱的姑娘。不知道以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大阪上空，跨洋而来的试射导弹激发了本土的防御系统，在空中被拦截击毁，炸亮成一团橙黄色的火光。
　　今天的第三次测试依旧如此。外来的攻击会被挡在防御体系之外，而对周边城市，如神户和奈良进行空弹测试则无反应。
　　那些本该死去的防空系统正在有意识地保卫某些地区，这些地区，恰好是地图上的最高等级分区，其他国家传来的测试结果也是如此。
　　萧钟权站在高塔指挥室，他对这个四面只能望见海的环境还不能适应，感染的海洋生物时而撞击着铜墙铁壁铸就的防御工事，血肉之躯无法撼动钢铁长城，广阔海域除了风声、浪声，还有就是大鱼的悲鸣。
　　南海基地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地上，依岛而建，占地一千三百平方千米，基础设施完善，整体建筑固若金汤。前来避险的民众不用惧怕横行的丧尸，不用担心食物短缺而饿死，唯一需要做好的就是调整心情，毕竟每天上百人跳楼或跳海自杀，处理起来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笃笃笃—
　　“进。”
　　一名士兵在门口站定，“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唐明回来了吗？”无论回不回来，他都不意外。
　　“在会议室。”
　　“好。”萧钟权正要离开，返回来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从容地迈出了指挥室的门。

　　行程匆忙，唐明落地后换了身衣服便直奔主塔而来，踩着点进了会议室的门。已经落座的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这些年岁已高位尊权重的老一辈从来不会给他应有的尊重，总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是忝列门墙的存在。今天见了邪，意外地将目光多停留几秒，不是好事，任何反常都是不祥的预兆。
　　萧钟权进门后全体起立，他只扫一眼在场人员，抬手一压示意他们坐下，“开门见山，情况已经提前通报给大家了，现在的问题是，联合国对和平解决争端仍抱有幻想，希望通过谈判或其它强制手段找出幕后主使从而快速有效地歼灭丧尸，他们向反派组织发出了谈判邀请，没人回应。”
　　迄今为止，幕后策划者只会在软的地方下功夫，比如煽动民众情绪，号召针对意识形态的革命，制造阴谋论，不少西方国家深陷其中不战而败。唐明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是，某发达国家先期应对不利，导致大量民众感染，中期力挽狂澜将局面维持在一个稳定状态。可之后某天，一个电台主持突然疯魔一般，在新闻直播中称政府前期故意没有扼制病毒扩散，目的在于制造足够多的感染者为少数富人提供血清。
　　没有辨别能力的民众果然上当，游/行/暴/乱层出不穷，军警在前方抵抗丧尸群体，后院里养着一群智商可疑敌我不分的妖魔鬼怪，没过多久频道里再也听不见这个国家的消息。
　　国内专家对此事进行复盘时将其纳入了阴谋论的行列，此谣言对这个小国的矛盾实施了精准打击，直切贫富差距阶级对立，准确拿捏了群众心理。阴险，极富智慧。
　　这群老鼠一样的国际公敌从不会在明面上硬碰硬，他们对自己有清晰认知，无力招架五常的火力洗地，虽然现在只剩下仨，所以一直躲在暗处，所谓狡兔三窟，真正的策划者只会也只能在某一个地区窝藏着。问题是，在哪个？
　　“谈判是走不通的，因为不谈判，他们也可以得到任何他们想要的。”
　　“确实如此，唯一能威胁到他们的方法，就是将这张地图公之于众，让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逼他们出来谈。”
　　“没用，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旦让他们知道我们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马上换个地方躲着，那我们仅存的优势也被自作聪明消解了。”
　　“不如直接炸，炸到他们的拦截系统打没最后一发导弹，只要把所有标注出来的地区都夷为平地，那就不用担心选错或漏选了。”
　　“去年九月后，你去过云南或者广西吗？越南被美军战机核弹洗地，爆炸腾起的灰尘至今没有消散，站在梅里雪山上都看不见天，全是黄蒙蒙一片。没有阳光，就没有作物生长，谈何生态恢复？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不仅是因为东部地区全被丧尸占领，正重要的原因，那里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再这么打下去，自取灭亡。”
　　萧钟权终止了讨论，道：“根据联合国的指示，我们需要负责若干个地区的核查工作，资料都在面前，请大家确认是否存在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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