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

　　火车最后还是在预定地点停了下来，既然不能跟机器讲理，只好炸它了，动力系统歇菜，这座移动堡垒永远停了下来。
　　奥尔加和他朋友塔尼亚的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他们现在肩搭肩一起迈出门，和好如初。
　　人们再次踏上陆地，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雪中黑色的云杉拉下长长的影，周围似乎有鸟的叫声。

　　昼夜轮转，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正式进入国境线，他们先是与南海建立了联系，那边要派人过来接他们，不过唐明拒绝了，接收民众的任务艰巨，既然他们自己能回去就不麻烦了。
　　坐在某个市级博物馆地下一层的便利店，宋青元靠着椅背歪头看向边上正逐个核对商品保质期的唐明，“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你得稍微理解包容我的歇斯底里。”
　　唐明拿来水和食物坐到旁边，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别担心，能让我陷入危险的情况很少，我自己也会适时量力而为，如果真的有一天……”
　　宋青元把手放在唐明的脖子上，“你再说一句我就捏死你。”
　　“我想说等哪天战争结束，我会辞去所有职务，过我想要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宋青元却觉得军方放人的可能性不大，“那你以后想去干嘛？”
　　“当渔夫。”
　　如果不问宋青元都不知道他的梦想竟然如此纯朴，“你这想法不错。”
　　“你呢？”
　　“我啊，”宋青元认真想了想，“实验室划划水，给学生上上课。我现在看开了，不想要什么职称头衔，锅底躺平当条咸鱼也不错，当然，是在不粘锅里。”
　　“我想换艘大点的船。”
　　“要多大？炸鱼和电鱼都违法，唐将军。说不定以后咱们会因为学术造假和非法捕鱼在派出所相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不用太大，能装下你的实验室就行。”
　　宋青元先是一愣，随后站起坐下反复三次，
　　“噎着了？”
　　宋青元摇摇头，注视对方的眼睛郑重道：“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表示你的未来有我。”他的眼型很好看，瞳孔颜色又深，很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实际上真正的深情，总会带着点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
　　“以前也有，你没看出来而已。”
　　“没有。”
　　“有。”
　　“没有。”
　　“有。”
　　“你知道我们一直这样争论，后来的人会在这看到什么吗？”
　　“嗯？”
　　“两台复读机。”

　　起初唐明拒绝了南海那边的协助，宋青元还以为他有什么神仙办法，结果是在博物馆里找飞机，怪不得要来军博。
　　“就这还能飞起来？”宋青元一直以为里面摆的都是模型，即使眼前这架陈列在场馆最中央一看来头就不小的灰色战机，也没有幻想中那种高科技的感觉，“看着很简陋啊。”
　　“都能进博物馆的型号了，”唐明跨过禁止入内的玻璃挡板，“过来。”
　　宋青元跟上去打亮手电近距离观察这个二十米长的大家伙。
　　唐明拉起宋青元的手放在机身上，手下的金属外壳十分粗糙，打满铆钉，凹凸不平，“生锈了？”
　　“本来就是这样，带上天空的重量能少则少，实用主义原则为先，细致不在外观上面。”
　　“你想把它开走吗？”这算不算是偷东西啊？
　　唐明放下手，摇头道：“只想让你来看看。”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逛博物馆？
　　“我记得这架飞机，它的最后一位驾驶员是我认识的前辈，在一次训练中遭遇了失速尾旋，为了保下飞机弹射得太晚，降落伞都没来及打开。之后他的飞机完完整整地被运到这里保存起来。说起来，我还一次没来过这。”
　　宋青元把手电举到自己胸前做了个鬼脸，“小唐同志，你是伤心了吗？”
　　“过去那么久的事，没有太大感觉。”
　　“比起飞机，当然还是人重要了。”
　　唐明敲了敲飞机的外壳，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回荡，“这比等重的黄金要贵。”
　　宋青元戳了下唐明的心口，“这比等重的钻石要贵。”
　　“我没见过买家自己抬价的。”
　　“抬高了别人都买不起，我跟你这么熟，不走个折扣？”
　　唐明本想就这句“这么熟”呛他一句，消抵昨天早上他刚醒来问话带来的郁闷，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就算了，“走吧，我们去楼顶。”
　　宋青元注意到唐明临走前轻轻拍了拍那架飞机的舱门，就像告别一位老朋友。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问：“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
　　“算是教练，更像是老师。”
　　宋青元了然，“哦，是把你送上天空的人。你早说咱们就在那多待会，反正没啥急事，楼下便利店的红星二锅头都没人抢，我给你们带两瓶上来慢慢聊。”
　　眼看他越说越跑偏，“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常怀感恩不代表要沉湎于过去。”
　　“为什么要让我看呢？”宋青元想了想恍然大悟，小声询问道：“难道是类似见长辈的意思？对了，你是不是得先跟自己爸妈商量一下你这被一个大三岁男人拐走的事？”
　　唐明迟疑许久，道：“如果我说我没有父母，你相信吗？”
　　“信，你说什么是什么，”其实早在舟山的时候宋青元就猜测过唐明的身份，有预感他们可能没有父母照顾，是一群战力爆表的小白菜，“不过就算是试管婴儿，也是有父母双方提供生殖细胞的，无论在你的成长过程中父母是否缺席，你要相信他们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爱着你。”
　　“可能吧。”这样理解也好，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存在有一点点违背自然规律。

　　唐明在顶楼展馆检修了一架直升机，唯一的问题就是耗油量太高，路途遥远，中间不一定能找到加油的地方。
　　宋青元一无所长，闲坐在一边陪他聊天，偶尔上手帮个小忙。机电系统重新启动的时候，宋青元不禁打趣道：“原来你还是个技术型工种。”
　　唐明有点意外，“我一直都是，不明显吗？”
　　走之前最后要确定的是路线，唐明通过个人终端打开了世界地图的投影，一幅小小的画卷宛如浩瀚星图在他面前徐徐铺展。宋青元痴汉一般站在旁边凝视对方的侧脸，不愧是心怀宇宙的人，看个地图都高大上起来。
　　“红色都是沦陷区。”
　　宋青元闻言将视线转移到投影上，“朕的大清……诶这有块绿的。”

　　常平市。
　　若干座火力发电的白塔持续不断地冒出灰烟，宽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瞅不见。
　　市政大厅已经空了，空到连扫地阿姨、门口保安都没有，甚至每年前来投诉因冬天燃煤造成环境问题的大爷大妈们都消失不见。
　　傍晚时分，吕腾坐在市长办公室的原木长桌后正吸溜一碗面，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猜想可能是今天轮班的助理，毫不在意地继续吃面，然而等他看清来的人是谁后，震惊得筷子都掉了，“青元，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有？”他把自己的面碗推过来，觉得不合适站起来想重新给他煮，一时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宋青元没有接茬，直截了当道：“我们要飞机烧的那种油，先来三吨？”三吨是多少他自己都没概念，说完才不确定地瞅了唐明一眼。
　　这样看他们像是来打劫的，他向军委伸手要物资都没有这么横的时候，唐明向吕腾出示证件，说明来意。
　　吕腾只来及看见上面的一个将星，听说他们要回南海去，马上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可以可以，我找人给你们解决这件事。”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相关负责人。
　　“最晚明天早上，”吕腾撂下电话，“今天晚上给你们把油加满，留下住一天吧。”
　　吕腾目光殷切地看向他们这边，奈何宋青元翻起茶几上放的小册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明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场面，一群人相对而坐，互相攻讦者有之，视而不见者有之，在会场直接打起来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无论什么场景，都没有当下这个情况更加让他尴尬。
　　沉默许久，还是唐明把悬在半空无人搭理的吕腾接了下来，“中央有下达通知，可以就近前往南海或者西藏避险，我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滞留的人很多。”
　　“对，这里起码滞留了二百万人，撤离起来十分困难，好在市区外两条支流上游有大坝，冬天下游河水不会冻结，算是一道天险，守起来还算牢靠，加上这里有两座中型煤矿，往年都是往外运，现在转内销，水电供应完善，暖气也跟得上。另外补给一直没断，在这里待着的风险比一去几千公里外小得多。”
　　吕腾说起话来根本收不住，最后直说到市里的旅游景点，人文特色，历史变革。
　　“歇会成么。”宋青元被他絮絮叨叨的话烦得不得了。
　　“你们没吃饭呢吧？”吕腾一看表，自言自语道：“这个点他们都下班了，我叫人过来这边做。”
　　“不用了，这里的医院还在正常运营吗？”宋青元问。
　　“在，这条街上就有一家电力医院，怎么了？”
　　“没事，我就想去一趟。”
　　吕腾站起身就要拿衣架上的羽绒服，“我陪你去吧。”
　　唐明做出制止的手势，“我陪他去就行了。”
　　“那一会记得回来吃饭。”吕腾一直看着他们走到楼梯口消失不见，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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