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

　　虽不着边际，却也有迹可循，越来越多的细节都指向了同一个国家—日本，这个在丧尸危机最初阶段就因为人口密度大以及政府应对不利而全面沦陷的国家。
　　如果有人制造了这种病毒，肯定不会用在自己的家乡吧，尤其日本这种民族文化根基深稳的国家。
　　唐明走来随他一起席地而坐，“在想什么？”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提下午发生的事，就当是地球模拟器短暂地出现了漏洞，打上补丁就恢复如初，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捡了一本日记。”宋青元把疑惑说给他听，关于那些寓意不明的意象。
　　“你的想法呢。”
　　“这里像不像一个生态缸？”
　　“让我想到了老鼠乌托邦。”
　　“不算吧，人和老鼠在社会性质上有很大不同。”
　　“实验最初就是以模拟人类为目的。”
　　宋青元摇摇头不以为然，“我想起之前有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大概是一个岛住着十个人，每天发给他们六个馒头，让每个人都吃饱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多给四个，二是杀掉四个同伴，已知食物数量是不可更改的预设，所以他们选了第二种。不过很快有人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想要两个。”
　　“听起来像是关于存量时代，资源少与人口多之间不可调和的隐喻，你觉得他想告诉你什么？”
　　“抒发吃不上饭的悲切？我们当时一起训练来着。”
　　“不止，他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我想见他。”
　　“死了，据说是自杀，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唐明斟酌片刻，道：“他把丧尸危机的成因与历史发展结合在一起，给出一个言之有理的及格分答案。”
　　“说来听听。”
　　“这个人认为，世界过于拥挤，有人想让它清静些，所以通过丧尸危机削减人口。”
　　宋青元稍微理解了他的意思，继续道：“但是人的欲望无法满足，即使这样丧心病狂的计划也不会让幕后主使如愿。”
　　“也许这就是他自杀的理由，没有一点希望，两个对立阵营的人都会失败，听上去确实有点丧。”
　　“如果希望也是一种陷阱，你会主动去踩吗？”
　　“究竟是不是陷阱，难道不是选择后自己决定的么。”
　　宋青元听了只是一笑，不愧是年纪小，心气还挺高，“我看好你，加油小伙子。”

　　到了晚饭时间，宋青元把金卡交给了奥尔加，他对这个人还是有怀疑。对方傻乎乎的没有看出试探，向前来的侍者要了最简单的一餐，没有预想中的佳肴随便点，令他惊喜又惭愧的是，奥尔加特意给他要了白粥，一早看出他是个病人。
　　他们与目的地还隔着一个昼夜，到了晚上，三个男人没有让女士打地铺的道理，就把床让给奥尔加的姐姐，他们各自找了个干净点的沙发。
　　从离开工厂到现在几乎没有合过眼，不被冻醒已经是极高水准的住宿条件，宋青元一躺下就睡了。
　　白天经历的惊悚场面太密集，加上这里还是死过人的房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纷至沓来地入了梦，沙发下的腿，镜子里的人，无风自起的窗帘……
　　他梦见小时候，小区附近的工厂发生了爆炸，他和另外几个小孩跑去废弃的工厂里玩，结果在地下室遇见了从上层走下来的人，那人走得很慢很慢，关节僵硬得像是人偶，等他走下来他们才发现那人已经烧得没皮了，布满水泡的胳臂搭在栏杆上，把头从楼梯的缝隙间挤出来看着他们，整张脸血肉模糊。
　　天还不亮宋青元就醒过来，他想起来，零几年也许是一零年左右，他家附近一个制药厂确实发生了爆炸，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一个月后才解除外围警戒，内部大楼依然贴着封条。一个十八线小城市的小工厂发生爆炸在当时并没有引起轰动。时隔久远他记不太清，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去过工厂里面，是不是见过梦里那个员工。想想应该不可能，封锁那么久的工厂，怎么会有活人在，他们应该被消防救走了才对。
　　可，宋青元想起那个员工的外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像是……丧尸。
　　想到这他的心忽然一沉，病毒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真的是去年夏天？有没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不成熟的实验体已经拿来试验，只不过被迅速发现并歼灭，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感染，所以也没有人知道？
　　不可能，工厂负责人、当地政府、附近的居民，总会有人知道，有人记得，可偏偏，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事，一种密密麻麻的恐惧突然爬上了他的大脑，难道真的是他们自己自导自演了这出悲剧？
　　就当是没醒透造成记忆混乱吧，怀疑谁也不能怀疑自己的国家。火车的传动装置发出不小的噪音，这个房间可能做了隔音，听上去比其他车厢都要小，也因着这个原因，他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人把手搭在他身上，保持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如果将真实的感情宣之于口是一种勇敢，那么知其不可而缄默不语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勇敢。
　　临近天亮的时候，宋青元握住对方正准备“事了拂袖去深藏身与名”的手，调侃道：“我们这么熟吗？”
　　“我晚上听见你说梦话。”尽管被当场抓获，唐明没有遮遮掩掩，反而继续侧卧在一旁。
　　“说什么，悟空救我？”
　　“我说了你会尴尬。”
　　“新鲜，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你叫我名字了。”
　　“肯定是听错了，我压根没梦见你。”
　　唐明想了想，在他耳边轻声补充了一句，“还有这句。”
　　“嗯？”这么一提醒宋青元隐约有了点印象，于是就更加强烈地否认道：“不可能，我不要面子吗？”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宋青元有点恼羞成怒，“再问把你踹下去信不信？”
　　“没别的意思，好奇而已。”
　　他们扯了半天无意义的闲话，直到奥尔加和姐姐快要醒来才起床。
　　早饭后准备到列车主控室去，奥尔加想一同前往，他姐姐曾在俄罗斯航天局工作，也希望自己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等到这节移动车厢靠近最前部，最右侧一扇门就可以打开，直接连通主控室。
　　阳光透过环形玻璃窗照射进来，主机就在正中间，理论上只要设定停车地点就可以，可它有个比较烦人的预设系统，不允许对既定程序进行改动。
　　“我想试试看。”伊维尔有信心破解预设系统，战争爆发后，国家将火车飞机等等一类民用载具通通换上了军用系统以备不时之需，眼下这个主机用的正是军方的产品，正好在她的知识体系之内。
　　大概半个小时后，伊维尔舒了一口气，“应该可以了。”
　　解锁后的屏幕弹出一个对话框，
　　：很高兴见到你
　　不知怎么，这句话让唐明想起了那张字条。
　　伊维尔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你是谁？
　　：建造这里的人
　　她顿时满腔怨气，输入道：为了救命？为什么还要划分阶级？
　　：为了让你们打破阶级
　　看到这唐明有问题，问伊维尔道：“你们的处理系统一直都这么慢吗？”输入一句话，起码要等半分钟才有回复，不太可能是程序，那就说明，同他们交流的是个人。
　　伊维尔有些不确定道：“属于比较慢的那种，但远有比这还慢的系统。”
　　：并不成功
　　那台机器开始自言自语，
　　：太失败了，前面有两次成功的革命，可惜他们成了独裁者
　　机器忽然播放起音乐，是一首外国的老式民谣，刺刺拉拉的电流声让原本阴郁的曲调更加诡异。
　　“电脑也会得神经病吗？”宋青元晃了晃这玩意的屏幕，想让它把音乐停了。
　　：你们想停车吗？让所有人一起来做决定吧
　　隔了大约五分钟，
　　：他们都不想。我想建立一个光明的国度，却看见最丑恶的人性，这里没有强权，没有暴政，资源充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跟谁说话？”
　　：毫无悬念的败北依旧让我失望，不会再有第四次了
　　黑屏了，音乐也戛然而止，只有门慢慢打开。
　　“什么玩意？它让我们滚出去的意思吗？”宋青元没想到他们竟然被机器摆了一道，十分不爽，“人工智障。”
　　唐明不敢肯定究竟是人还是机器，后面这些语句的交互能力明显减弱，说是既定程序无可辩驳，可从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让他更加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这份不安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个机器说，前面有两次失败的革命，”唐明想梳理一下事情的经过，“按理说车上的人已经换了三批，你们想一下，在不破坏列车的情况下，怎么把里面的人全都换一遍？”
　　宋青元几乎立刻想到了那本日记，日记主人说的可能确有其事，他确确实实死在了第二场暴乱里，而杀死他的……所谓幽灵，“是最后几节车厢的丧尸！这破机器把它们放出来了！”
　　门开了，列车上的所有门都开了，“你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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