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姻缘

作者:灰人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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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妍投井


      肖妍端坐在床边,不敢有一丝动弹,如同吓傻了一样,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门,心里咚咚乱跳,似乎那里下一刻就会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推门而入。

      房间的墙壁上到处贴着红艳艳的“囍”字,房内的家具在红烛的晕染下,涂抹上一层粉红的情调。

      但肖妍此刻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这种情调,外面的喧闹越是渐渐淡下去,房间里越是静谧,她的心里越是惶恐,手心里全是汗水,抓着手绢也无济于事。

      她已经知道自己嫁的是个什么人,因为她小时候在镇子的集市上见过一眼,就是那个人,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嫁给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外号胡一刀,是逍遥镇上的屠户,一个杀猪的,杀猪技术好,一刀毙命,外号由此而来。

      她至今还有印象,胡一刀长得五大三粗,胸前挂着围布,上面满是油腻,苍蝇趴他脸上也不去赶,可能是习惯了。

      肖妍觉得自己这么喜欢吃肉的人,见了他都倒胃口。

      “难道就因为自己喜欢吃肉,所以要嫁给屠夫?”肖暗暗自嘲,“那干嘛不嫁给猪八戒,直接被猪拱,岂不更好?”

      她不知道父母跟胡家怎么谈的,也没能跟两个姐姐商量,虽然商量了也没用。

      就像母亲说的:“多少人想嫁给胡一刀,人家还不要呢。胡家世代杀猪,家财万贯,就算比不上镇关西,也能镇住整个逍遥镇。这兵荒马乱连年灾荒的年头,想卖儿卖女都没门路,你能嫁给胡一刀,那是咱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是肖妍真不觉得荣幸,她听说这胡一刀是个二婚,头一个妻子过门一年就死了,说是病死的,可真相有谁知道?

      现在那人就快进来了,自己也将和无数女人一样,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成为庸碌俗气的村妇,为一个自己厌恶的男人操劳一生,生儿育女。自己的容颜也将在繁琐的家务中渐渐老去,一生囚困于这个四角朝天的小院子里,莫名其妙地死去……

      她越想越害怕,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

      肖妍吓了一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那个男人呵呵笑着,嘴里喷出的酒气离得很远也感觉刺鼻,他打了个哈欠,那张开的大口,如同噬人的凶兽。

      肖妍身子极力向后缩,眼里全是惊恐与哀求。

      胡一刀对她的乞求视而不见,摇摇晃晃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肖妍的胳膊,就像是铁钩子一样紧。

      肖妍的心咚咚响,似乎要跳出嗓子眼,男人如同大山一样的身体向她倾倒,仿佛要把她压死。

      她惊叫一声,一手挡在身前,一手胡乱在身后摸捞,突然抓住一个冷硬的东西,猛然向前一抡,接着男人惨叫一声,肖妍只感到脸上一热,眼睛就被什么东西糊住了。

      肖妍惊魂未定,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这才看清,胡一刀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一股股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再看看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剪刀,刀尖上还在往下滴血。

      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躯壳。

      过了好久,门被打开了,从房间里飘出一个人,犹如孤魂野鬼,飘飘荡荡。

      乘着浅浅的月光,肖妍漫无目的地走着。

      镇子中心的广场上,两树之间的秋千被风微微吹动,似乎还有人坐在上面,轻轻摇晃。

      地上还丢着白天孩子们遗留的一根长长的皮筋,肖妍仿佛看到一大群五六岁的小女孩,在皮筋上边跳边唱,“树上的叶子呼啦啦,小红回家找妈妈,妈妈说,不用怕,狼来了……”

      那稚嫩的声音,跳跃的羊角辫,连同那份天真快乐和纯洁,一起被岁月吞噬了。

      她听老人说,人这一生只能看到两次蚂蚁搬家,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死之前。她以前不明白,现在有些懂了,也许是因为人生总是忙忙碌碌,停不下来,只有这两个年纪的人,才有心情低下头看看,那些以前留意不到的,不起眼的小蚂蚁。

      她在这个世间活了十七个年头,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字眼,文人形容它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有些花还没开放,就枯萎了。无论多美的花,凋零是唯一的归宿。

      肖妍不敢回家,害怕拖累家人,也害怕见到他们那可怕的目光。那个家,远望是满怀的亲切,走近却是弥目的陌生。

      小时候,她总是羡慕嫉妒姐姐肖曼,她那么漂亮,众星捧月,人人夸赞,自己却无人问津,仿佛鲜花旁边的一朵野草,假山下面的一颗石子,毫不起眼。

      她曾偷偷攒钱买来胭脂水粉,打扮自己,被姐姐发现后奚落一番,她自己羞得无地自容。

      后来长大了,也开始有人夸自己长得漂亮,不比姐姐差,心里美滋滋的,心气也更高了,一心想找个比姐夫更好的丈夫,把姐姐比下去。想想真是可笑啊。

      如果自己死了,河水依旧流动,树木依旧青绿,什么也不会变。父母或许会被胡家找麻烦,可那又怎么样呢,总会好过来的,只不过村妇们口中,又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妇女们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讨论的样子,肖妍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真没想到,这次她们议论的主角,竟然会是自己。

      早日解脱也未必是坏事,放不下的时候,人生意义重大,放下的时候,人生毫无意义。

      夜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衣服穿的太单薄了,薄得要命。月光凄迷,河面上弥漫着水雾,如同悬在水上的丝带。

      自己原以为村民愚蠢,没想到是自己幼稚,有些道理,当自己隐约参透了一点的时候,别人已经用的烂熟了。

      越来越冷,肖妍顺着小河一步步走着,身后似有似无的影子,拖的老长。

      她忍着夜风,踏碎一路虫鸣,像只孤魂野鬼,飘荡在阴冷无际的旷野,沉重的脚步,带着桎梏的人,时间无声地琐碎在行人的身后。

      肖妍加快了脚步,向西北方向走着,月亮落在她身后,如同在追赶着她。小时候,她便跟月亮赛跑过,但那时候她怎么也追不上月亮,气得跺脚,父亲在后面看着,哈哈大笑。

      想起小时候的事,肖妍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容有点酸楚。她曾听姐夫关望说自己笑起来很妩媚,她不知道什么是妩媚,可能是好看的意思吧。

      父亲是兔子滩最好的渔夫,摆渡于烟雨河上,渡人无数,今日又谁来渡我?

      她走得飞快,渐渐看到兔子滩的影子了,村子里的房屋在夜色中影影憧憧,显得越发冷清。

      来到村口的古井边,肖妍往里面看了看,水很深,隐约可以看见井壁上趴着几只青蛙,它们抬头看着自己,似乎在招呼自己。

      不如也做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吧,好歹可以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尽管井口很小,但仍然可以从那小小的井口知道,老天将变幻怎样的风云。

      肖妍跪在地上,对着村子磕了十七个头,父母养育了十七载,今日就算还了吧。

      坐在井沿上,闭上眼,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落入井中。

      “噗通”一声响动,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黑暗已至。

      她懒得挣扎,但井水淹没了她的口鼻,想要呼吸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她刚想叫出声,但一股冰冷的井水,像一根钢条,从他的口里,直插腹部,吐不出来。

      接着又是两根钢针,从她的鼻孔钉进去,让她有种筷子从鼻孔捅入,穿透脑浆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鼻孔出血了。

      她张大嘴巴,睁圆眼睛,面部肌肉扭曲,却呼吸不上来一口空气,就像被人紧紧捂住口鼻,任她拼尽全身力气也无济于事。

      她感觉全身就像有万枚钢针穿透皮肤,刺入肌肉和骨髓。双腿不由自主的伸缩,手臂来回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指甲在光滑的井壁上抓挠,却只能抓下一条条青苔。

      她从未体验过如此极致的痛苦,平时根本察觉不到空气,如今却如此稀缺珍贵,如果现在有人给她一口空气,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搅拌机里,皮肤一块块脱落,肌肉一点点撕裂,骨骼一条条轧碎。她迫切想要呼吸,呼吸……

      井口的风依旧呜呜地响着,夜黑沉沉的,好像永无尽头。河水无声无息地流动,河边的柳树偶尔没头没脑地摇几下头,叹几口气。

      静谧到了极点,似乎一个人独自来到一个漆黑的星球,没有空气,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你怕的要死,却只能睁着恐惧的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暗,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有用。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时候,遥远的地方有一声细微的鸡鸣,远得像是外星球传来,让人怀疑刚才是不是真有鸡鸣。

      抱着这份疑心,等了很久很久,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啼鸣!

      这是世间第一只鸡,发出的第一声啼鸣,却给永夜中的人们,黎明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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