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少年

　　从车站茫然随着人群走出来时，段乔祎才勉强缓过神来。
　　到S市的时候才刚早上六点，但车站已经十分热闹了。
　　车站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有小摊贩推着三轮在卖玉米红薯等一系列速食食品，还有人在卖切好的哈密瓜西瓜，乘客们甫一出站，就有在站口蹲守已久的出租司机涌上来，热情的拦下乘客询问他们是否要打车。
　　段乔祎的迷茫随着看到相同的拉客场景而找到了落实感。
　　他打电话给父亲，满心欢喜的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到了，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景象生动地描绘相告，但父亲似乎刚刚睡醒，语气难掩烦躁地打断他并让他在出站口前不要走动，自己已经让司机去车站口接他，随即便挂断了电话，也没问段乔祎有没有吃早餐。
　　段乔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说不失落是假的，他以为父亲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欣喜的。
　　而不是不耐烦。
　　他两天一夜的期待就仿佛一簇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连重燃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下一地余灰。
　　其实只要父亲的话语里有一点点欣喜都好，他也不会落寞成这个样子。
　　面前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
　　明明是同一片天地，只是景象不同了，他便没有了归属感。
　　电话铃再次响起，段乔祎拿出手机，他以为会是父母，于是有些小心翼翼又期盼地摁下电源键，当看到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时，他跃起的心又立刻被抨击回原地。
　　段乔祎滑动接听，“喂，你好。”
　　“你好，我是段总派来接你的司机，请问你现在在出站口吗？”
　　原来是司机，段乔祎拉动行李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在出站口……拉着黑色的行李箱，背了个黑色的书包……对，穿的是白T……”
　　段乔祎说完后就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冲自己招手，心下咯噔一下，然后立刻挂断电话，拉着行李箱朝那个人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在异乡的原因，段乔祎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人对自己招手，而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加快脚步朝司机走去，司机看见他后立刻上前迎他，并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哟，是小公子吧，果然和段总长得很像。”
　　司机说完，转身就把行李箱放进了侯敞的后尾箱里，段乔祎却为他的话而愣神，他跟父亲很像吗？
　　小时候村里人总说他长得像他妈，眉清目秀皮肤白，就连奶奶也常说自己长得更像妈妈。像爸爸这事，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车窗反照过来的面容，仔细端详了很久，最后掏出手机解锁，低头去看手机桌面。
　　手机桌面是前几天父母回来的时候二毛帮他们拍的全家福，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宴席上拍的照片算不上全家福，但这张照片是段乔祎自满月酒合照后第一次有清楚认知的情况下和父母拍的合照，于他而言，就已经算是全家福了。
　　段乔祎低头在照片上敞开笑颜的父亲和车窗上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之间来回看，父亲因为早年间常常下地干农活，所以肤色还是偏黑，身材也因这几年的应酬而略有发福，眼皮也因为常年酗酒而发肿。而自己肤色略白，眉眼清淡，身形瘦削，他怎么看，都觉得除了眉毛外，自己和父亲没有什么太相似的地方。
　　他拧头去看为自己殷勤拉开车门的司机，弯腰上了车，自己却在想，原来人为了前途，只要不违反生理和道德，什么阿谀奉承的话都能说出口。
　　车子一路行驶，因为不是上班时间，所以路上也没有堵车。等待红绿灯时，那司机似乎在庆幸没堵车，小声地喃了一句：“还好没堵车啊。”
　　段乔祎听到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里经常堵车吗？”
　　他说完后就觉得自己问的问题似乎有点白痴，因为他看见司机回过头不敢相信的望了自己一眼，段乔祎心里尴尬，但面上还是很从容地解释道：“我第一次来城里。”
　　原来是第一次进城……那司机收回来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头去看红绿灯，解释道：“早上七点到九点都是上班上学的时间，那会儿车多人多，肯定堵得紧。”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段乔祎，问道，“段小公子，你真是第一次进城啊？”
　　段乔祎就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没多少人信，叹了一口气，“我生下来就在村里长大，前几天爸妈才说带我来城里读书的。”
　　“啊，这样。”那司机如梦初醒地回头，心里却腹诽，没想到段总那么大个老板，居然也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当留守儿童。
　　段乔祎不用听也知道那司机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估计就是好奇为啥父母会把自己留在乡下不舍得带在身边吧。
　　其实他自己也有疑惑过为什么，尤其是听说父母的生意有起色后就更加好奇了，后来日子长了他也就没有再好奇过这个问题了。
　　习惯被抛弃的孩子最后都不会再去问被抛弃的理由是什么了，因为结果没有最失望，只有更失望。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到家了，当司机提醒他下车时，段乔祎还不敢相信，眼前这幢看起来很洋气的房子居然会是自己的家。
　　从刚才司机开进小区时他就已经被周围富丽堂皇的建筑物迷得晃不开眼，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家居然比那些建筑更加夸张。
　　母亲很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身旁还跟着几个年纪和母亲相仿的阿姨，母亲看见他后立刻欢喜地迎了上来，张手给了段乔祎一个大大的拥抱，“乔祎啊。”
　　“妈妈。”段乔祎不是第一次被母亲抱，但是第一次被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住，因此不自觉有些紧张，回抱住母亲的手也略显僵硬。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段夫人松开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喜极而泣，“果然是长大了，真好，赶快进家吧，早餐都做好了。”
　　她一边拉着段乔祎进门，一边指挥着现在跟在身边的几个阿姨把段乔祎的行李搬往里搬。
　　段乔祎一进门就被房子里华丽的装饰给迷晃了眼，段夫人主动给他说起房子的结构：“你爸买的这个独栋别墅环境可好了，后头还有泳池跟花园，家里一共四层，底下负一层是洗衣房和保姆们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影音厅和桌球台；一楼就是咱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客厅、厨房、还有餐桌和储物间，二楼是你爸的书房，还有两间次卧，三楼就是你和爸爸妈妈的房间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段乔祎带到餐桌前，餐桌上是各类食物，烤好的面包和牛奶，蒸过的奶黄馒头，形状漂亮的煎鸡蛋和杯子里绿油油的蔬果汁。
　　段乔祎一眼就看到餐桌的主位上摆了一副餐具和半杯蔬果汁，再联想起进屋这么久也没看到他爸的影子，大概就能猜到餐具的主人是谁了。
　　段夫人瞧他望着餐具发呆，解释道：“这是你爸的，今天有个大单子，你爸急着去见客户，所以就先走了。等晚上他回来，你们父子两再好好聊聊。”
　　“嗯。”段乔祎很乖顺的应下了，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别扭。
　　他也不是突然造访啊，明明已经说好了时间才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进来就觉得自己似乎被故意冷待了。
　　心情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简单地吃了个早饭，段夫人就带他去看他的房间了。他的房间在三楼，也是个次主卧，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书桌，书柜，电视，大件设备都有，还有个大阳台，站在阳台上就能将对面的风景一览无遗。
　　段夫人兴奋地拉着他到衣帽间给他介绍自己给他买的衣服，“你的校服我已经让阿姨洗好挂进来了，还有一些你四季常穿的衣服和鞋子，妈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先帮你挑了些，你要是不喜欢，赶明儿妈再陪你去逛啊。”
　　“不用了妈，我很喜欢。”段乔祎笑了笑，扭头去看衣帽间里颜色各异的衣服，心里暗暗咋舌，这哪是一些，明明都快满了。
　　段夫人又拉着他在房间四处逛了逛，教了他怎么用空调和热水器，然后又跟他聊了许久的家长里短。几小时后，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乔祎，你做了那么久的车肯定累了，先洗个澡放松放松睡一会儿，晚点妈妈来喊你吃晚饭。”
　　“好。”
　　段乔祎也站起来，送段夫人出门，等目送段夫人回房间后，他才隐隐松了口气，转身关上了房门。
　　洗完澡后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刚才给奶奶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奶奶问起他和爸爸有没有见到面，爸爸又对他说了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第一次对奶奶撒谎。
　　“见到啦，爸爸可开心了，不过他赶着上班，所以让我先早点休息。”
　　听着奶奶絮絮叨叨的啰嗦，段乔祎趴在床上，边笑边道：“嗯嗯，我知道啦，奶奶你早点休息，等我过节放假就回去看你。”
　　依依不舍地挂完电话，段乔祎趴在床上看向窗外。
　　他房间对面就是小区自建的高尔夫球场，风景秀丽，一个高尔夫球场足足比他们村子里最大的篮球场还大上一半。
　　段乔祎不禁回想起以前在村里和二毛他们打篮球，那会儿因为篮球框不够，他们还和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打了一架。
　　如果二毛他们看到有这么大的一块儿地方可以打篮球，肯定很开心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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