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之义

　　“你父，嗯……韩院士……他就不闻不问吗？”欣宇想他和父亲关系糟糕，及时收住了“父亲”这个词，只用头衔称呼。
　　“当天晚上，他过来了，把我拉进房间，关上门，一个字都不说，就拿皮带抽了我一顿。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欣宇愤怒了，“他怎么能这样！难怪民间有一句话，宁可跟着讨饭的妈，也不要跟着当官的爸。”
　　她说完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妥，且不说误伤了一大拨负责任的好父亲，只对面坐着的也是成年男性，不久的将来，也会为人夫、为人父。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略略掩饰自己的尴尬，叹道:“没有妈妈的小孩，确实会受很多委屈的。”
　　她说:“我小时候去给妈妈上坟，还从看墓园的人那里听过一件事。有个小孩也是没了妈妈，爸爸娶了后妈也不疼他，他在家里被虐待，一个人偷偷跑到妈妈坟前哭，那个时候还是冬天，他抱着妈妈的墓碑在坟地里睡了一夜，差点冻死……”虽然是听来的故事，可是说到后面，她的喉咙被哽住，她也年幼丧母，同是天涯沦落人，心酸滋味涌上心头，再也说不下去。
　　“那个就是我。”他说，“我被打了一顿，当晚就离家出走，溜上火车，一个人回了南都找妈妈。”

　　说话的人神色如常，听的人却泪水夺眶而出。
　　江舒文伸出手，抚上她的脸，用手指帮她揩去眼泪。那泪水却不停地淌下来，怎么都拭不完。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向后一缩，离了他的手，匆匆背过身去。她止住了哭，迅速用纸巾擦干泪水，待再回转身，已恢复平静模样。
　　“原来我们的妈妈还是邻居。”她故作轻松地说。

　　“这么多年来，你是我唯一说这些事的人。”江舒文感慨，“我一直以为，会埋在心里一辈子，毕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事，讲出来反而会被别人说小肚鸡肠。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可说的人。”
　　欣宇道：“除了你，我也从没和别人说过在舅舅家受气的事。”
　　“你没有要好的闺蜜吗？也不说？”他的意思，女孩子天生感性，比起男孩子，更容易组建小团体分享秘密。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很好很好，像亲姐妹一样，我们什么话都说。有个她喜欢的男生有意接近她，她很开心，但后来却发现那个男生是想通过接近她来追我。虽然我根本不知情，但是她再也不把我当朋友了，还把我以前说的一些话泄露出去。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把秘密说给别人听，不再把心里的伤疤露出来，再好的闺蜜也有翻脸的可能。”

　　大麦茶的香味混着热气氤氲弥漫开来。
　　“下次我陪你去看你外婆。”他突然说。
　　“啊？为什么？”她木木地说。
　　“有我在，我看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欣宇低沉了音，“谢谢你，不用了。”
　　“我们一起看妈妈，正好她们在同一个墓园。再陪你去看外婆。”
　　欣宇还是摇摇头，“不了。”

　　“哦？我觉得挺好的啊，为什么不？”他似乎洞悉一切，却又非逼着她亲口说出来。
　　“不方便。”欣宇想了一想，索性直接说开，“我有男朋友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和你一起去，这不太好。”
　　“你的事，他知道吗？”
　　欣宇一怔，“即使夫妻，也有各自的私人空间，不用什么都说吧。况且，这些事，和睦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人也无法感同身受。”她嗫嗫地解释。

　　“这么说来，你知道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帮你，所以索性不说？”他玩味地看着她。
　　他说话就像布袋里的针，直截了当地戳穿，不留一丝情面。欣宇竟一时间失神，然后嗡嗡地说：“你已经功成名就，拥有很多资源，别人都会对你很客气。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普通人，能力有限，对于对方的困难有心无力，很多事必须一个人扛。”

　　他凑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的事，我都会帮你一起扛，一辈子。”男性低沉而又魅惑的声音钻入欣宇的耳中。
　　那一瞬间，她记起了曾经读过的古希腊英雄史诗。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外出征战十年的英雄踏上了回家的旅途，途中经过一片海域，有女妖在那里唱歌，那歌声诱人至极，据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任何人听了都会不计一切跳进大海投入女妖的怀抱。
　　江舒文的那一句话，像女妖的歌声引诱路人一样，诱惑着欣宇。
　　他那么英俊那么有钱，和他彼此分享过深藏心底的秘密，有着实实在在的情谊，他主动伸过来的橄榄枝，答应他，以后就能站在他的平台上，甩脱平庸的人生，领略群峰之巅的风光。

　　只是，史诗中的英雄一心期盼回家，早已做好了准备，在驶进海域之前就将自己捆绑在船柱上，不让女妖的引诱得逞。欣宇也有自己的方向，她和男友彼此承诺过要相亲相爱共度一生。
　　她缓缓地、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人生就像森林里觅食的猴子，采到了香蕉，归途中也许还会碰上桃子和西瓜，每一样都有它独特的味道和价值，这时候就需要不忘初心，克制对新事物的渴望，抱上已经采摘的果实毅然决然地回家。

　　“欣宇，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时间还刚刚好，你再考虑一下，别贸然做决定。”他虽然是挽留的言语，语气里却带着笃定。
　　是啊，他是江舒文，鲲鹏的CEO，光芒万丈的人物，普通人怎么竞争得过他呢。

　　欣宇知道，这时候必须要明白直了地拒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但是又想起曾经当面拒绝过一个男生，人家恼羞成怒当场破口大骂。
　　她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措辞既要立场坚定又要委婉不伤人，最好顺带吹捧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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