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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结局写在故事开篇
冬至过后,天黑得尤其早,严妍带着乔乔走进病房的时候,康妮正盯着窗前的最后一点金黄,她的脸色很苍白,却莫名精神很好,仿佛一把燃起旺火却也即将燃尽的稻草。
康妮定定地望着窗前被阳光映射得五光十色的玻璃花瓶,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到来。严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病床边,温柔地看着康妮。乔乔本能觉得此时不宜开口,但她不明白两个大人在做什么,于是一会看看两个母亲,一会看看窗外。
夕阳缓缓落下高楼,漫漫红光依然勉强笼在透明花瓶中,像一只虚弱的困兽,让人不敢惊动,最后连红光也暗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花瓶立在被晚风鼓起的窗帘下,这才显现出没有花束的空花瓶有多么落寞。
康妮终于长出了口气,转过头看向严妍,她们俩望着对方的眼睛,恍惚间仿佛虚度了一生。
二十年后
郑一乔走出房间,皱着眉头看着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打电话的严妍,她正在起床气的黑洞里,很不耐地瞟了严妍一眼,趿拉着拖鞋去翻冰箱。
“……她才几岁啊……真是世事难料,谁说不是呢,”严妍抽空敲了敲郑一乔的水杯,示意她先喝热水,然后继续对电话那头说,“嗯,知道了,我找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她挂了电话,把郑一乔手里的冰牛奶拿走:“早起先喝热水。”
“不要,很难喝。”
“难喝?有什么难喝的,水又没有味道。”
“温温的,好恶心。”郑一乔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但严妍却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很坚持地倒了半杯水递给她。
郑一乔自觉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接过水杯小口抿了一下:“谁的电话?”
“国内一个朋友的。”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严妍有点失魂落魄的颓废。
“国内?中国?”
“不然呢?”严妍不耐烦地回她,郑一乔见她似乎恢复了往常的阴阳怪气,那一丝丝的关心也迅速烟消云散了。她倒了半碗谷物圈干吃了,然后抹抹嘴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严妍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个朋友去世了,心肌梗塞,才四十出头。你也见过的,小时候。她还照顾过你一段时间。”
郑一乔搜寻了一会记忆,很茫然地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严妍目光落在半空中,并没有想要听她回答的意思。
严妍上了四十岁后,就很喜欢这样一个人陷入虚无里,目光很深远地看着某个地方,好像是回忆着什么,又或许是思索着什么。但郑一乔只觉得她在故弄玄虚。人在十几二十,每一天都是吵吵嚷嚷的丰富,因此对于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总是敬而远之,反正这场莫名而起的入定总会莫名结束。
但是郑一乔毕竟已经二十五岁了,这又似乎确实是一件大事,所以不可能转头就走掉,她斟酌着问:“要回去看看吗?”
“回去?再说吧。”严妍偏着头,有点小女孩犹豫不定的神情,她总在不经意间露出这种不经世事的模样,让郑一乔觉得母女关系倒错。
“哦,那我先回房间了。”
刚抬脚,严妍问:“你们俱乐部今年夏天没有写生吗?你回来这么久,我看艾利克斯都没有来找你。”
郑一乔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她咽了口唾沫:“不画了,我以后不画了。”好像有一把钝刀,从咽喉往下,歪歪斜斜划到心口,她狼狈地逃离客厅。
但卧室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隐匿场所,墙壁上的画作,橱窗里的奖杯,抽屉里的油彩,每个角落都在叫嚣着存在感,迫使郑一乔想起从前的自己——以成为画家为毕生目标的自己。
郑一乔和画廊解约的事情没能瞒过严妍多久,在严妍说要和来度假的万雅见面时,郑一乔就知道,这个秘密是瞒不住了——事实上郑一乔也没想过瞒,只是不问就不说的消极态度应付罢了。
严妍连饭都没吃就冲回家,换鞋的时候把细细的高跟鞋扔在鞋架上,跟扔刀子一样:“郑一乔!怎么回事!为什么解约!”
“画不好,就解约了。”郑一乔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忐忑不安。
“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不好了,大家都说……”
“都说我不如她,不是吗?一点都不像,谁让我不是她的小孩!”郑一乔说着,心里突然涌起莫大的委屈,“你们想要一个能继承她才能的小孩,那为什么要领养我,还要骗别人说我是你们代孕生的,搞得所有人都拿我和她比。”
严妍突然泄了气,坐在沙发上看着郑一乔,好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小孩。郑一乔坐在地毯上,眼泪刚一流出来,马上就拿手擦掉,一副不肯输势的样子。
严妍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你看你这个样子,想不想小时候坐在客厅吃零食,然后被可可抢走的样子。”
可可是从前朋友寄养在家里的一条杂种大型犬,站起来比当时的郑一乔还高一点,性格很温顺,就是很馋,总是眼巴巴看着她们吃饭,或者趁郑一乔不注意,去抢她手里的食物。常常是严妍和康妮在一阵喧哗中走出来,才看见站在客厅又哭又叫的郑一乔,还有旁边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可可。
郑一乔想到那双湿漉漉的狗眼睛,突然很想笑,但是又觉得破坏气氛,于是噗嗤一下冒出个鼻涕泡。
在短暂的沉默后,抑制不住的大笑终于爆发。
笑够了,严妍站起来:“吃饭吧,你今晚想吃什么?牛排还是意面?”
“嗯……咖喱饭。”
“咖喱……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咖喱块了,”严妍找了找空空如也壁橱,又看了看几乎也是空空如也的冰箱,“算了,点外卖吧。”
郑一乔不想吃外卖:“吃炒饭吧,家里有点剩饭。我做。”
只忙活了半个小时,郑一乔就端着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出来了。严妍尝了一口:“不错。”
“是吗?”郑一乔也尝了一口,“好像盐少了点。”
“差不多啦——还记得你第一次学的时候,被油锅吓得哇哇大叫。”
“对啊,Mommy还一直把我拉回厨房,一定要我学会。”
她们今天三番四次地踩在这个平时总是刻意回避的话题雷区,好像别别扭扭地达成共识,一定要把这个话题聊个痛快。
严妍点点头:“后来你好不容易学会了,她又要你巩固复习,结果那个星期,我们顿顿吃蛋炒饭,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骗她讲你去补习,然后偷偷带你去吃汉堡。”
母女两个笑了好久,严妍拭去眼角的泪花:“你说,她怎么这么搞笑啊,外面那么多饭店,还非要你学会做蛋炒饭,说怕我以后工作太忙顾不上小孩子,你要饿肚子。”
郑一乔笑着点头,突然开口:“其实我很想Mommy了。”
“……我也是。”
这样直接表达出来的思念,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铺天盖地的悲伤姗姗来迟,却不减威力。
郑一乔很努力地把眼泪压住:“你会不会很后悔,收养我?”
“说实话,你这种特立独行的小孩,有时候我确实气得恨不能揍一顿,但是没有想过后悔,”严妍强调,“你是我们的小孩,不管怎样,都是我们的小孩。”
“……那你们为什么要骗别人说我是亲生的?其实在你们心里,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吧?”
“之前我们确实一直在尝试做人工授精,但是遇见你之后,我们决定不做了,有你一个就够了,如果再生一个,我们肯定会偏爱的。偏爱小的,对你不好,偏爱你,又对另一个不好……跟别人说你是亲生小孩,是因为我们都很害怕,你的亲生父母会把你要回去。”
“……把自己得了先心病的小孩视作残缺品,‘退货’回代孕中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要回小孩?”
严妍很认真地看着郑一乔:“不是的,你是我们的珍宝,是从天而降的珍宝,我抱起你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怀揣了无价之宝,又害怕又激动。你知道康妮是怎么说的?她说,怎么会有人形容刚出生的小孩是豆腐呢,豆腐可比她结实多了。这么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简直是我在中国早餐铺喝过的塑料袋装豆浆!”
她们两个望着窗外的夕阳,红色的夕阳挂在不远处的工业风建筑上,红得像在烧融装饰用的钢筋,于是钢筋承受不住夕阳的重量,让它一点点向下坠,直到世界都坠入黑暗。
两个人不约而同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漫长的日落。
“我下周回国……可能不回来了哦,”严妍很快地补充,“你要记得来看我。”
郑一乔试图用玩笑稀释突如其来的离别所带来的伤感:“怎么,想换个地方,再找个伴?”
严妍摇摇头,轻轻地坚决地否认了:“不会了,不会再有她那样的人了。”
郑一乔看着严妍,而严妍仿佛又陷入虚空,或者说她透过虚空,看见了某个平行世界。郑一乔突然明白,也许在严妍的世界里,那场日落从未终止,她穷尽目光,屏住呼吸,一直在等待夕阳落下,红光消散,世界归寂,那个人转过头,再看她一眼。
人生这个故事呀,结局早就在开篇时就落定了,字字清晰,无计可施,但这并不影响人们以无限温柔的目光望向它。
从一切的开始直到一切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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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真的完全结束了
下一个故事还是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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