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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第二天,我走进副主编办公室,把熬夜整理出的采访稿扔到吴浩桌上。
“什么?”吴浩翻了翻,“师父年去养老院采访了?老年书画大赛方案?师父你写的?”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嗯,昨天去养老院采访,里面卧虎藏龙啊。不是快重阳了吗,先预备一个活动方案。”
吴浩十年不改的一脸崇拜:“师父就是师父,洗个车都能顺便工作。”
“啊,洗车……”我轻轻咳嗽一声,“你改天送去洗洗,我忘了……”
“……哦,好的。”
这时,谢奇带的一个实习生推门进来:“老师啊,你能不能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
谢奇沉下脸:“说什么呢!”
实习生这才发现我也在场,于是吓得笔直站住,跟军姿似的:“主……主编好!”
“什么事啊,要你师父放了你?”我问。
实习生红着脸:“没什么,就是……就是我想返校准备论文,可是老师说我要先去Q市杂志社交流学习三天。主编,我再不改论文就没法毕业了,我查重率有百分之二十呢!”
我说:“那也不能这么说啊,都是大学生了,说话不能文艺点?”
他想了想,说:“谢老师能不能把我当成瘟神送走了。”
“……”
谢奇默默翻了个白眼,没说什么。我看出他也有满肚子牢骚要发,于是说:“交流学习也是实习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也是本着你们负责才有这些要求,但是你说需要时间改论文,我们也可以理解。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讨论一下,看怎么解决比较好。”
实习生忙不迭答应下来,出门时还贴心关上门。
我问:“你也不是喜欢压榨学生的人啊,怎么这次要为难他?”
谢奇抱怨道:“别提了,这个学生要气死我了,每天迟到早退,交的稿纸都是什么玩意儿,气跑了三个带他的小编辑。最后实在没人肯带了,好吧,谁让他是王大领导开后门送进来的?我亲自带呗,结果他直接请了一周假,带女朋友去旅游了!”
“所以谢老师你就打算让他不毕业了?”吴浩总结。“也没有那么狠,就是吓吓他而已,回头让他交个三千字实习汇报。先说好了,要是他真被塞进我们杂志社,我不带,我手下的编辑也不带啊。”
李冰莉挖苦道:“王大领导的亲表侄,能送到我们这夕阳产业养老吗?你真是想多了。”
吴浩却后知后觉:“谢老师,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不和我一起去Q市学习啊,我现在临时再找人填补空额,不好找啊。可是就去我一个不好吧?”
这次是谢奇愣住了:“傻小子,当时你也在场啊,听不出我是在吓唬人啊?”
“啊?”吴浩脸上浮现出被成人世界套路后的茫然无措。
李冰莉拿给他一块小饼干:“吃吧,傻孩子。”
吴浩咬着饼干,默默翻开花名册,看样子要在里面选出一个“幸运儿”。李冰莉说:“我手底下那几个编辑别选,这几天都忙着出专题呢。”
谢奇也说:“我那几个也是,马上出周年刊了,忙着呢。”
吴浩嘴里含糊不清:“那怎么办,我组里的也都有事啊。实习生也要返校了,这么一划拉,真就我一个去啊?”
李冰莉说:“还不就是你太好讲话了,瞧瞧你组里那几个找的理由,开家长会,探亲,还有一个直接说不想去的。你硬气一点,学习我们谢编,要人做什么就直接点名,干嘛还好声好气地和人商量,谁和你商量啊。这下好了吧,自己上阵都凑不够数。”
到底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实在看不得他耷拉着脑袋听训的画面,我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
“你?”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上次不是也是杂志社主编亲自过来学习了吗,原则上今年该我去了吧。”
谢奇艰难道:“原则确实是原则,但是这种原则,我们好像从来没有遵守过吧……”
“今年遵守一下也无妨。是下周二吧?吴浩,赶紧买票,”顿了顿,我状若无意问他,“我记去Q市没有直达火车吧,是不是得在S市转车?”
吴浩说:“不啊,有直达火车,前年开通的。”
“……我们国家的建设真是日新月异。”
谢奇见我脸色不对,说:“不过也可能现在没票了,听说那条线路票难买。”
“哦?”我心情稍稍好点。
吴浩边刷手机边说:“有票啊,有好多呢。师父,你想买软卧还是硬卧?”
“……”我和谢奇面面相觑。
李冰莉说:“你再好好看看,别看错车次了。”
“没错啊,票挺多的。现在又不是春运,”他举起手机,对上李冰莉闪烁的眼神,再看看挤眉弄眼的谢奇,恍然大悟,迅速改口,“哎呀,我真的看错了。确实没票了,我们在S市转车吧。”
局面一下子缓和下来。
“你看看,这傻小子。对了,去S市的话,可以和摘星的肖智博一起去啊。他是他们组最后一个返校的。”谢奇说。
“肖智博?就那个爸爸得了尿毒症,然后他们公众号搞了个募捐的那个男生?”李冰莉问。
“对啊,他爸爸好像就是在我们市做手术,所以他多留了几天,照顾病人。我听说他们搞募捐那几天,有个人匿名捐了十万。做好事不留名,这年头活雷锋是真的少见了。”
李冰莉八卦心起,开始逐条分析这位“雷锋”的真实身份,但讨论了半天,也毫无头绪。
我们坐动车去S市的那天,肖智博果然和我们做了邻座。他拿出一包红薯干,很腼腆地问我们也要不要尝尝。
“我妈亲手晒的,很甜。”他极力推荐。
我尝了一根,是挺甜的,就是粘牙。于是就着这根红薯干,和他攀谈起来。他是那种很常见的小城镇出身孩子,乖巧易害羞,但也没什么戒备心。聊了几句,逐渐熟络了,他和我们讲起他父亲的病,开心地说他父亲病情大好,下个月就能出院了,顺便比手画脚地说了说自己的未来规划。
“我觉得现在真的挺好的,大学要毕业了,工作也有着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掉借的治病钱。”
我宽慰他:“大家也是真心想帮你,这件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
肖智博红着脸说:“道理我也懂。但是心里总觉得不能老欠着别人人情,尤其是我们组里的,又是同学又是同事,一直就受到他们很多照顾,尤其是贺意,她自己条件也不太好,还借我十多万。”
我想起李冰莉他们谈论的那笔匿名捐款,问:“贺意拿出了十多万?”
“是啊,虽然是匿名,可是我知道肯定是她。当时公司收购公众号,许幻说要把钱都给我救急。我也知道,当时有的同学心里是有意见的,只是碍于情面没说出来,我当时火烧眉毛,也顾不得那么多。贺意把事情挑明了,对大家都好。后来许幻帮我搞募捐,贺意表面上看就捐了一万,其实背地里又匿名给了十万。”
吴浩嘴里嚼着红薯干,问:“你怎么这么肯定是贺意?”
肖智博说:“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一来肯定是和我关系近的,二来手里也要有钱。就那么几个,基本上都是家境都很好,要给肯定直接给,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有贺意,她家里条件一般,一直是半工半读,知道我这种人都是穷讲面子的,刚好那段时间公司收购的钱到账了,她分到了九万,手里拼凑个整数——肯定是她了。”
“贺意生活很拮据吗?”我问。
“有点吧——比我稍微好点,我家里有病人嘛。不过也挺辛苦的,我们专业本来课就多,她还一周有五天要出去做家教。而且她寒暑假好像也不回家,而且又是我们的老大,管事也很累的。”
“是啊……”我想起她总是一脸面无表情地半垂眼睛,还以为她是长大了,人高冷了,现在想来,其实也可能是因为累的。
我们到S市后,肖智博推荐我们去大学城逛一逛。
“有好多好吃的,也不贵,性比价高。大学城离火车站就一个小时到公交车,你们不是明天到车吗,今天在大学城住一夜也很方便的。”
是的,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谢奇或者李冰莉的点拨,吴浩非常机敏地把S市到Q市的车票定在了第二天晚上,于是只需五小时便可直达的车程硬生生被人为延长成四十八小时。
还……挺贴心的。
我大手一挥:“行啊,我们打车过去吧,今天去逛逛大学城的夜市,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
“好啊,我和同学们说说,今天晚上请两位老师吃火锅吧。我们学院明天拍毕业照,没时间。”
我赶紧阻止:“别,别告诉他们。”
“为什么?”
“因为……因为不能打扰他们改论文和准备答辩啊。我们以后都是同事了,吃饭的时间多着,也不急于一时。”我胡诌出理由。
“也是,”肖智博放下手机,“那老师你们自己逛逛?”
“没事,丢不了。对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拍毕业照啊?”
“明天下午,在新校区拍。新校区的天鹅湖课漂亮了,余主编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
然后第二天,在我把天鹅湖绕了八圈,甚至为里面的黑天鹅和白天鹅打了两版爱恨情仇豪门恩怨的腹稿,直到第五拨毕业生走到草坪前拍照。熟悉的身影让我眼前一亮,然后我继续若无其事地为天鹅们编第三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余光看见一个穿着学士服的人走近,我的心怦怦直跳。
来者问:“主编你来啦!”
我顿时心跳平缓下来:“好巧啊,智博,在这拍毕业照呢。”
肖智博扶了扶学士帽,说:“是啊。吴老师呢?”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吴浩因为受不了我一直在天鹅湖边上打转,跑去图书馆纳凉了,于是说:“他自己去别处逛了。”
“这样啊。等下拍完这里就是我们自由照相时间了,主编要不要一起?”
我摆摆手:“我就算了,看你们拍蛮好的。”
却见肖智博盯着某处,脸色不太对,嘴里喃喃:“他怎么来了?”
“谁?”
“隔壁班大二时候的辅导员。他追过贺意,贺意没答应。但知道的人也不少,那一年因为这事还有人举报贺意的奖学金是走关系拿到的。他们也不想想,贺意可是绩点年级第一,综测第二,奖学金不给她给谁啊,”肖智博愤愤不平道,“主编,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就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挡在贺意和那个辅导员之间,好像一个执矛的骑士。那个辅导员大概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的,没多久就走了。
我突然感到心脏的某处被戳破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扁着。
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问自己。
贺意喜欢我,那么我呢?我是喜欢她,还是只是贪恋她身上肆意飞扬,而我早已失去的青春?我感到自己好像一个引诱无知少女入邪魔外道的巫婆,用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水魔法掩盖自己的苍老衰败,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活力。
我看见肖智博指着我的方向,和贺意说了什么,贺意转过头看着我,很惊异地朝我走来。
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不可以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告诉自己,到现在为止,一切还来得及。
“你怎么来了?”贺意拉住我。
我的一切心理防线就在此刻动摇了。
“肖智博说你在这里中转?可是Q市不是有直达的火车吗?”她继续问。
我看着她,看着她身后那群同样双十年华的少年们,我问自己:你要把她从正常的,同龄人的世界拉走吗?
不要,当然不要。
我极力展现出公事公办的微笑:“对啊,买不到票了,只能中转,抽空来大学城看看。”
我低头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赶火车了。”
我转头就走。
“余如!”贺意在后面喊我,“余如,你是来见我的吗?”
她站在五六米远的林荫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但眼神里分明有几分确定。
我想她真是过于聪明敏锐,和聪明人讲话,最忌讳绕弯子,不然绕来绕去,很容易把两个人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我站住了,索性说开:“是啊。”
她果然满眼笑意地要向我走过来。
“等等,”我叫住她,我问,“你真的要过来吗?”
“为什么不呢?”她问。
“会很辛苦的。”
“人生本来就很辛苦。”
“人生本来就很辛苦,所以我不想你更辛苦。我希望你可以走大多数人走的那条路,也许市井庸俗,但终究宽敞一些,轻松一些。”
她向前一步:“可是我不会快乐。人生如果只是为了轻松容易而活着,那么为什么要开始呢?不开始,就不会有种种的痛苦,那样不是更简单吗?”
“你现在是这样想的,那以后呢?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呢?”
我想了想,说:“你看,我比你大那么多,我的经历也挺……丰富的,然后……”
“过去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未来,我们有的,只是当下。”
贺意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坚定地,稳稳地向我走过来。
恍惚间,我觉得那短短的五六步漫长得不可思议,脑海中飞速浮现了无数的画面,幼年拾柴的冬日黎明,少年四合院里的六口之家,林嫣被巴士远远甩下的身影,高中时一起看的《倩女幽魂》,大学的图书馆书架,婚礼的白纱裙,苦涩的黑咖啡,杂志社的周年庆……
然后……是一个瘦小的孩童,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最终,变成了我面前这个心中永远藏着一团火焰的女孩。
宇宙亿万年,人生百春秋,心动一秒钟。
而所有生命的意义,都在于这一秒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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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有点仓促
这个故事可能和爱情关系不是很大,更像是一个人剖析自己的过去,最后与真正的自己握手言和。
心动不完全是因为爱情,更因为对生命本身的热爱
以及,应该有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