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1 章
乔乔已经睡熟了,康妮还站在门边,保持着关门的姿势,用眼神细细描摹着那稚嫩的五官,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过了很久,直到门外传出一声响动,她才缓过神来,用眼神向刚刚进门的贺意致意。
“去喝点吧,奶茶什么的?”贺意说,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我拿不准她到底知道多少。
康妮轻轻把门带上:“好呀。”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奶茶店,因为是上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很快就把我们点的奶茶小吃端到了卡座。
康妮率先打破沉默:“Joy还要继续麻烦你们了。”
“你们就不打算带她回家吗?”贺意问。
康妮扭头看着窗外,有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展示着手里的小玩具,她的眼神有几秒仿佛坠入了虚幻的想象中,然后很快地又抽身回到现实。
她并不打算回答贺意,而是反问道:“我看起来怎么样?”
“……还好吧。”我违心道。
她摸了摸齐肩短发,笑着说:“这是假发。还是你比较好,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和照片里的没什么两样。”
“照片?”
“在咖啡店里照的,严妍的咖啡店。”
“哦,那个啊。”严妍装修咖啡馆的时候,我曾经去帮工过,在吧台后的墙上留下了一幅极其拙劣的丙烯画,最后还在严妍的胁迫下,非常傻气地合影留念了。那种羞耻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我虽然只是匆匆扫了那张照片一眼,但依然对当时的情形印象深刻。
“怎么可能没变化啊,我那时才二十几岁,现在都多少岁了。”
她静静地看着我,悠悠道:“但你的眼神还是和当时一样呀。”
-------------------------
我和严妍是在酒吧认识的,她那时在伦敦留学,而我则在画廊工作。她坐在酒吧里,对墙壁上的画评头论足,刚刚好就是我画的,我们就这么攀谈起来了。我问她为什么选择来英国念书——本来嘛,这只是个稀松平常的话题,是常见的,留学生用来开启聊天的话题。
却不料她很平静地回答:“哦,因为我前女友死了。”
我很尴尬,但她却不以为意。
那天她和我聊了许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房东太太的猫,车站的流浪汉,还有伦敦该死的天气。最后不知这么的,她说起她遇见过的一个很丑的画作,但是她很喜欢,可画作估计早就被人销毁了,她只剩一张照片。
我真的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那时候她毕业了,我们准备去澳洲发展。我收拾行李时,翻出一盒照片,都是她在国内的照片,其中就有这张。
照片里的那幅画确实不好看,人物比例失常,用色也偏灰暗。这幅画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站在画框旁边,脸色微愠地看着镜头,眼神里却又有说不出的温柔与羞涩,就好像冰山下暗流涌动的流水,在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柔情。于是我知道了,这个女人是这幅画的作者,也是严妍的女朋友。严妍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它当很平常的物件一起收在行李箱里。但她眼底的落寞却难以掩饰。
我看着白色的照片盒,有点吃醋,又有点嫉妒。我罪恶地想,幸好她死了,不然严妍又怎么会出国,会遇见我,然后和我在一起呢?然后我又矛盾地担心,她们过往,就像照片一样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刻,那样她会不会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而这样的担心在我得知那个前女友没有死去的时候牢牢地扎进了我的心里。虽然理智告诉我,我不需要担心的。但是我依然忍不住去怀疑,去揣测,去设想一个个荒唐的可能。
这样的千头万绪在我见到余如的时候,就彻底压不住了。
那个女人依然和照片里一样,美丽高傲,内热外冷。严妍和她开玩笑,她就总是佯怒地瞪她一眼,但目光依然温和而平静。
Leo说:“师姐,她有点像你,表面满不在乎,实际什么都放在心里。”
我没有否认,但我想,也许不是她像我,是我像她。因为我像她,所以严妍选择了我。
争吵在那段时期来得格外频繁,很快和好,但又很快爆发新的矛盾。或许应该让我们之间多一点联系,我这样和严妍提议。
严妍作为我的经纪人,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我们之间的兴趣爱好又如此相似,到底还要有什么新的联系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严妍本来不同意的,她不大喜欢孩子。但我一意孤行,事情不是很顺利,从俄罗斯到泰国,最后,Joy来到了我们身边。
虽然有保姆帮忙,但是我们也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直到她开始牙牙学语,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Joy会笑了,Joy会走了,Joy会说话了,Joy上学了……Joy每天都在长大,而我们之间每天都有新的话题。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但是有一天,医生告诉我,不可以。
他指着一个个检查结果,比划着向我解释,在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小的,李子一般大的肿瘤,但它的威力就好比原/子/弹一样,投下去,“嘣——”,把所有与生命与活力相关的迹象都摧毁无遗。
“可以治愈吗?”我怀着一丝侥幸问。
“现有的医疗水平而言,恐怕很难。我们能做的是,用各种手段推迟这颗原/子/弹爆炸的时间,直到我们找到瓦解它的方法。”
“可是,我能等到吗?”
“……女士,我们要有信心。”
于是我知道了,我没有机会,因为我从来不是个运气好的人。
我回家就把自己的财产清算了一遍。要感谢祖先刻在我骨子里的存钱爱好,我手头上还有百来万澳元,以及小数目的美金英镑,足够支付Joy一直到大学的费用,以及房贷车贷。
我松了口气,至少后面的事不会拖累严妍。
严妍见我对着一堆纸发呆,以为我在担心治疗费用。她安慰我:“肯定是够的,不够再去借……”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嘴唇干裂起皮,满心都是忧虑。如果我不在了,她要怎么办?她记得雨天要带伞吗?她知道怎么修下水道吗?她知道要定期保养车吗?我又想,雨天没有伞,就在室内躲一会好了,下水道坏了,就找个维修工,保养车,就交给车行负责。日子总是能过的,总是会过去的。可是,想到将来没有我的日子,我还是有些心酸。
严妍还在说着,我打断她,我说:“我不打算治疗。”
“不治?”她看着我,不敢相信,“我们有钱,我们可以做最好的治疗。”而最好的常常也意味着最贵。
我说:“没有必要。胰腺癌是治不好的。我们没必要拿钱去打水漂玩。”
我们再次爆发了争吵,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最后我妥协:“或者保守治疗,到受不了的时候安乐死。不需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治疗。”
严妍愤怒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多么不可理喻的存在,然后摔门而出。
她生气了,我想,生了很大的气。
但我没有想到她被我气跑了。
生活在开始的一个礼拜还惯性保持正常,然后我的工作室率先出现问题,没有经纪人打理,展览、交易、教学,简直一团糟;至于Joy,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严妍,每天都询问我姆妈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医院那边,我去做治疗的时候,医生总是提醒我要家属陪同比较安全。
所有人都在问我,严妍去哪里了。
我这才发现,从来不是严妍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严妍。
而严妍此时在新西兰的朋友家,不肯见我,除非我老老实实接受治疗。彼时中国大陆有展览邀请,我索性抛下澳洲的一切烦心事,带着Joy去参展。
但我低估了自己病情的发展,展览尚未结束,我就住进了医院。医生建议我尽快接受治疗——更有效,更积极的治疗,他强调。
我看着在病床前吓得哭成泪人的Joy突然心软了,我第一次感到对这个生命的愧疚。她并非是因为我们对生命的热爱或者是对孩子的喜爱而来到我们身边的,她被我视为联系家庭的纽带,被迫来到我们这样的家庭。可是她并非我的附属品,她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她会慢慢长大,会遇见自己心爱的人,然后组建一个家庭。
我突然对她的未来产生了无比的期待,我想要尽一切的可能延长我生命,和严妍一起,见证她的成长。但我同时也意识到,把她留在一个病人身边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特别是严妍还在离家出走的时间段。我这几年一直在大陆发展,和余如一直保持联系——主要是严妍在保持,她还让Joy认余如做了干妈。
于是我把Joy送到了她身边。
那是绿意盎然的春天。
“Maple!Maple!”Joy指着枝叶舒展的树喊,“Mommy,是maple!Maple中文是什么?”
“枫树。”
“枫树。”她跟着我念,然后注意力又被枝头的小鸟吸引,张着嘴盯了老半天。
余如匆匆走过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你是乔乔对不对?”
Joy看了余如好一会:“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的中文名字?”
“我呀,我是你小余妈妈呀,你四岁生日的时候,还送给你一个这么大的泰迪熊,你记不记得?”
“啊!小余妈妈!我记得你!”Joy兴奋地拍手。
我看着她们俩的互动,突然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我尽量平复心情:“Joy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先走了。”
“Mommy,mommy去哪里?”Joy见我要走,惊慌失措地拉住我的手。
我说:“Mommy有工作要做,你先在小余妈妈家待两天好不好?”
Joy很是怀疑这个说法,但她没有无理取闹的习惯。她说:“过两天是什么时候?这个树红的时候?”她还分不清四季,只是听我加拿大的朋友说过,枫叶红得快,一夜就燃烧了整片树林。
“红之前,红之前来接你好不好。”
“真的?”Joy放下心来。
“真的。”
“拉钩。”
“好,拉钩。”
我坐上了车,Joy还冲我喊:“你要记得呀,树红之前要来接我。”
“好。”我说,出租车把我带离那棵树,那棵树,以及树下的两个人,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突然想起,我没有告诉Joy,那颗高大的树并不是枫树,而是梧桐树。梧桐树树叶是永远不会变红的。
插入书签
余如:mmp,我被死亡,还要给你们养孩子
伦敦艺术大学(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简称UAL)是一所位于英国伦敦的书院联邦制大学。由六间教授艺术、设计、时尚和媒体的学院组成,其中伦敦时装学院(LCF)、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CSM)的 王牌专业之一为服装设计(当然,其他也很有名)。
国王十字站(kings cross)位于CSM附近,是哈利波特中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