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之上

　　霍存昨晚在春风恨晚楼里消遣了一夜，五更天才回府。不知不觉一觉睡到了正午，这才起来用了饭，出门访友去了。
　　傍晚回程，骑马快行到王府的时候，不经意瞥到对面街道边有几个粗壮的汉子不停地朝王府大门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十分可疑。他带人转了个方向，悄悄绕过去把那几个汉子围了起来，喝问道：“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
　　几人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霍存的模样后，带头的汉子反而镇定下来，一脸喜色道：“哎呀，小的们终于等到您了，世子殿下。”
　　霍存吓了一跳，怒道：“大胆，你是何人，在这里乱叫什么？”
　　那汉子谄笑道：“世子殿下，您不认识小人，但小人可认识您。小人是春风恨晚楼的王护卫，昨晚替您送了个人过来，您可还记得？
　　霍存冷笑一声，“王护卫糊涂了吧？第一，我不是什么世子殿下，我大哥才是，你们认错人了。第二，我也从来没让春风恨晚楼送过什么人来。你再信口攀诬，小心我让人把你扔进大牢里去。”
　　那群汉子俱都吓得跪在地上，王护卫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是他来之前花妈妈跟他叮嘱过，这等风月之事世子殿下不欲声张，让他接人的时候说话谨慎一些。谁知到了王府连门都进不去就被侍卫赶走了，他们只好离远些再想办法。好不容易遇上了世子，原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谁料他竟然不认账。
　　王护卫此时顾不得遮遮掩掩了，他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汗水道：“世子殿下，小的瞧得清清楚楚，昨晚是您身边的小厮拿着王府的牌子，让春风恨晚楼送的姑娘，人是坐王府的马车来的，也是小的亲眼看着进了王府的。今日楼里久等不到姑娘回去，才让小人来接。您若是想留人多玩几日，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求您千万别让小的交不了差。”
　　霍存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不似在说谎，心中怀疑此事另有蹊跷。他着人把王护卫提到自己房中仔细审问了一番，不由得怒从中来。
　　他叫来阿成，吩咐道：“派出人马，从那个女子入手，务必要找到这个孩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打平今王府的主意。”
　　阿成回道：“公子，找到人后怎么处置？”
　　霍存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比起愤怒他倒是对这个十来岁就有如此谋略的孩子更感兴趣。而且这个孩子手里有王府的令牌，一定要搞清楚是偷的、仿的还是正经得来的。他想了想，说道：“找到后不要伤害他们，先把人带回来。”
　　“春风恨晚楼那边呢？那里有官府的背景。”
　　霍存想了想，道：“把王府择干净，其他的不必掺和，随他们去吧。只是要叮嘱下去，找人的事莫要声张，务必要赶在春风恨晚楼之前找到他们。”
　　阿成领命，连忙做事去了。
　　白授渔和林沫儿趁着黎明时城门刚开便已出了城，林小姨娘的故乡在南方，他们就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北上。路上碰到好心的老伯坐了半天牛车，此时天已近黄昏，他们估摸着已走出了百多里地。两人身上都没带钱财，幸而有霍家公子赏给的银子，才教他们不至于饿死。他们不敢走大路，夜间只好借宿在一农户家里。
　　第二天去城里换好铜钱，采买干粮的时候，白授渔在菜市场的布告栏中看到了他和林沫儿的通缉令。这通缉令是由府衙下发的，上面只有林沫儿的名字，自己却是嫌犯无名氏。通缉理由是拐带贱籍奴婢私逃，索性画像画得甚是抽象，连白授渔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脸。
　　二人加快脚步，过了几日，所到之处通缉令少了，他们稍稍安心了些。只是还没放松多久，忽有一日在北边的一个小镇上，路上的官兵陡然多了起来，到处在盘查行人。
　　两人提心吊胆地买好干粮，便匆匆往城门赶去。正走着，白授渔远远看到对面一群人身着便装骑马而来，急忙拉住林沫儿拐到小巷里，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探头出去，看到一个精壮的青年拿着画像在挨个打听。待那人逐渐靠近，他急忙拉着林沫儿向巷子另一头走去。
　　“那些是什么人？”林沫儿跟在他后面，问道。
　　白授渔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道：“领头那个是霍王府的人，他在春风恨晚楼见过我。”他记得那人名唤“阿成”。
　　林沫儿惊疑不定，“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按理说，官府的海捕公文一般会发往周边的各个城镇，所以在这里见到也不奇怪。但是霍王府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白授渔摇头，“我也不知，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王府的势力。”
　　二人绕了几个弯，终于来到城门口。他们略松了一口气，正要出城，冷不丁身后有人大声喝道：“站住！”
　　二人刹那间如遭雷击，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官兵走到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问道：“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城门就在一步之遥，可前有狼后有虎，如何是好？白授渔与林沫儿相互对视了一眼，林沫儿看到他眼里的孤注一掷，连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柔声细语道：“这位官爷，我们姐弟两个要去乡下探亲，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那官兵郑重地说道：“近日山间有猛兽出没，咬死不少人。进山的路已经被封了，你们两个千万不要从那里过。”
　　两人惊魂甫定，连声道谢，然后快速离开了此地，避开了被封的山路，捡田间小道行进。
　　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走了两日，无奈两人年纪与通缉令相符，年幼的姐弟两个在一起赶路也着实惹眼了些。为了掩人耳目，白授渔买了身女孩的衣服穿上，与林沫儿扮作姐妹。他年纪尚小，身板细瘦，嗓音也还没变，皮肤又生得白嫩，林沫儿给他在头上梳了双髻，又绑上两条红绸带，看起来比女孩子还娇俏可爱。
　　林沫儿忍不住取笑他，“我家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她。”
　　白授渔也不害羞，老成在在地回她，“姐姐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姐姐还没嫁人，小妹怎敢捷足先登？”
　　这下倒是把林沫儿臊得脸通红，追着他打。
　　这一路走下来，风餐露宿，晓行夜歇，不知不觉已走过了十来日，所幸太平无事。两人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里去，只是觉得走得还不够远。
　　尽管他们省吃俭用，也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白授渔捏着空无一物的钱袋，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人只好在路过的小镇上暂时停了下来，找了间不甚起眼的小酒馆卖唱赚盘缠。林沫儿生了一副好嗓子，歌声柔婉动听，尽管她以白纱覆面，仍能看出身姿窈窕，再加上后面还站了个水灵灵的小丫头，一时吸引不少客人的目光。就这样唱了三五日，连带着小酒馆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霍存来到泉鸣镇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把马栓在客栈，然后就近找了个酒馆想喝点酒暖暖身子。谁料刚进去就看到两个地痞在调戏卖唱的歌女，嘴上不干不净倒也罢了，他们竟然开始毛手毛脚起来。霍存扶额叹息，怎么到处都是戏本子里的桥段？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奈何那歌女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护着身后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倒是不害怕，对着两个痞子大骂，还挥舞着拳头试图冲出来，却被那歌女牢牢抱住。霍存实在看不下去，便出手揍了那两个无良地痞一顿，然后远远地扔了出去。
　　歌女对他千恩万谢，连忙收拾了东西，牵着那个小女孩准备离开。霍存不经意看到那小女孩躲闪的眼神，似乎在害怕什么。他直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又实在想不起来，便高声叫道：“站住！”
　　酒馆里的人从刚才开始都在朝这边观望，被他的声音一惊，顿时安静了下来。歌女也被吓了一跳，低了低身子问道：“请问恩公有何吩咐？”
　　霍存收起了那张严肃的脸，指着小女孩嬉笑道：“她还没跟我道谢呢。”
　　“切——”酒馆里的客人纷纷发出不屑的声音，转过头喝自己的酒去了。
　　歌女似乎也出乎意料，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羞赧地一笑，拉着小女孩的手说：“小妹，快跟恩公道谢。”
　　小女孩学着歌女的样子低了低身子，笑着说道：“多谢恩公仗义相救。”
　　霍存打量着她亮晶晶的双眸，清澈见底，并无半点闪躲，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他弯下腰来盯着小女孩问道：“小妹妹，你刚才挺勇敢的，叫什么名字啊？”
　　“回恩公的话，我叫……林小鱼。”
　　霍存并没有站直身体，他瞟了一眼歌女道：“没了？”
　　小女孩有些不情不愿地补充，“这是我的姐姐，名叫……林大鱼。”
　　霍存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对姐妹的名字还真是有趣。不过姐妹俩年纪轻轻在外漂泊，总该有些自保能力才对。
　　小女孩看到他笑得十分开怀，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霍存没有再打趣她，就这样任她们离开了。
　　出了酒馆，白授渔被林沫儿牵着走了一阵子，直到拐过一个弯，才拉着她逃命似的往前跑。林沫儿气喘吁吁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授渔边跑边回头看，见没有人追上来，才说道：“刚才那个人就是我在春风恨晚楼利用过的霍家公子。”他之所以称呼那人为“公子”，是因为他也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世子。
　　“什么？怎么会这么巧？”林沫儿惊讶道，“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可为什么他刚刚没有抓我们？”
　　“他很可能没认出来我，所以我们要趁他反应过来之前赶快逃。”
　　二人回到落脚的客栈简单收拾些东西，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出了泉鸣镇，往山林小路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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