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僵排排坐

　　一声醒木落下，剧幕缓缓落场。

　　寂然的茶馆，黯然的夜色一下子就喧闹起来了，院子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两三分钟就有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谈论着今日的剧目，咂么咂么嘴，还能回味出方才包袱的味道。

　　谈论间又是一阵哄笑。

　　江吟川几人几鬼所站之地正处一盏灯下面，骤然亮起，让江吟川本来还算清亮的脸一下子逆光笼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再配合他刚才“钓鱼”的话阴惨惨的语气，张伍华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心中惊悸竟然还泛起了痛感。

　　“这……这钓鱼是……”

　　这氛围真是神助攻，江吟川更加神神秘秘：“索命鬼以新鬼为食，新鬼数量虽众，然大多都为鬼差接走，偶有漏下的才会进了他们的口中。如此日积月累又怎么能满足。缠上你们的这位便有更长远的打算。”

　　“小阮新丧，他便将魂魄扣留，却不做处置。新鬼自然是要徘徊在家人身边，他再做一些手脚，活人哪堪阴鬼扰，一步一步便被逼得也走了黄泉路。你知道六人定律吧。任意两个陌生人之间都可以通过六个人建立联系。他这一番使新鬼不绝，他的力量自然也生生不息。”

　　当然吴昔薅羊毛肯定不会只盯着一家，不然给人灭门了想不引起阴司的注意都难，可如果只是小范围连带着身边人的话，一二个新鬼还是没什么大动静的。

　　看张伍华已经完全被唬住，这些解释江吟川也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那……此鬼可如何是好……”张伍华完全没了主意，这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中邪的事情了，如果真的这么波及到家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倒也无碍。”江吟川拍拍屁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转有些酸痛的脖子，侧头看着已经快空了的茶馆，“我现在就去收了他。”

　　“那……”张伍华愣了一下，“那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江吟川指了指头顶亮起来的灯，“最近天变短了，你早些回家吧。”

　　江吟川还记得前几日散场的时候还能看到夕阳，如今倒是彻底黑下去了，华灯初上，但总不如日光那样充满阳气，甚至还有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就连一直躲在角落的小阮都飘了过来，站到了张伍华身后。

　　“只是如此？”张伍华显然不相信江吟川那些骇人听闻的话只这么草草收场，不用他做什么也就罢了，竟连钱都不收吗……

　　“如此便好，驱鬼行善，本是分内之事。你肉体凡胎，护好自己便可。”江吟川道，“况如此恶鬼，必当除之。”

　　听到这话张伍华还是有些不放心，面上犹犹豫豫，想开口又有顾虑似的。

　　“emmm……”江吟川见他如此坚持，不由得有些心动，一开口高人气质荡然无存。“或许？你要买几张平安符？”

　　江吟川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张伍华的回应，便觉得后领一紧，然后整个人向后跌到了南瑭的身上，紧接着他才看清站在张伍华身后的小阮已经冲到了他方才站的地方，双目赤红，手屈指成爪分外狰狞，又黑气缭绕，指甲所指正是江吟川方才所立之处。

　　与此同时，周围瞬间被黑暗笼罩，不是光线的黑，江吟川眨眨眼睛，他还能看清楚张伍华，视线没有受到一丝干扰，只似乎是他们所在的空间被罩在了一方黑布之中——与上次吴昔弄出来的空间是异曲同工。

　　但这次应该是南瑭的。

　　一击扑空，小阮暴怒，立刻又上前，张口欲咬，江吟川已经完全呆住，若不是南瑭扯着他的衣领，此刻恐怕就是个无头尸了。

　　张伍华也不明所以，小阮南瑭俱没有显形，他只能看到江吟川猛地后撤然后更是跌飞出去，他忙过去要扶人起来，还没跑几步眼前一花就看到一个长得跟僵尸似的男人出现在眼前，直接抬脚将他踹到一边，然后扔过来一把黄澄澄的纸。

　　“50一张，等结束了跟江吟川结账。”

　　气氛严峻，张伍华也有所察觉，他乖乖拢着符纸，就见南瑭拉起江吟川，而后大喝一声，在空中一抓，掐住了什么向下一甩，小阮的身形就渐渐显现出来。

　　她被南瑭摁着摔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半开，一张脸微微泛红，眼中更是泪水涟涟。南瑭的手钳着她的脖颈，她更是挣扎不得。

　　小阮用力扳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可无济于事，她只好转过头来去看张伍华，张口无声地呼唤他。

　　“你放开她！”张伍华见此场景哪还有理智，只有满心的心疼，嚯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本来拢着的符咒也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冲过来撞到南瑭身上，想把自己的小阮救出来。可毕竟力量悬殊，他又如何能撼动南瑭，一双眼睛都急红了，对方却依旧纹丝不动。

　　眼见着小阮越来越难受，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了许多。张伍华双目赤红，俱是血丝，他不会让女友在自己面前死去两次的。

　　张伍华这么想着，放开南瑭，这次他将目光转向江吟川，然后咬着牙奔过去。

　　被江吟川周身的防护罩挡住了脚步。

　　张伍华有些气急败坏：“你快让他放开小阮！”

　　江吟川被南瑭摔得不轻，本来正坐在地上看戏，眼见着张伍华怒气冲冲过来，他倒是不急，反倒是直接将人也扯进防护罩里面。

　　“那可不是小阮啊。”江吟川引导着张伍华向哪边看过去，毕竟身处南瑭的防护罩内，诸邪退散，百毒不侵。此时张伍华再看过去，南瑭压着的那个人分明是一个由腐烂的血肉堆成的怪物。

　　“这……”张伍华不知所措，但眼睛还是死死地顶着那边，颇有南瑭一有动作他就直接冲过去的感觉。张伍华紧紧抓住江吟川的手臂，问道。“那小阮呢？”

　　“小阮能逗留人世这么久，尤其是过了尾七还活蹦乱跳的，多是仰仗着那索命鬼。”江吟川叹气，其实张伍华口中那道士也没有骗他骗得太过分，任何魂魄在尾七之后都几乎是必死无疑，只除了一些怨气浓重的。“如今索命鬼想回收这一副魂魄了，小阮自然不复存在。”

　　“什，什么意思……”张伍华不敢相信江吟川的话，身体有些泄气，“你是说……小阮她……”

　　“死了，没了。”江吟川毫不留情戳破事实，正好那边南瑭手起刀落，咔擦一下，“小阮”的头就被他拧了下来，“这次是魂魄消散，连轮回也没有了。”

　　“如果有残留的话……”江吟川捏着小手指，“也就还剩这么多，但现在肯定是不在躯壳里，具体散到哪儿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什么呢……”张伍华扯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阮不是鬼吗……鬼怎么会轻易就散了？我之前那么赶她都赶不走……”

　　江吟川拍拍肩膀以示安慰，正看见南瑭就要把那脏兮兮的鬼头送进嘴里，立时段喝一声。

　　“住嘴！”

　　南瑭动作一顿，江吟川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满脸嫌弃：“你这爱好可真不怎么样。”

　　南瑭看了看江吟川又看了看张伍华：“这不是小阮了。”

　　言语之中还有被打扰了进餐的委屈——江吟川觉得自己又过分解读了。

　　“不是说是不是小阮的问题。”江吟川恨铁不成钢，“你吃什么都不关心一下食物质量吗？”

　　这下子南瑭更是疑惑了，满头问号呼之欲出：“我向来是如此的。况形体不过是外在，我所需乃其鬼气，并不分腌臜与否。”

　　“腌臜，腌臜死了。”江吟川犹如洁癖上身，看着南瑭要吃就觉得浑身难受，其实说来之前南瑭也干过这样的事，他除了觉得生理不适也没什么，如今倒是打心底里不想南瑭这样。

　　脏不脏的倒是其次……他只是莫名觉得，吃这些东西似乎会对南瑭不好。可这本就是人家原本的进食方法……他这感觉又是来得不明不白。

　　“你快放过她吧。”江吟川心里纠结成一团麻，但面上坚定依旧，怎么也不肯让南瑭吃，死死地压着他的手，借口道，“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肉身火化了，如今这化鬼了还要被你吃掉，实在是太惨了吧。”

　　南瑭无法，看着死缠烂打的江吟川，黑着脸“啧”了一声，然后松开手，扔开了自己的晚餐。

　　“暧？这可是好东西，不要别扔呐。”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几乎是贴着地面接住了南瑭扔开的鬼头。那恶臭腐烂的头颅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光滑圆润，显露出来小阮的皮肤与样貌。

　　那只手托着头颅升高，然后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个面容阴冷，目光阴鸷的人，他一身黑袍，腰边挂着一个古旧的酒葫芦，披散着头发，脸上胡茬散乱，还有着明显的黑眼圈，给人一种落拓的感觉。

　　小阮的头漂浮在他手掌上方，闭目的样子竟然看上去有些安详。

　　南瑭将江吟川挡在身后，有些戒备地看着对面忽然出现的人……或者说是鬼。

　　“别紧张别紧张。”小软的头自行浮起，黑袍人摊开两手，还挤眉弄眼对着二人笑，“我可不是来搞事儿的。”

　　南瑭不为所动，他打量着黑袍人，眼前这个人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此时也不知道这人的来意，他又将江吟川往身后护了护。

　　倒是江吟川，他仿佛没有感受到南瑭的戒备似的，自己从他身后走出来，大剌剌地过去握手。

　　“幸会幸会。”江吟川一脸营业的灿烂笑容，手里握着的是一只和南瑭差不多冰凉的手掌，“大人是黑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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