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僵排排坐

　　南瑭蹲下身子，手指蘸了一下地面上流出的污浊液体，那液体恶臭粘稠非常，是暗红色，却并不是血液——鬼怪也并没有血液。

　　但这正是令南瑭感到奇怪的点，鬼怪身体内的液体大多是棕色黑色的，与红色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但吴昔身体内却是有这种看起来近似血液的东西，实在是怪异。

　　人死如灯灭，吹灯拔蜡，肉身消亡，血液也随之干涸，纵然是强大的鬼魂能够自己□□，但其中往往是藏污纳垢的液体，断不会有鲜亮的红色。即便是南瑭这类肉身不腐的“僵尸”，作为阴世最接近人的存在，皮囊之下仍是空荡荡的。

　　血肉早在身死的那一刻就化作了飞灰。

　　可吴昔的“血液”却是在暗色之中带着红，这样的情况……南瑭只听说过传说，没想到今日倒是见到了实例……

　　南瑭再抬头去看吴昔，目光更是不善，吴昔一凛，紧接着就是奋力的挣扎，力劲之大比之之前更是多了几倍，南瑭一个措手不及便被他挣脱开来，吴昔飞速升到空中，一时间天色忽暗，飓风拔起，南瑭头发衣服皆被吹乱，江吟川更是站都站不稳。

　　南瑭扶着他的肩膀，稍压了压，江吟川顿觉身子在狂风之中不再飘飘摇摇。

　　“你等在这里。”南瑭说完这一句身形一闪，再出现已经和空中的吴昔缠斗起来。

　　吴昔此前显然实力有所保留，这次再交手南瑭明显感觉到对方更是敏捷，他几次攻击都落了空。南瑭又是一击打在对方胸口，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感觉一拳打在了空气上，眼前吴昔的身影也被打散，四下里忽地就感觉不到吴昔的气息了。

　　江吟川站在地面其实看不到空中的二人，在鬼怪的战斗之中，他血肉之躯就显得格外渺小，他甚至不能随意移动，南瑭在他周身做了屏障，好让他不必被飓风波及。

　　此时他站在原地脖子都仰得快断了，除了昏黄的天和飓风什么都看不到。

　　“江吟川！”

　　天边传来南瑭的声音，江吟川后头，眯眼看了半晌才看清天边遥遥有一个细小的黑点，那黑点在他眼前不断扩大，最后站在离他不远处，对着他招手。

　　“幻境要塌了，咱们先出去。”

　　江吟川不疑有他，也想着快些离开此处，便向着南瑭走过去。刚一踏出屏障，江吟川就险些被飓风掀翻，他弓着身子前行，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迎着飓风，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剥离了。

　　他想呼唤南瑭，一张口就灌了满嘴的风，自己的声音却丝毫都没有传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没听到。

　　“江吟川！”

　　又是南瑭的吼声，可却是自他身后传来，江吟川抬眼，面前的人还对他伸着一只手，那素白的皮肤就近在眼前，似乎只有他一伸手就会碰到……

　　“江吟川！”

　　带着怒气的吼声让江吟川猛地一震，他费力回身，就看到昏暗的天边极速划来一抹金属的亮色。还没等他看清楚，身体便被一股巨力推倒，后脑更是磕在了地上。

　　“……”

　　江吟川脑子有一瞬间的嗡鸣，等他终于意识清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躺在南瑭给他画的屏障内，哪里有方才感受到的呼呼风声呢。而南瑭就站在他的身边，目光陈沉沉地看着什么。

　　江吟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有些气急败坏的吴昔，他正站在方才他看到了南瑭的位置，此时姿势扭曲，仿佛正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似的。

　　“怎么回事……”

　　江吟川扶着额头，一动作才感觉身上撕裂一般的疼痛，以及就插在他胸口的名剑卢珂……

　　卢珂是阳世之剑，虽名剑之首，但也不能穿透世界的屏障，更遑论是刺中吴昔。但卢珂还有一个更为闻名的作用。

　　固魂。

　　剑鸣而破障，刃光而醒魂。

　　此时江吟川胸口正插着卢珂剑，剑刃穿破了皮肉扎进了地里，他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次吴昔方才的感觉。不过……

　　江吟川再次看了看吴昔，额头又痛了起来。方才他是被迷惑了吗？

　　江吟川躺在地上四肢张开，望着仍是狂风怒卷的天空，遥遥叹息，他说真的，被迷惑了扇个耳光就好了，做什么要给他刺一个对穿呢？

　　卢珂剑入体，江吟川虽然没流血什么的，但耐不住痛啊，之前吴昔都被这一把剑逼成了什么样子，何况他一个血肉之躯呢？

　　南瑭绝对是有一些烧烤天赋在身上的。

　　“别乱动了。”南瑭蹲下扶住江吟川的肩，又查探了伤口，“你被他迷惑魂魄出体，卢珂可以帮你固魂。”

　　江吟川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躺在地上挺尸，其实不必南瑭嘱咐，这次他是说什么也不敢乱动了。而即便是不懂，身上依旧疼得厉害，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似的。

　　“这就是魂魄被剥离的感觉。”南瑭居高临下，满脸都写着“活该”，开口更是嘲讽。“我原还只以为你是在修道上天资稍逊罢了，想不到智商还是如此堪忧。”

　　“这痛苦你也应该好好体会体会，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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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骂了别骂了……”

　　江吟川欲哭无泪，他一介肉眼凡胎，你们这些鬼神志怪的什么皮囊说变就变，这可教他怎么分辨喔。

　　“壮士，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送我去医院吧。”江吟川摆摆手，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跟你说个秘密，人类被剑刺穿是会死的。”

　　“死不了。”南瑭丝毫不在乎，甚至就差翻一个白眼了，“我下手有分寸。不然你此时还有精力与我插科打诨？”

　　江吟川手指动了动，想着南瑭对着他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忽地就闭上了嘴。总感觉他在鬼门关前头转了一圈，南瑭比他还要生气呢。

　　“真的会死的。”江吟川笑着摇头叹息，死不死的他还是相信南瑭的，此时主要是心虚要哄一哄南瑭——虽然此刻是两军对垒的紧张时刻吧。“所以你看我这都快死了，便别生那么大的气了。”

　　南瑭不是好脸色地看了他一眼，此时江吟川脸白如纸，看起来虚弱极了，他在明知道对方死不了，而且并无大碍的情况下还是心有不忍。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自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塞入他手中：“给你留着吊命。”

　　“玉佩……”江吟川感受着手里的玉佩，大夏天的上面还是极其寒凉的，感觉应该是南瑭贴身放着的吧，不是说玉佩丢了嘛你妈的！

　　南瑭没再理他，这会儿又出去和吴昔打架了，但这次没拿佩剑——因为还在江吟川身上穿着。

　　江吟川也动弹不能，这次南瑭应该是怕他又被迷惑，方寸的屏障还加上了隔音的效果，他现在躺在这里除了头顶的景色，其他事看不到业听不到，外面俩人正你来我往，这里却很安详，他仰躺着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静谧，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似的。

　　他知道这是因为魂魄受损导致的虚弱，他也没想到这次魂魄离体会这么痛，不过仔细想想又是应该的，上次离体是因为悟道，这次是被引诱生生剥离的。

　　但一般情况哪有单单引诱一个大活人的魂魄的？江吟川这事南瑭至少占了一半功劳的。

　　之前南瑭在离开的时候防止他被飓风吹走给他加了保护，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支起来一个屏障，而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近似于将他固定在了原地一定范围内。之后他又受到吴昔的引诱，不由自主走出南瑭的庇护，两方力量拉锯，他一个弱鸡，自然只能一分为二。

　　肉身还留在原地，魂魄却是飘飘然了。

　　江吟川正胡思乱想着，南瑭却是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干瘪的头颅，边走动还边向下面掉着渣渣。他刚要开口，就见南瑭黑着脸将手里的头扔在地上，那东西仿佛严重碳化了似的，一落地就变成了一地的黑灰。

　　这是打完架直接给火化了啊……

　　“这是个索命鬼，今日是奈何不了他了。”南瑭恨恨地说着，抖了抖身上沾的尘土，极其自然地弯腰将江吟川横抱起来。

　　“等等等等等……嗷！！！”

　　江吟川的喊叫无济于事，南瑭已经将他抱了起来。

　　他已经完全痛麻了。

　　“剑插进地里了吗？”偏偏当事人一脸无辜，他将江吟川举高，然后不期然看到了从他身上穿透而过，如今还沾着泥土的剑尖。

　　“抱歉。”

　　毫无诚意的道歉，江吟川痛到手抖，在空中抓了好半晌才哆嗦着摸到了南瑭的手臂，报复式地狠狠地掐了一下。

　　“嗷！！”江吟川痛叫。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南瑭那厮浑身都硬得像铁板似的，他这是暗算南瑭呢，还是暗算自己呢……

　　“怎么了？”南瑭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江吟川挠了一下，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话说，便低头询问，这一下子江吟川更是上火，他闭着眼睛连连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那形态，活像是一个内急之人。

　　南瑭自然是听话的，说走就走，直接撕破了吴昔的空间，几息之间就回到了酒店。江吟川更是只觉得颠簸了几下，便进入了室内，一睁眼就已经被南瑭放到了床上。

　　伤口压在床上更痛了，江吟川呲牙咧嘴，刚要开口骂僵，却看到屋子墙角处有一个黑影，模模糊糊似乎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哎，你看……”江吟川去叫南瑭，转过眼的时候却看见阿僵的一只手正握在卢珂剑上。

　　江吟川危字当头心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南瑭的动作利落漂亮一气呵成，手臂用力，握紧，拔出。

　　“僵哥僵哥僵哥！！嗷！”

　　江吟川，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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