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董墨果然如同杂志资料所说那般高贵优雅，谈吐不凡，只是林维夏想起她之前在窗户里偷瞄自己和叶瀚城的情景，又觉得她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关心儿子的母亲，顿时感觉跟她拉近了距离。叶龙溪身形魁梧，两鬓斑白，透着十足的硬汉气质，举手投足间魅力斐然。这一对老夫妻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伉俪佳人的代名词，连叶瀚城站在他们身边都逊色三分。
　　林维夏低声打趣叶瀚城：“你真是比你父母差远了。”
　　叶瀚城不服气地说：“你这样比也太不公平了！不如你也陪我到老，看看到时候我是不是比他们现在更有魅力！”
　　一句话哽得林维夏不知怎么往下接，只好保持安静。望着桌边随意交谈的一家三口，此时她有些庆幸自己来赴这个约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了解董墨最真实的一面，该为她设计怎样的礼服，她心中已经渐渐有了蓝图。
　　董墨微笑着打量林维夏，似乎很喜欢她。林维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也只能回以羞涩一笑。董墨笑盈盈地问道：“林小姐也在时装公司工作？”
　　林维夏点点头，微笑回答：“伯母，叫我维夏好了。我在EY工作。”
　　“EY？这不是替我做礼服的那家公司吗？”董墨疑惑地看向叶瀚城。
　　叶瀚城冲母亲挤了挤眼：“这下您知道我为什么强烈推荐他们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龙溪爽朗地笑了起来：“臭小子，干得漂亮！”
　　他伸出手掌，叶瀚城得意地抬手跟他击掌，父子俩其乐融融，相当有默契。
　　董墨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嗔怪地：“你要是早说是林小姐的公司，我当初就不会搞什么甄选了，还省了许多麻烦。”
　　叶瀚城挑挑眉：“那可不行。妈妈你开绿灯，那是你的情分，我求来的，才是我的情分，这可不能乱了套，对不对，阿夏？”
　　忽然听他唤自己阿夏，林维夏愣了愣，只有父亲这么叫过自己，只因他是南方人，习惯性地按照家乡的方式呼唤她。
　　她看看董墨和叶龙溪，不好意思地笑：“不管是谁的情分，都是给我的情分，谢谢伯母。”她转眼看到叶瀚城充满期待的面孔，补充说道：“当然也要谢谢你。你的情分，我心领了。”
　　林维夏嘴上说着话，心里却不停翻腾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公司拿下这单生意，是叶瀚城游说的结果？他为什么要照顾EY？难道他在此之前就认识自己？无数个问号闪烁着，林维夏完全捋不清楚，头脑如同一锅浆糊。
　　她正在发蒙，忽然听到董墨说：“亭子，来，吃点这个。”林维夏十分疑惑，亭子是谁？
　　只见叶瀚城端起碗，乖乖接过董墨夹给他的菜，嘴甜地说：“谢谢妈。”
　　林维夏不禁笑了：“你的小名叫亭子吗？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不是女字旁的婷，是亭台楼阁的亭。”叶龙溪看向叶瀚城，笑眯眯地说道，“原本我们以为是个女儿，所以取名叶菡婷，菡萏的菡，婷婷袅袅的婷，没想到生下来是个男孩，就改成了同音字。”
　　董墨笑吟吟地接口道：“不过七岁的时候他嫌亭子太小家子气，非说男子汉要成为一座城，这样才坚固久远，守护身边的人，于是坚持要改名‘瀚城’，我们觉得也挺好，于是就随他了。”
　　“怎么样，改得还不错吧！”叶瀚城非常得意。
　　林维夏冲他莞尔一笑，表示认同。今晚她本来只打算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没想到收获颇丰，不仅了解了董墨，还知道了很多关于叶瀚城的小事，渐渐对他不再陌生，也没有像之前那般拘谨了。
　　董墨微笑地看看林维夏，好奇地问叶瀚城：“你跟维夏是怎么认识的？”
　　刚刚才缓和，这下林维夏又紧张了起来，手心开始冒汗。今天是措手不及，刚刚她也没顾得上跟叶瀚城“串供”，现在问到关键点了，万一说错话，前功尽弃。不过幸亏董墨是冲着叶瀚城问的，她慌忙扭过头去看着他，不知道他会编出怎样的故事。
　　叶瀚城看出她的紧张，微笑地将手掌轻轻附在她的手背上。她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知怎的觉得安定了许多。叶瀚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幸福的神色，他转头看向董墨和叶龙溪：“爸妈，还记得我说过的在巴黎遇到的那个姑娘吗？就是阿夏。”
　　董墨和叶龙溪脸上闪过一丝吃惊的表情，睁大眼睛看向林维夏。“维夏就是那个女孩？”董墨又惊又喜，“怪不得呢！”
　　林维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神极度迷惑。叶瀚城顽皮地冲她笑了笑：“我还记得你，你却记不得我，这一点，我要怎么罚你好呢？”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林维夏迟疑地看着叶瀚城，脑子里全是问号。她几乎要抓狂了，这个家伙能不能把话说清楚，要不然她该怎么去配合？！难道只能什么话不说一味傻笑吗？
　　叶瀚城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六年前，塞纳河畔，我心脏病突然发作，是你在旁边一直陪我，拉着我的手要我坚持，直到救护车赶来，把我送到医院。这件事，你忘记了吗？”
　　这件事难道不是他编出来的？林维夏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六年前，她和纪景在巴黎留学。有一天她自己在塞纳河边散步，忽然间看到一个亚洲青年捂着胸口倒地，她本能地冲过去，跪在他身边，手法娴熟地为他实施临时急救。
　　叩击心脏部位没有起到效果，男孩的脉搏仍未恢复搏动，她只好为他实施人工呼吸及胸外心脏按压。所幸按压几次之后，男孩原本放大的瞳孔开始缩小，面色好转，脉搏也恢复了，渐渐能够自主呼吸，她才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救护车赶到，将男孩抬上车，她便悄悄地消失在人群中。
　　“啊……”林维夏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那个人是你！如果你不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呢。”
　　叶瀚城望着她，灯光下他的眼睛充满深情，如星辰般明亮：“后来我四处寻找你。你跟我说中文和法语，我知道你应该是中国人。只不过我以为你是医学生，找遍了巴黎的医院和医学院，都没有结果。本来我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回国应朋友的邀请观看了一场我并不想去的时装秀，却在秀场看到你。当时我真的想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你，可是却根本迈不动步子。”
　　“就像你寻找了一辈子的宝贝忽然出现在你面前那样，那副场景真的很不真实。我远远望着你，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走向你，却怕这是梦，一动便会惊醒，那样我就再次失去你了。”叶瀚城认真地说，仿佛又回到秀场遇见林维夏的那天，连表情都变得小心翼翼，“所以我不敢惊动你，只是反复揉着眼睛，直到确定那不是梦，而我也没有认错人。我问了朋友，才知道你原来并不是医生，而是设计师。”
　　林维夏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自己说从未见过他时他那么失落。这样一切都说通了，为什么他对自己那么有兴趣，为什么刚见面就说喜欢她，原来他并不是什么登徒浪子，只是在他的世界里，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曾经救过他生命的亲密之人。
　　“可是……”董墨好奇地问道，“维夏你不是医学生，为什么急救措施能做得那么好？医生说，如果不是你处理得当，亭子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林维夏尴尬地说：“是哥哥逼我学的。我们两个都要出国留学，去的又是巴黎，他生怕将来会遇到各种危急情况，所以带着我报名学习了全套的自救、急救方法，以备不时之需。我还有海上救生员执照，所以当时……应该不算是无照行医。”
　　“你哥哥真是有先见之明。”叶龙溪连连点头，向林维夏举杯，“我敬你一杯，谢谢你救回我的儿子。”
　　董墨也举起酒杯，动容地说：“是啊，维夏，我也要谢谢你。还要感谢老天，让你们再次重逢。”
　　林维夏也慌忙端起酒杯：“伯父伯母，别这么说，当时那个情况，谁看到都会出手相救的。”
　　“可老天爷偏偏派来了你。”叶瀚城紧紧盯着她，再次握住她的手，用了力道，“反正我是不会再让你消失的。”
　　林维夏感觉到他的手掌传来的力量，心中乱如荒原，不知道叶瀚城到底是太入戏，还是说真的，这点让她十分困惑。可是碍于董墨和叶龙溪的目光，她又不能挣脱，只能抬头迎着叶瀚城的目光，冲他挤出一丝微笑。
　　旁边传来“咔嚓”一声，林维夏一惊，转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拿着不知谁的手机，正对他们拍照。钟点工于嫂匆匆跟进来，赶紧拉住小男孩，连连向大家道歉：“对不起啊先生太太，我没看好他……真对不起……”
　　小男孩抱着手机，怯生生地看着一桌大人，不知自己做错的什么，眼神十分无辜。于嫂拉起他的小手，低声斥责着：“怎么这么不听话，下次不带你来了！”
　　“于嫂，别怪冬冬，他能懂什么。”董墨劝道，她从口袋里掏出糖块，笑眯眯地招呼小男孩，“冬冬，来来来，奶奶给你糖吃。”
　　冬冬听话地走到董墨身边，接过糖块，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奶奶。”
　　“哎，真乖！”董墨笑得满面红光，轻轻揉着他的小寸头，一脸怜爱。
　　叶瀚城好奇地问：“妈，你口袋里怎么还装着糖啊？”
　　叶龙溪笑道：“你妈特别喜欢冬冬喜欢得不得了！这不中午知道他从幼儿园放学之后要来玩，早早就把糖块放口袋里了，这天气，也不怕热化了！”
　　“我哪里是只喜欢冬冬？我就是喜欢小孩儿！”董墨斜睨着叶瀚城，“想抱上自己的孙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嫂笑呵呵地说：“小叶先生连女朋友都带回家了，难道还不是好事近了？先生太太你们就不用着急啦！”
　　“他？”叶龙溪打趣道，“还不知道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呢！”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林维夏，连冬冬都一边咂着糖块，一边好奇地看着她，腮边被糖块顶起一个大包。
　　林维夏十分尴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叶瀚城看着她害羞的样子，促狭地撞撞她的肩膀，故作无奈地低声说道：“天下父母都是一个样吧。”
　　“对了，”董墨笑吟吟地问道，“维夏，你还有个哥哥对吗，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林维夏的脸色“唰”地变了。
　　叶瀚城立刻发现，抢过话头，嗔怪地说：“妈，您这就开始查户口啊，别把人吓跑了！”
　　林维夏看看董墨和叶龙溪的表情都有些不对，赶紧调整自己的表情，挤出一丝微笑：“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董墨歉疚地说：“对不起，是我问得太唐突了。”
　　林维夏赶忙说道：“没关系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董墨歉意地笑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叶瀚城看了一眼林维夏，后者已经明显心不在焉，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说：“时间不早了，爸妈，我先送阿夏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林维夏一直沉默。叶瀚城几次想说话，看了看她神游太虚的表情，最终也是没有出声。到了目的地，两人简简单单道了别，林维夏往楼上走去，叶瀚城站在车边目送她，神情略略有些失落。
　　夜幕低垂，月亮晕成一滩光影，星星也不得显形，空气里闷闷的，大地四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叶瀚城心中懊恼，后悔自己太冲动，没有考虑周全，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他向来做事谨慎，只是跟林维夏相关，他便方寸大乱。现下这么一冲动，或许林维夏要对自己退避三舍了。
　　他正这么想着，林维夏已经走到楼梯口，突然站住，回头望着他。
　　叶瀚城赶紧迎上去，紧张地问：“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吗？”
　　“哦，不是。”林维夏看着他的眼睛，关切地问，“你的心脏……现在还好吗？”
　　叶瀚城松了一口气，笑了笑说：“我很注意，平时没什么问题，除了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那天为什么会突然犯病？”
　　叶瀚城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次他连着熬夜一周做论文，论文交上去之后他跟朋友彻夜狂欢，跳舞唱歌喝酒，没有顾及身体，所以第二天才会犯病。
　　但他不想让林维夏知道这一切，只是敷衍地说：“我的心脏只是有点小毛病，就像人会感冒一样，那次是特殊情况，现在一切OK。”
　　“那就好。”林维夏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说，“叶先生，六年前的事情，如果你不提，我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也许在你心里大过天般重要，但是在我这里微不足道。”
　　“我不能强迫你放下，但你也不能逼我如你那般重视。我们到底是两个完全不同、也并不相关的个体，所以，我请你收好自己的感情，不要影响我的生活。我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帮助和提携，但我也希望，将来我们也只是甲方与乙方的关系，不必更进一步。”
　　“董墨女士的礼服，将会由我亲自设计。设计图完成之后，我会发给你过目，由你来定夺。这一次请你能用理智判断，不要被感情所左右。成也好败也好，都是基于公司的实力，我不想被人诟病。”林维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再见。”
　　说完之后，她便转身走进楼道，背影决绝。
　　叶瀚城呆立当场，茫然地看那一抹白色消失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冰住了，只有一颗温热的心缓慢地跳动着，每跳一下，疼痛都加剧一倍。他终于找到了寻找多年的守护天使，她却将他远远推开。叶瀚城最不想发生的那一幕还是发生了，他的轻举妄动最终还是惊了她，她挥动翅膀，再一次飞离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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