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二十分钟的秀很快就走完了，只是林维夏脑中一直反复想着叶瀚城的反应，心里乱做一团，全部处于走神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这场秀到底什么情况。
　　突然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看到纪景已经上了U型台，正带着一脸笑意望着她，他身后有一男一女两个模特，穿着她设计的那套情侣装，优雅地站在台上。其他模特已经在他们身后站成两排。
　　对了，这是介绍设计师出场环节，纪景是应该上台的。可是他为什么喊自己？
　　“夏夏，你上来。”纪景向她伸出手。
　　林维夏茫然地看了看邱子洋和丁雅美，他们朝她含笑点头。丁雅美更是挥着手向她喊道：“上去啊！”
　　这难道是什么特殊环节吗？林维夏有些懵，但是大家都看着她，她只好拉住纪景的手，走上台去。
　　她低声问纪景：“为什么让我上台？”
　　纪景含笑说：“你是这两套特别推荐款式的设计师啊，当然要让你上台露个面。你刚才看秀走神了吧，没看见模特出来？”
　　林维夏有点尴尬：“到时候就别叫我上台了吧，也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纪景向台下望着，“你对大家笑笑，鞠个躬就行了。然后我们两个一起退场。走吧。”
　　纪景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带着她向后台走去。林维夏这时候觉得不对劲，想要挣脱他，纪景却把她抓得更紧。
　　“夏夏，别人都看着呢。”纪景低声央求，“给我点面子。”
　　看着通往后台的路没多长，可是林维夏却觉得这一段路走得特别艰难。
　　刚转入后台，她便甩开了纪景的手：“哥，正式走秀那天你别这样。”
　　“只不过牵一下手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吧。”纪景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难不成你想人人都知道，我们兄妹俩之间闹出什么矛盾？”
　　模特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向他俩点头致意。林维夏挤出笑容跟他们一一点头，看着纪景，也觉得自己要是太刻意回避他，在人前确实有点不妥。她虽然想离开EY，但也不想被记者抓住什么话题。
　　“那要不我挽着你的胳膊吧。”林维夏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看起来自然一点。”
　　纪景的脸上浮现揶揄的神色，他看着林维夏，眼睛轻轻眯了眯：“好，我不碰你。这样OK了吧？我身上有传染病，碰一下你会死，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被拖累！”
　　他气得转身便走。林维夏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搞成这样？原本生气的不是她么？怎么现在显得好像她是坏人一样。她决定再也不用内疚感惩罚自己，也掉头就走。这都什么事儿！
　　谁知道她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朝她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是谁，就被人一下子堵到了墙边。
　　纪景双手抵着墙，将她圈在怀里，垂下头来盯着她，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气急了的兔子。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林维夏：“为什么你非要逼我？”
　　“都说夫妻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林维夏冷笑一声，“哥，你真是越来越像嫂子了。当个drama queen很有意思是吗？”
　　她向后台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变得很安静，刚才的那些模特全都不见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聂榆阳到底是什么感受。”纪景舔了舔嘴唇，声音嘶哑，“嫉妒真的会让人发疯。”
　　“嫉妒？”林维夏喃喃地说，“不爱的话，怎么会嫉妒。你别说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纪景紧紧盯着她，“我现在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但是看见你跟叶瀚城在一起，我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个窟窿，伤口永远长不好，一直在流血。搞得我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林维夏望着他苍白得有些狰狞的面孔，觉得自己的胸口似乎被人填满了石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你那不是爱，是占有欲。哥，你太贪心了，两只手抓得满满的，总有东西要漏出来。你放了我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行，不行！”纪景嘶吼着，“这个品牌是我们两个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我为什么要放弃？你我相依为命十多年，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我？我只要你和公司，这贪心吗？！”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傀儡，一个玩具？你把我像宠物那样养着，就是对我的疼爱吗？是哥哥还是爱人，你能选出确定的角色吗？”林维夏泣不成声，“这样不清不楚的我很难受，难道看我痛苦，你就开心了吗？”
　　纪景将林维夏拥入怀里，长长的双臂像坚固的绳索，把她勒得透不过气来：“我知道我是爱你的，我知道。可是我……可是我没有那部分的记忆。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就像是我的大脑只接受到了这种指令，关心你，爱你，疼你，可是却没有任何确定的回忆作支撑。我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原因……原本这种感觉没有那么强烈，所以我以为我并不爱你，只是对你有些超越了兄妹情的依赖。可是自从你跟叶瀚城在一起，我就变得越来越不是我自己了。那种被撕裂的痛苦越发让我觉得，我是爱你的，可是……”
　　“可是你不能跟聂榆阳离婚，跟我在一起。这样你会失去你最爱的公司。对吗？所以你只想保持现状不变，让我像一个第三者那样，永远见不到天光？”林维夏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失忆，也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你只是自私而已。”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别再为你自己找借口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她越挣扎，纪景将她抱得越紧。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一个手刀砍在纪景的后颈上，纪景应声而倒，松开了她。
　　林维夏惊恐地抬头，看到来人竟是叶瀚城：“瀚城，你……”
　　叶瀚城绷着脸，简短地说了一句：“跟我走。”
　　他拉着林维夏从后台出来，一路狂风般地向外走去，始终一言不发。
　　林维夏看着他的侧脸，十分担心：“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可是这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很无力，叶瀚城没有理会她，只是拉着她一直走。到了门口，两人撞见了丁雅美和邱子洋。
　　“叶老板，你找到小林子……”看到林维夏脸上的泪痕和叶瀚城铁青的脸色，丁雅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们怎么了？”
　　叶瀚城出于礼貌对丁雅美和邱子洋点了点头，面色仍是绷得像铁板一块，脚步未曾停留。
　　林维夏此刻万念俱灰，根本无暇抬头看丁雅美，就被叶瀚城拉走了。
　　丁雅美内疚地抬头看邱子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邱子洋观察着他们两个的状态：“唔……你到底干什么了？”
　　“小林子拉我来是不想单独见纪景，没想到你也在这，我又不能一心两用。”丁雅美似乎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想着不如把叶瀚城找来，他在这儿，纪景总会忌惮一点吧。”
　　“而且我刚刚给小林子发短信说这事儿了。”丁雅美突然抬高音调，似乎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做得还没有那么离谱，“再说了，纪景能干什么呢？他们总不会做什么不能让叶瀚城看见的事吧？”
　　邱子洋听了之后，心疼地摸了摸丁雅美的头：“别多想了，走，回家洗干净脖子等着林维夏砍你吧。实在不行，为夫替你挨这一刀。”
　　叶瀚城把林维夏带到车上，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她上车坐好。然后自己再回到驾驶座上坐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维夏看他没有发动汽车，应该是给她机会说点什么，所以赶紧解释：“瀚城，你别误会，我……”
　　“我没什么可误会的。”叶瀚城打断了她的话，他紧紧地抿着嘴，似乎想把心里的话憋回去，过了几秒钟，他才说，“反正你都要离开EY了。”
　　“嗯，我一定会离开。他现在变成这样，我也不想多看他一眼。”林维夏想起刚才纪景满目狰狞的模样，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叶瀚城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扭头看了眼林维夏，抬手把她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擦掉，小心翼翼地问：“他……他以前也会这样对你吗？”
　　“什么？”
　　“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叶瀚城低低地说。
　　“不会，其实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也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林维夏拉住叶瀚城的手，他的手那么温暖，不像纪景，永远冷冰冰的。
　　她补充说道：“但那跟我没关系了。”
　　车轱辘话说了那么多遍，纪景要还是自己骗自己，死抓着她不放，那她也只能把他推得远远的。
　　十年相依为命又怎么样，她像条狗一样在他脚边匍匐了那么久，可他对她并没有多一丝怜悯。
　　如果他能放她自由，那么至少在将来的生活中，她还能由心而发，亲切地叫他一声“哥哥”。她想过两个人之间那么多的结局，没有想过现在这样。原来在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我刚才对他下手重了，你不会介意吧？”叶瀚城试探地看着林维夏，“那会儿也是一时情急。”
　　林维夏摇摇头，探过身子，抱住叶瀚城：“你刚才那样，我真怕你误会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叶瀚城将她揽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回了魂。
　　他在林维夏耳边低声说：“说实在的，刚才我第一次觉得，其实我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刚才看见纪景抱着林维夏不放，心里窜出的火顿时冲上脑门，差点他就想把纪景按在地上打一顿。他用尽全部的涵养，才只给了纪景一手刀，拉着林维夏离开。他之所以跑得那么快，就是怕自己再看见纪景，还是想揍他。
　　“和我在一起，苦了你。”林维夏觉得非常内疚。她知道以叶瀚城的脾气，面对突然间迸出来的黑暗面，一定会对自己多加苛责，她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处理好我的事。”
　　叶瀚城松开她，捧着她的脸：“我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怎么会让你承受这么多。”
　　林维夏笑笑：“谁说的，我觉得他对我很公平，这不是派你来了吗？”
　　“你真是太会说话了。”叶瀚城终于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以后这样的话，只许说给我听。”
　　林维夏看着他微笑的脸，忽然想起纪景的话。犹豫再三，她还是问了叶瀚城：“纪景说他告诉你十年前的法制日报……你为什么没去找来看？”
　　“果然他还是不安好心吧，幸亏我没上当。”叶瀚城挑挑眉，“我虽然很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但还是希望在你想说的时候自己告诉我。背后去看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你去看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会面对。其实我也打算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聊聊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事……”林维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只不过那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回忆，我不想说出来扫兴。”
　　叶瀚城冲她眨眨眼：“像我这么体贴的人，早就猜到啦！谁没有过去呢，等你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这些都不重要。”
　　“嗯。”林维夏笑着点点头，“咱们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回去换件衣服，还要出去见人呢。”
　　叶瀚城发动汽车，往家里开去。林维夏掏出手机，这才看见之前丁雅美发来的消息。这会儿她正担心得不行，又给林维夏发了一串信息，说是要到她家负荆请罪。
　　林维夏给她回了过去：“负荆请罪就免了，我可不想看到你的果体。不过晚上你可以帮我把车开回去。刚才走得急，包忘在秀场了，车钥匙在里面。”
　　丁雅美可能正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消息，手速惊人地秒回了一长串：“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车好好送回去，只要你不生我气就好。下次我再也不干这种蠢事儿了，一定一定一定！”
　　“行了，别往心里去，我没事。”林维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补问了一句，“纪景现在怎么样？”
　　丁雅美回复道：“早醒过来了，没事，就是看着脸色有点吓人。你别管他了，有我们在呢。”
　　林维夏看着手机，回了个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她望向窗外的风景，轻轻叹了叹气。
　　叶瀚城扭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转过头去认真开车，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回到家换衣服，像是换了一副面具，兴高采烈地跟乔鸿嘉潮牌的设计师Tony见面。
　　Tony很善谈，跟林维夏一见如故，聊得非常热闹。叶瀚城俨然成了壁花，他们聊到设计方面的内容，他基本插不上嘴。
　　但是他乐于做这个壁花，看到林维夏一说起设计就侃侃而谈，一扫往日愁眉不展的模样，他才知道这些年来她为了纪景牺牲自己做设计师的理想有多么痛苦。
　　或许林维夏并没有觉得痛苦，但是爱她的人却为她的委屈而锥心。想到这里叶瀚城又多恨了纪景一分。
　　他向来是个心宽的人，从不为什么事斤斤计较，纪景算是第一个。其实就连之前纪景每次见到他都冷嘲热讽他都觉得无所谓。叶瀚城向来觉得，你永远无法控制别人怎么看待你，所以何苦为这种无法控制的事儿而伤怀。
　　但是从他一点点知道纪景是怎么对待林维夏之后，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团气给堵住了，憋得他十分难受。
　　他既不能去把纪景胖揍一顿出气，又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与纪景之间的关系——毕竟疏不间亲，他再替林维夏心疼，那也是她的哥哥，他们之间有过深厚的感情。但凡自己做过了火，不禁林维夏难过，也会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人际相处最重要的是分寸感，这非常微妙，想做好确实不容易。
　　回家的路上林维夏似乎意犹未尽，还跟叶瀚城聊着自己的想法。
　　在EY待得时间太久，受到品牌风格的限制，她有点跳不出那个框框。但是给潮牌做设计就要大胆一点，脑洞再开大一点，她兴致勃勃地想着要多去几个美术馆看看展，找找灵感。
　　见林维夏那么开心，叶瀚城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也一直挂着笑意。林维夏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林维夏吐吐舌头，“完了，又在你面前暴露了疯狂的另一面。”
　　“唉，我确实有点后悔。”叶瀚城做凝重状，可惜他的凝重装不了三秒钟，又咧开嘴笑了，“我后悔太不了解你的理想，没能早帮你做这些事情。明明这些能让你更开心。我真傻！”
　　林维夏一脸促狭的笑，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装可怜博同情呢？想让我夸你呗？我偏不上当。大恩不言谢，什么都不说啦，我会珍惜你帮我找来的机会，努力做好这次设计。”
　　叶瀚城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我只希望你万事随心，过得轻松快乐。”
　　林维夏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个地方好像照进了一束阳光，驱走了笼罩在那上面十多年的冰霜，变得暖洋洋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瀚城，我心里有不敢对你承诺的誓言，但我会尽力，此生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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