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童飞趴在桌上认真地画着图。接连好几天，她以林维夏速写本上的草图为原型，做了几处改动，交给纪景的设计作业都得到了他的夸奖。
　　纪景甚至还说，现在开始她可以准备参加设计大赛的作品。
　　眼看离大赛截止报名没有几天，童飞真的担心纪景不让她报名。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居然松口了，童飞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初赛要求提交三张设计效果图，不分主题。童飞认真研究了林维夏那本速写本上的设计，最终选了一条长裙、一条连体裤，一件开衫外套。这几天她已经把这三件衣服草图画出来了，正在原作基础上调整细节。
　　这时候聂榆阳走进设计室，今天她穿了一双高跟鞋，“哒哒哒”的响声简直就是猫脖子上的铃铛。
　　童飞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敏锐地竖起耳朵抬起头，看到聂榆阳向她走过来，她赶紧把手里正在修改的图纸塞到旁边的文件底下，立刻站起身，冲聂榆阳笑。
　　聂榆阳盛气凌人地站在她面前，穿着十二厘米恨天高的她比童飞高出半个头。再加上童飞在她面前弯腰驼背，整个人更显着矮。
　　看着童飞这副样子，聂榆阳十分嫌弃：“笑什么笑？嘴里跟含了个包子似的。”
　　童飞立刻收起笑容，垂下头。
　　“你干什么呢？”聂榆阳目光扫向她的办公桌，敏锐地发现了那一摞文件下面露出一角的设计图，她伸手一把抽了出来，问道，“这是什么？不会又是你从Eli办公室偷来的吧？”
　　“不是不是！”童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由于心虚，声音还是变得很低很低，“是我画的……用来参赛的……Eli说我可以准备自己的作品了。”
　　聂榆阳审视地看着童飞的这三张设计图，出人意料地笑了笑：“看来你进步确实很大，画得不错。”
　　她把图纸放回桌面，看着童飞：“我有件事要你做。”
　　“什么事？”童飞立刻惶恐地点点头。
　　聂榆阳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于是她靠近童飞的耳朵，压低声音：“你再去Eli办公室的时候，找出他主款设计的设计图，拍下照片来给我。”
　　“这……”童飞的脸白了，她好不容易借用林维夏的设计让纪景对自己改观，万一这事儿要是让纪景抓个现行，别说当设计师了，估计会被他当场开除。而那个时候，聂榆阳一定不会为她说好话的，否则现在她就不会让自己去做这件事。
　　这趟浑水童飞是真的不想趟，她看着聂榆阳，十分为难：“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吧，你去问问他不就行了……毕竟你们两个的关系近一点……”
　　“你懂什么！”聂榆阳瞪了瞪眼，“越是关系近，这样的话越不好开口。我不想刺激他！”
　　“那……那你进他办公室不是更方便吗？你进去找，比我合理多了……”
　　聂榆阳点着童飞的额头：“你傻啊！我不得帮你拖着他吗？今天下午正好有例会，你借这个机会进去找设计图。你可别搞错了，这事儿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下命令。你还记得吗？你来公司第一天，我跟你说了什么？”
　　“你才是给我发工资的人，你才是我的老板。”童飞沮丧地低声说。
　　“你还记得就好。要不是我，你能当设计师吗？你能当Eli的学生吗？”聂榆阳敲敲桌面上那几张设计图，“你能参加设计大赛吗？你心里别没数！”
　　童飞难过极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万一Eli发现了怎么办？”
　　“那时候我们在开会，你机灵一点，怎么可能被发现？”聂榆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不是让你执行什么特工任务，你还把自己当007吗？”
　　无话可说，童飞沉默不语，始终还是没办法点头。
　　“你别忘了，上次你从他那里偷来的废掉的草图，还在我这儿。”聂榆阳意味深长地看着童飞，“你觉得纪景要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童飞“唰”地抬头，看向聂榆阳，后者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笑意：“好了好了，别这么紧张。我也是关心Eli，关心公司，你就当为了公司的前途，牺牲一次。你别忘了，要是他拿不出设计，公司也就完了，他也完了。如果没有他，能有你吗？”
　　聂榆阳看了看桌上的图纸，补充道：“如果这次事情办得顺利，我就让你以公司的名义参赛。让全国人都知道你是我们EY力捧的新秀设计师。”
　　童飞呆呆地站着，知道她的命门被扣在聂榆阳手里，她若跟她合作，那便前途无忧，她若不依她的意思，瞬间就可以打回原形。
　　如果放在几个月之前，她是不怕的，甚至可能还有点庆幸，如果被开除出公司也好，顶多会挨母亲一顿骂，但至少她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见过了奢华，见过了诱惑，见过了成为一个顶级设计师的风光，她如同Sophie所说的那样，对那个闪闪发光的位子产生了向往。
　　她甚至还幻想过自己成为了著名设计师，出席大小时装秀、发布会都会有人前呼后拥，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她想成为穿Prada的恶魔，再不济，她想像聂榆阳一样，拥有对人颐指气使的权力。所以现在的她，绝对不能再回到从前！
　　所以她只好以别人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说：“好。”
　　聂榆阳笑得很开心：“别有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我又不是要你害人。你呀，也是太实在了，别那么不开窍。有的时候，大家拼的不是能力，是脑子。你要是真想成为知名设计师，就得不择手段。”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童飞一眼，转身离去。
　　童飞目送聂榆阳出了设计室，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Sophie返回自己工位，看到童飞这副样子，又看看外面走廊里的聂榆阳，八卦地问：“怎么了？大小姐又找你不痛快了。”
　　“Sophie姐，要想成为知名设计师，就得不择手段，是吗？”童飞表情茫然，眼神集中在某处，梦呓般地问出这句话。
　　“不择手段？什么意思？”
　　“就是在设计之外的……领域，也要学会用心机？”
　　“那当然了，你以为做顶级设计师，只要设计好就行了？你还要不计一切地为自己争取各种人脉、物料资源和曝光机会。”Sophie冷笑一声，“设计能力，不过是蛋糕上的樱桃，锦上添花而已。”
　　童飞似乎听进去了，她望着桌上的三张设计图，一言不发。
　　下午开例会的时候，林维夏再次见到了纪景。经过一个中午的调整，她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管纪景和聂榆阳怎么闹，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她没有立场去干涉。这么一想，似乎轻松多了。
　　纪景看起来也很平静，神色波澜不兴。他见到林维夏，很自然地冲她点点头，便坐在会议桌边自己惯常坐的位子上。
　　林维夏做不到他那么自然，与他间隔了一个位子坐下来。纪景头也没回，专注看着自己面前的材料。
　　聂榆阳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俩的这副样子，也确认之前林维夏说跟纪景吵架的事儿不是在糊弄他。她莫名地觉得开心，反正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不想得到。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上手位置坐下，目光投向纪景。纪景也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低下头去。
　　自从上次两人在家里那接近于摊牌的争吵后，他们彼此间也没什么话可说。聂榆阳更加不把纪景放在眼里，就当世界上没他这个人一般。
　　每天她早出晚归，睡在自己的房间，根本不管纪景在不在家。于她而言，现在的纪景就像是一个交情淡薄的室友。两人之间也并非互不理睬，平日里碰见了还会点点头打个招呼。
　　她自是不知道纪景找人查过她和罗平，还当他一切都蒙在鼓里，所以内心非常有优越感。她自己都没料到，现在掌握控制权的感觉这么好，难怪林维夏和叶瀚城打得火热后，精神状态也一天强过一天。
　　看来纪景你才是毒药啊，在你的周围，寸草不生，离开你，才算有一线生机。聂榆阳心里感叹道。
　　纪景面色冷静，但是没人知道，当他一点点知道结果的那几天，他是怎么度过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半被放在火上炙烤着，而另一半则填满了万年不化的寒冰。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时时刻刻撕扯着他，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他回想过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不曾亏欠过任何人，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他失去了妹妹，又失去了牺牲与妹妹的感情换来的婚姻，他终将什么都不剩，在这世上就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独自老去。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当第二天清晨，他看到冉冉升起的太阳，又觉得很不甘心。即便他有万般不对，至少在跟聂榆阳的婚姻当中，他是忠诚的。即便他对林维夏有超越兄妹情谊的感情，可他还是守住了底线，即便这让他最疼的妹妹难过了那么多年。
　　聂榆阳口口声声说公司是为他开的，可是她难道没有获利吗？即便她在公司占得股份少，可这终归是他们聂家人的生意。别人看他，都知道他是聂长生的女婿，谁会觉得这个公司是他的？
　　可他为这个公司付出多少，聂榆阳知道吗？她只是会玩、会发脾气而已！
　　是他和夏夏不辞劳苦地做各种设计，参加比赛，为公司争取曝光率和知名度；是他和夏夏在大夏天顶着烈日跑遍了南方那么多印染厂，确定了货品质量最好，供货能力最稳定的厂子；是他和夏夏打父辈的情分牌，才能请得早就退休想要颐养天年的李福光出山帮他们看着服装厂，这么多年他们的品牌才没有出过任何质量问题……
　　他的心血都凝聚在了这家公司，这个服装品牌，他凭什么要拱手让出去？
　　纪景之所以在林维夏的面前表现得那么冷酷无情，是因为他已经把情感在心里渐渐化去，他不想再感情用事，一切只为争取自己的利益！
　　三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内心都上演着激烈的感情大戏。幸亏其他员工也都一一到场，要不然林维夏真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童飞悄悄进了纪景的办公室。
　　EY的办公环境十分开放，只要是上班时间，大家的办公室都不会锁门。即便人不在办公室里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
　　饶是这样，童飞仍是非常紧张。
　　下午聂榆阳走后，她反复思考了这件事，不断说服自己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没有偷东西，只是替总经理打探情报。至于总经理和创意总监为什么不直接沟通，那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
　　所以她这也不算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就像聂榆阳说的，这是为了纪景好，也是为了公司好。
　　给自己洗完脑之后，童飞接到了聂榆阳的信号，才往纪景办公室走去。现在她站在这里，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
　　她知道今年的主款设计是应该是一款男装和一款女装，都稍偏正装，因为其他设计全部都是休闲装。于是童飞四处翻着纪景的桌面和抽屉，试图找到画有这样设计的草图。
　　纪景的办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条，桌面上东西并不多，书柜里也大多是一些书籍和图册。他应该不会料到会有人跑到他的办公室里寻找没有完成的设计，所以也不至于把它们藏起来。可是童飞翻遍了办公室里所有的抽屉和柜子，打开了很多本素描本，都没有发现有类似的设计。
　　她在翻书柜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大部头的书，那本书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咣当”声。
　　童飞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把这本书捡起来，却发现书摊开的页面中，夹了一张纸，那张纸上画的，是一件长尾拖地婚纱。
　　那条婚纱比童飞见过的任何婚纱都要美。一字领露肩设计，烘托出模特修长的天鹅颈，上半身简洁的裁剪恰到好处地烘托出模特曼妙的身材，鱼尾的下摆以及长长的拖尾与银色的料子相称着，模特每走一步，都会令这婚纱绽放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单就这幅图而言，图画明明是静止的，可是看起来却具有动态的效果。
　　童飞手里拿着这幅图，已经看呆了。她不禁掏出手机把这张效果图翻拍下来，接着便忙不迭地把原图放回书中，再将书放回书架。
　　她的手机被放在纪景的办公桌上，突然发出“嗞嗞”的震动声，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聂榆阳发来的询问：“找到了吗！！！”
　　文字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看得人惊心动魄。
　　童飞犹豫了一下，十分无奈地拍了纪景的书柜和办公桌，发给聂榆阳：“这些地方全都找过了，都没有。他会不会是放家里了？”
　　聂榆阳看到信息十分郁闷，她竟然忘了这一点，纪景有时候会把设计图带回家画。看来办公室里不会有什么发现了，她便发了一条信息让童飞离开。
　　眼前的会议还在继续，聂榆阳为了拖时间故意让市场总监详细说了全年及各地区的销售情况。眼看没有必要再拖下去，她匆忙打断了对方的汇报，兴味索然地草草总结，内容无非是让大家都打起精神迎接即将举办的商演活动和时装周。
　　说完之后，聂榆阳就宣布散会，最先走出了会议室。
　　其余的人也都陆续起身离开，林维夏打了个哈欠，疲惫地站起来。她正想走，却被纪景喊住。
　　“夏夏，你等一会儿，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维夏刚一迟疑，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上出现叶瀚城的名字，是他发来的信息。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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