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为了跟林维夏一较高下，童飞特意也把EY新系列的发布定在了元旦当天，但是发布时间是上午九点钟，比Summer City早了一个小时。
　　聂榆阳对她狗胆包天敢跟林维夏正面刚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不知道她的勇气从何而来。
　　起初她坚决不同意在时间上咬这么紧，还想着在圣诞节就发布，可童飞态度诚恳地说服了她。
　　“榆阳姐，这次的设计你亲自把关，Sophie姐也帮了我很多，整体质量水平难道你没有信心吗？”童飞好整以暇地说，“不管我们是不是刻意跟林维夏拉开时间差，我们两家出的新系列肯定都是会被业内拿来作对比的。如果我们提前那么多天先发布，会被人认为我们心虚，怕了她。”
　　这话直直戳进聂榆阳的红心，她争强好胜要面子，输给谁都行，绝对不能输给从EY出去自立门户的林维夏。
　　“怕她？开什么玩笑？！我们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比她那个小作坊强。”聂榆阳不屑地说，“她的工作室目前就她一个设计师撑门面，我们至少还有一个设计部。就是码人头也比她牌面好！”
　　这话要是纪景听见，肯定又会说她大言不惭、无知者无畏。艺术创造从来不能靠人海战术，还是要靠核心大脑的创意和执行力，两颗脑袋——童飞和林维夏——谁的脑袋大，高下立见。
　　可惜，聂榆阳身边已经没有了说真话的人，她本人就是个半桶水，副总罗平更是对时尚一窍不通，创意总监位置悬空，实际上由没有任何经验童飞把持。
　　而设计部现在当家的是心眼比人大的Sophie，她知道童飞跟聂榆阳关系好，自然不会往上泼冷水。
　　好人难当，聂榆阳现在又如同被人架空的昏君一般，跟她说什么也没用，何必去触她的逆鳞，图什么呢？何况连她也觉得，这次童飞设计得确实不错，未必会落了下风。
　　“对呀！”童飞笑眯眯地翻着手上的宣传海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设计成果穿在平模身上、出现在海报中，跟上次参赛时粗糙的半成品完全不同，满足感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都撑爆了。
　　美中不足的一点是邱子洋出事，临时换了模特。
　　童飞在籍籍无名的时候就很喜欢邱子洋，家里搜集了他很多图册，幻想过有一天能让他来穿她设计的衣服。后来邱子洋到了EY做平模，她别提多高兴了，只是这意外来的实在猝不及防……
　　不过现在的童飞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现在她名气如同坐了火箭般上升，自认为将来可以跟更加有名气的模特合作。邱子洋对她来说，不过是身为蝼蚁时心口向往的一束光，可有谁当了神仙还会去粉蝼蚁的偶像？
　　她看着聂榆阳仍有些焦躁的神情，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次只不过是我们公司的正常季度新品发布，而对林维夏来说，是她个人品牌的第一个系列。能不能一炮打响，关系到她将来的发展，她比我们要紧张得多。”
　　“话是这么说，可你到底有没有信心？”聂榆阳不停找理由地说服自己，但她总是放心不下，毕竟童飞多半年前什么水平她自己很清楚，她又是童飞成长轨迹的亲历者，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开挂的，难免惴惴不安。
　　童飞站起身，走到聂榆阳面前，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榆阳姐，要是这次连累了公司，我主动辞职怎么样？”
　　聂榆阳刚想说“你辞了职也挽不回公司的损失”，话没出口又觉得这话着实显得有点自私。
　　这段时间以来童飞不说鞠躬尽瘁也算兢兢业业，整个设计部其他人都在观望情况犹豫是否跳槽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埋头苦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童飞说这话确实对她自己影响很大，因为凭她的资历如果离开EY还真没别的地儿可去。她既然这么说就等于立下了军令状，看来自己对这次的发布还是很有信心的。
　　“话说这么绝，不给自己留退路了？”聂榆阳白了她一眼，嗔怪地说，“这次推你来挑大梁，我也有责任，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能拿你开刀，要不然全公司上下该怎么看我？”
　　童飞笑嘻嘻地说：“这你放心，有罗大哥在这儿坐镇，他肯定护着你。”
　　“他还不够给我惹事的呢。”聂榆阳听到罗平的名字，感觉太阳穴的神经就像被人突然拉起来一样紧绷，“盯个现场都能出坠楼事故，这位大哥肯定没什么吉祥物属性。”
　　“这事儿后面怎么处理的呀？”童飞关心地问，“我看那天林维夏跟疯了似的。还有纪景专门跑过来宣誓主权，我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
　　那天聂榆阳一肚子火没处撒，回家之后冲罗平好一阵嚷嚷，罗平也只能耐着性子哄她，直到哄好为止。
　　发过火之后聂榆阳冷静了下来，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了——原本三个人一本烂账，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她终究是输了。只是现在看，输了反而解脱了。
　　她只想远远躲开那两个人，过自己的生活，把公司经营好，希望有天父亲康复，不至于对她太失望。
　　人生庸庸碌碌不过几十年，何必蹉跎在这种说出去都嫌丢人的事儿上呢。
　　聂榆阳懒懒地说：“管他们呢，反正我和他们之间再没什么关系了。”
　　“我看罗大哥的表情，好像早知道纪景跟林维夏和好的事。”童飞小心翼翼地说。
　　“你想说什么？”聂榆阳眯了眯眼。
　　“没什么，就是好奇他怎么会先知道。原本他跟纪景也是彼此看不顺眼，这次感觉好像没那么针锋相对了。”
　　聂榆阳回想起那天罗平的冷笑，确实他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罗平曾经绑架过纪景，纪景不但没追究，反而见了面客客气气的。童飞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觉得两人关系有点怪，而她知道个中原委，现在仔细一想，更觉得那俩人对彼此的态度好像有点不正常。
　　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为什么，顿时觉得心烦意乱，摆了摆手：“管他们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来往，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你要是有空多操心新系列的事儿，别瞎琢磨别的。”

　　林维夏在工作室忙到三更半夜，一方面确实好多事需要她一一审核签字，另一方面她实在不想回家见到纪景。
　　自从那天的事儿之后，纪景好像也有点躲着她，不敢在她面前出现似的。
　　回想起来，林维夏觉得有些迷茫，论耍狠，纪景从来没逼过她，这次他竟敢以叶瀚城相威胁。若不是林维夏投鼠忌器，生怕那个“万一”发生，她绝不会受他的恐吓。
　　她站在工作室的大落地窗前，看着对面黑漆漆的公园，想起叶瀚城曾经拥着她在这里规划两人未来，眼眶一阵发酸，泪水又涌了上来。
　　突然一件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林维夏沉浸在回忆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地说：“瀚城，你……”
　　“是我。”
　　纪景的声音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林维夏脑中的世界，她猛地回过神来，向旁边躲了几步，回头看他，本能地竖起了防御罩：“你怎么来了？”
　　见她像被针扎了似地一蹦三丈远，纪景的心就像被皮靴狠狠踩了一下。但他一直试图修补与林维夏的关系，在她面前没有愤怒的资格。
　　“你这么晚还没回家，打电话也不接，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你。”纪景好脾气地说。
　　前两天的尴尬让他痛定思痛，是他着急了，没控制好自己。要知道夏夏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先前已经够让她恼火的了，如果现在还要逼她，说不定真的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在林维夏回到他身旁之前，纪景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所以那时候的他真的什么都不怕，整个人也濒临疯狂。可是他第一步计划竟然意外成功了，他的神智也一点一点清醒过来，这反而让他有所顾忌。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深入地狱，不惜一切代价地取回了自己的软肋，从此被其控制，动弹不得。
　　林维夏把纪景给她披上的外套扔回给他：“你不用管我，我今晚去医院替雅美照顾小邱。她连轴转了好几天，该歇歇了。”
　　邱子洋的事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禁忌，纪景一个字都不敢问，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送你过去……”
　　“免了。”林维夏干脆地打断他，收拾着自己的手包，“小邱转院了，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儿，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什么都别问。”
　　纪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默默地看了看周围各种物料，想起她的新系列首发在即，关心地问：“设计发布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维夏急着想摆脱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都挺好，谢谢关心。”
　　“你着急的话先去雅美那里，我来帮你整理，一会儿替你锁门。”纪景见听到这话的林维夏突然抬头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无奈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想以此来证明我没有打算跟踪你的意思。至于你的设计，我一定会保密，这点你大可放心。”
　　林维夏本来没想过纪景会跟踪她，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觉得确实应该多加防范：“那就麻烦你了。”
　　纪景本以为她会解释两句，比如“我没那么想”之类的话，没想到她痛快地照单全收，看来心里对他的提防已经到了顶点，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补充道：“等我收拾好给你拍张照发过去。”
　　“嗯，辛苦。”林维夏就像对一个关系不甚密切的下属那样敷衍地回了这么一句，拎起手包匆匆忙忙地走了。
　　私立医院的环境确实好，不像公立医院的住院大楼里连走廊都住满了病人。林维夏刚走进住院大楼的前厅，就遇上了叶瀚城的主治医生薛医生。
　　薛医生主动跟林维夏打招呼：“林小姐，你好。”
　　林维夏之前陪叶瀚城做定期检查的时候见过他。薛医生大概三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带着外科医生的冷冽气质，但见人会很礼貌地打招呼，并不过分倨傲。
　　他早年在美国学医，辛辛苦苦熬了那么多年资历，成了心胸外科的好苗子，但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决定回国。
　　薛医生父母均在国外，自己单身一人，不缺钱也不缺好名声，留在美国应该能发展得更好。就连叶瀚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回来，如果为了悬壶济世，去公立医院不是更好，私立医院都是有钱人才能来的地方，跟普世救人完全沾不上边。
　　“你好，薛医生。”林维夏看到他就想到分手那天她把叶瀚城送来医院的场景，就像是被迫重温了一下噩梦。
　　薛医生冲她点了个头，向旁边走廊拐去。
　　林维夏喊住他：“不好意思……”
　　“嗯？”薛医生转回身，温和地望着她。
　　“瀚城他……怎么样了？”上次没从安桥那得到答案，林维夏这些天依旧十分挂念，这次见到他的主治医生，问题自然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薛医生的眼睛颜色略浅，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分外清明，他看林维夏的目光中带了一点审视的意味，只不过这缕神色一闪而过，接着他便温柔地弯了弯眼角：“抱歉，我不能透露病人情况。”
　　林维夏：“……”
　　他又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不认识林维夏，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看来应该是叶瀚城叮嘱他不让说。
　　林维夏的心沉了下去，但她仍旧不甘心地问：“他心脏情况还好吗？”
　　“如果你想知道瀚城的情况，可以亲自去找他。相信只要你想找，一定能找到他。”薛医生礼貌地说，“我得去巡视病房了，失陪。”
　　林维夏目送他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瀚城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为什么要对她封锁消息？
　　把自己搞得神秘兮兮的叶瀚城除了出去找线索，就是躲在办公室里。他好几天没去酒店房间休息，化身为办公室钉子户，累了就在沙发上睡一觉。
　　不过虽然他人在公司，却并没有在忙公司的事。办公室里摆了两大面移动白板，正正堵在门后，看起来像两扇屏风。
　　一面白板上写了罗平、纪景、邱子洋还有刘师傅的名字，中间画了很多关系线，每个人名后都有他做的备注。
　　另一面白板上用磁钉钉了许多文档，有一些是老徐查来的关于刘师傅的资料，有一些是叶瀚城托私家侦探查的罗平的资料。
　　上次让安桥去古堡骗监控录像，结果并不理想。安桥倒是看到了监控，只可惜那监控只拍到了地上一闪而过的影子，并没有实锤的证据。
　　叶瀚城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他一直觉得，自己所推理的罗平害邱子洋的原因有点太过于惊心动魄，情感上始终无法相信。
　　如果罗平那么爱聂榆阳，怎么可能下手杀聂长生？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罗平本来也不是正常人，不能用正常逻辑去推断他的行为。所以叶瀚城只能去找证据，验证或者推翻这个猜想。
　　他觉得如果罗平想要害聂长生，必定不是自己下手，肯定要安排手下人先盯梢，找准有利时机再行动。
　　既然这样，一定会有人在聂长生的病房附近逡巡查看，而这个人出现的时间，大致应该就是邱子洋出事的当天。
　　可医院的监控录像就不是那么好弄的了，他只能求助于专业人士。老徐介绍给他一个私家侦探，姓丁，为人十分谨慎，不肯跟叶瀚城见面，只通过手机联系。
　　国内私家侦探并不合法，大多都是干些盯梢、偷拍的活儿。老徐说丁侦探渠道比较广，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线索，但是托他办事不能问东问西，交定金、拿结果、付尾款，要是多话，丁侦探宁可不接这单工作。
　　叶瀚城对丁侦探本人没有那么好奇，所以跟他合作十分顺利。丁侦探收到尾款之后没有几天，就把医院那两天的监控录像全发给了叶瀚城，同时应他的要求，还有一份罗平那两天的通话记录。
　　监控录像大多是黑白的，画面也不清楚，而且不止一个摄像头。
　　叶瀚城盯着那四十八小时的录像反复看得眼都快瞎了，终于在聂长生病房外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
　　他翻出医院不同位置的监控录像，捋出这个人的行动轨迹，最终看到他在角落里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间跟罗平通话记录上一个时间点是吻合的，同时也跟小邱出事的时间大致差不多。
　　叶瀚城终于能确定，小邱就是罗平害的，出事原因就是听到了罗平想要谋害聂长生！
　　他的心中一阵激动，可是没过几秒钟，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失落感就把他全身包裹了起来——这些证据虽然在逻辑上合理，可并不能证明罗平有罪。
　　因为这是在他已经假定罗平意图杀害邱子洋的前提下去反证的，正着推完全没有说服力。
　　盯梢的那个人可以不承认自己是在观察聂长生，他可以推说自己在医院里迷路了，来来回回找不到地方。即便能证明那人后来是在跟罗平通话，可是由于并没有通话录音，不能说明两人的通话内容跟谋杀聂长生有关。
　　叶瀚城觉得浑身无力，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上躺下。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五点多，新一年的第一天。
　　跨年夜本来应该跟父母一起度过，母亲还特意打电话问过他是否会带林维夏回家吃饭，叶瀚城以想二人世界为由拒绝了。
　　他没告诉父母林维夏和他分手的事，一来他怕父母担心，并且影响他们对林维夏的态度，二来他想在父母知道前完美解决掉这件事，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皆大欢喜。
　　谁知道他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却换来更大的失望。
　　连续熬了几天，他有点支撑不住，躺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入睡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今天阿夏的新设计就要发布了，但愿她一切顺利。”
　　睡梦中没有时间概念，叶瀚城心头压着巨大的石块，并没有睡得安稳。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最后突然一阵心慌，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了安桥满脸焦虑的表情。
　　“吓死我了你。”叶瀚城还没有清醒过来，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才觉得不对劲。
　　安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七情上脸，更别提一脸焦虑。
　　他撑着沙发坐起来，捏着眉心，“怎么了？”
　　安桥刚刚进来想通知他一件不太好的消息，看他睡着却又不忍心打扰，于是翻来覆去打腹稿，想想怎么说才好。可正在犹豫间见他睁开了眼，自己的腹稿又没打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瀚城见她不出声，有些意外：“怎么了？对了，今天元旦假期，你跑公司来干什么？”
　　安桥声音颤抖：“老板，Estella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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