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昨晚把叶瀚城送往医院之后，林维夏在走廊里靠着墙嚎啕大哭了一场。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不该提他的父母去威胁他。
　　多可笑，纪景用叶瀚城威胁她，她却更狠，用了他的至亲。
　　林维夏觉得自己跟纪景在本质上没什么差别，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任何代价。这样的她，还有什么资格跟瀚城在一起？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做出一副被人逼迫的痛苦模样，这是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她扶着墙站起来，给安桥打了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等双腿恢复了知觉，她才打车回到叶瀚城那里，把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好。
　　为了不让叶瀚城触景生情，她几乎刻意抹去了一切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可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除非叶瀚城失忆，否则她现在怎么做都不可能让他忘记自己。
　　时间，只有靠时间这把锉刀慢慢磨。等伤口结痂脱落，再将疤痕磨去，一切可能都会好起来。
　　林维夏收拾了一整晚，到了清晨她打电话叫来了搬运工，将这些行李通通运到了老宅。
　　她原本想回自己家住，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要给纪景一个姿态，证明她已经跟叶瀚城分手甚至决裂，从此以后两人再无瓜葛，这样纪景就可以放过他。
　　跟纪景住在同一屋檐下，原本是她曾经认为最幸福的事。可是现在想想，她连看到纪景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心里都有些隐隐作呕，更别提如果她搬去跟他同住，他会用什么行为来验证她的诚意——可现在的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力。
　　做事就应该做彻底一点，既然都黑着心伤了瀚城，她如果还在矫情自己的那一点点尊严和感受，再把纪景惹恼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何必纠结呢？林维夏，从现在起，你的心已经死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不要想，不要感受。
　　纪景挂着一双惺忪睡眼给她开了院门，看到林维夏指挥工人往老宅搬东西，立刻就精神了，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拉着她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
　　林维夏没有抽回手，但她也不是什么优秀的演员，脸上挤不出笑容，况且纪景也不会相信她真的是心悦诚服地搬回来。
　　因此她只是木着一张脸说：“哥，答应我的事，你要守信用。”
　　“我保证不会伤害他。”纪景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其实我根本没想对他做什么，只是实在太想你回到我身边了……夏夏，对不起，原谅我吧。”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反正你已经得偿所愿，别得了便宜卖乖。”林维夏垂下眼睛，纪景这样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转念想到这才是刚开始，她不想现在就激怒纪景，勉强忍了。
　　纪景能预料到林维夏不会给他什么好脸，但毕竟目的已经达到，他心情愉快得很，不打算这个时候跟她掰扯态度问题。
　　于是他拉着林维夏的手进了客厅，一边走还一边揉搓：“天这么冷，昨晚还下了雪，你要来之前该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没事，就算你去接我，该冷的还照样冷。”林维夏借着往自己房间走去，挣脱了纪景拉着她的手，“我还住原来那一间，住习惯了，不想换。”
　　纪景好脾气地笑了笑，快步跟上她：“怎么，担心我逼你跟我睡在一起吗？”
　　林维夏表情诡异地看他一眼，垂下头去没说话。
　　整个老宅有人定期打扫，她之前还偶然过来住一两天，所以她的房间可以直接搬进去住人，她给搬运工指着方向，躲避纪景的眼神。
　　“夏夏，你知道我对你不是那样的。”纪景敛去刚刚玩笑一般的神色，认真地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这次是我太急切了，所以不择手段——但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尤其是亲密的事。”
　　林维夏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尽管纪景这么说让她稍稍放了心。
　　纪景看出她回避的神色，也知道多说无益，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东西搬来你先休息一下，等回头我帮你拆箱。”
　　“不休息了，一会儿搬完我去医院看小邱和雅美。”林维夏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被褥， “最近我可能晚上在那边照顾小邱，让雅美能回家睡一觉。她一个人太辛苦了，我怕她支撑不住。”
　　“也对，我也该过去帮帮忙，毕竟小邱是男……”纪景话还没说完，顿时觉得林维夏看过来的目光充满寒意。
　　“你最好别去。”林维夏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还要脸的话。”

　　丁雅美刚刚打了个盹，莫名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她看看邱子洋还安稳地躺在床上，才缓缓放了心。昨天的晕倒让她有点后怕，那满脑袋冰块也开始慢慢融化，有了点思考能力。
　　原本她想通知邱子洋的父母，但是想必他也不太想让他们担心，所以决定等两天观察下情况，有好转了再说。
　　为了好好照顾邱子洋，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有用之躯，要不然她的小邱该多可怜。
　　“说不定过两天他就醒了呢！”丁雅美一边帮邱子洋擦脸，一边想，“医生都说了他手术很成功。我们家小邱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她看着他那走了形的脸，忍不住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点：“快点醒啊，你这样不好看，我不喜欢。”
　　林维夏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高高悬着的心随即轻轻落了地。
　　有些人天生乐观，不管面对什么打击都能很快重新振作起来。这种性格真的令人非常羡慕。
　　“雅美，饿了吧？我带了午饭。”林维夏把饭盒放在桌上，招呼她。
　　丁雅美仔细地擦着邱子洋的手指缝，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桌上那几个饭盒：“你买的啊？完了，一定清汤寡水。要是叶老板买，肯定是豪华套餐。”
　　听她提起叶瀚城，林维夏正在拆饭盒的手抖了一抖，随即她按下心中突然漫上来的痛苦，装出一副调侃的笑：“你不是还要减肥吗？我得监督你。”
　　“说的也是，要是小邱醒了看我胖了一圈，肯定觉得我不爱他。”丁雅美收拾完毕，跟林维夏面对面坐到小桌边，看见满桌青菜稀粥，一脸苦涩，“天啊！我觉得我是没人疼爱的小白菜！哎，邱子洋，你说要帮我减肥的，说话不算话！你看我现在只能吃草！”
　　林维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让她把冲着邱子洋嚷嚷的脸转回来：“干嘛？想把他吵醒是吗？”
　　“要是能吵醒，倒也好了。”丁雅美明显还是心不在焉，并没有什么食欲，筷子夹起小菜，两眼无神地盯着，并不往嘴里送。
　　看她这副样子，林维夏觉得自己刚刚放心得有点早，可是看着她的脸，满腹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觉得说了也白说，除非邱子洋现在就完好无损地醒过来，否则什么用都没有。
　　“公司给你信儿了吗？关于医药费的事？”
　　丁雅美猛地回过神来：“嗯？不知道。我没联系他们。现在的医药费是我付的。”
　　林维夏皱着眉，一脸鄙夷：“什么东西！”
　　“干嘛发这么大火儿？他们应该会负担吧，等回头拿单子找他们报销不就行了。”丁雅美看到林维夏这副表情，有些纳闷：“聂榆阳不至于不认账吧，在场那么多人。”
　　“这事儿我来帮你问，你不用担心。”林维夏拍拍她的手。
　　丁雅美有些茫然：“我本来也没担心，倒是你好像很着急。你眼睛怎么有点肿？还这么红？没睡好吗？”
　　“哦，工作室新设计快发布了，最近有点忙。”林维夏侧过头，轻轻揉了揉眼。
　　“说的也是，那你别管我的事儿了。现在只要小邱好起来，我再找他们报医药费也不迟。”丁雅美想了想，放松地笑了笑，“你的新设计也不用担心，反正有叶老板帮你做宣传。”
　　“我没让他参与。”林维夏干巴巴地说，“不想两人在工作上绑得太紧。”
　　当初她也是费了半天劲才说服叶瀚城，总觉得如果保持太久的甲乙方关系，对于私人关系而言并是什么好事。叶瀚城着实有点闹心，但最后还是从善如流地帮她介绍了业内比较好的公关公司给她。
　　没想到当初的谨慎，反而让两个人的分手丝毫不拖泥带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他们可能会分开。
　　人生中有些事情，遇到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站在终点往回看，好像很多事情都是预兆，只是当事人并未觉察而已。
　　“不知道瀚城心脏现在怎么样了，昨天看起来很严重。”林维夏出神地想，“本来已经尽力想把话说得婉转，可惜还是……”
　　耳边突然传来丁雅美着急的声音：“小林子！小林子！”
　　“嗯？”林维夏转头看她，发觉眼睛有点模糊。
　　“你怎么哭了？”丁雅美担忧地看着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维夏摸摸脸颊，才意识到脸上全是泪水：“没睡好，戴隐形眼镜眼睛有点不舒服。”
　　“你少唬我，就算那样能流这么多眼泪？！”丁雅美皱起眉，气势汹汹地盯着她，“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叶瀚城之间出什么事？”
　　林维夏很想说声没有，但是却开不了口否认。她早晚会知道的，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可能？！前天晚上我们都还好好的，还在一起自拍……”丁雅美看看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的邱子洋，突然说不下去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堵得眼眶发酸，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雅美，你别哭，别哭！”林维夏有些着急，拍着她的肩膀，“我没事。是我跟他分手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怎么就不能好好的？”丁雅美眼泪哗哗地流着，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维夏，“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不珍惜？难道你想像我和小邱这样吗？”
　　“就是他对我太好了……我才不能……”林维夏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想把小邱出事的原因告诉雅美，一来那件事她没有证据，不愿随便给雅美添堵，二来，她怕失去她最后的朋友。
　　丁雅美冷冷地看着她：“对你好，你就承受不了？你贱吗？你这十年受苦没受够？有瘾？”
　　林维夏垂着头，静静地听丁雅美数落她。她没什么可反驳的，有人骂一骂她，还能让她好受点。如果能让雅美借着这个机会把堵在心口里的郁结发泄出来，可能也是件好事。
　　可她只说了那么一句就没有再说。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丁雅美才又开口，嗓音有点哑，语气是那么的无法理解：“到底为什么呀？！你们都要结婚了！”
　　“可能是我……害怕了。”林维夏想自嘲地笑，却没笑出来，表情显得十分扭曲，“不正常太久了，不知道怎么过正常的生活。这样的我，配不上他。”
　　丁雅美不可置信地：“谁往你脑子里灌的这种想法？这十年来你都没有看不起自己过，怎么就突然想到这去了？”
　　“当你遇上完美的人，就会感觉到自己的不完美。他越是疼我，越是对我好，我就越觉得我不值得。”林维夏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他因为我背上那么多包袱。”
　　“所以你就捅他一刀以示报答？”丁雅美冷冷地说。
　　林维夏仿佛没听到这句讽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瀚城那样的人，父母好，家庭环境优渥。他在不缺爱、不缺关注的环境下长大，温厚善良，不会被太多欲望蒙蔽双眼。没有我，没有这份爱，他也许会受伤，但也不至于伤重不治。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心里的伤口长好，他照样能活蹦乱跳迎接下一份爱。”
　　“可我和纪景都不是。早年承受失去父亲或者母亲的痛苦，在单亲家庭长大。虽然后来的爸爸妈妈对我们也很疼爱，但我们的心里终究是缺乏安全感的。再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一瞬间家破人亡，我们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活得越来越偏激。”林维夏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底打下大片阴影，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滤镜，“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揪着彼此不放的原因。”
　　“等等，是不是纪景做了什么？”丁雅美自动忽略了她的长篇大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是不是他逼你的？”
　　“不是。”林维夏咬了咬牙，违心地否认，“是我自己太害怕失去，所以干脆先放手。”
　　丁雅美彻底懵了，发出一连串的灵魂诘问：“这是什么借口？这种话你自己能信？叶瀚城能信？你怎么跟他说的？他就这么让你走了？”
　　“他不忍心逼我，拿我没办法。”林维夏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我太坏了，到最后一刻还在逼他。我这种人不配跟他在一起。他应该找一个和他一样身世背景单纯的姑娘，他离开我会过得更好。”
　　“全是狗屁！”丁雅美冷冷做了个总结，随即一针见血地问道，“那我问你，你爱他吗？”
　　怎么可能不爱？林维夏抑制不住地颤抖，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痛苦地弯下腰。
　　如果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多爱叶瀚城，那么昨晚，她背向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锥心刺骨。
　　“爱吧，应该爱的。不然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林维夏轻轻牵动嘴角，自嘲地说，“可惜我更爱我自己。”
　　丁雅美站起来，看起来很想打人，但是她抬起的手最终还是缓缓垂了下来。
　　她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克制地说：“别当我为小邱着急脑子就不好使，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现在没工夫管你犯矫情病，但是你必须早小邱醒过来之前跟叶瀚城和好，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林维夏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也知道刚才说的话是有点矫情，可是她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来搪塞雅美。
　　“真是失心疯啊！神经病！好好在一起折腾什么破玩意，人家想在一起的还不成，你们在这儿玩分手！”丁雅美越想越来气，脸憋得像猪肝，恶狠狠地瞪了林维夏一眼，“真该把你们这些人全突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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