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书

　　“你在哪？”
　　“刚下飞机。”
　　“别回家，也别订酒店——”

　　那端顾屿然的话音未落，“咯吱咯吱”行李箱拖地的刺耳声音急促传来。几乎是拖着跑起来的声响，沈书羽闻声转头，经纪人迟玥陡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往回转。
　　动作之大，沈书羽被她带得脚步趔趄。

　　迟玥摁住她的头，宽檐帽几乎压住女人漂亮的眉眼，她压低嗓音边走边说：“我们换VIP通道，出口停着车，直接上车就走。”

　　沈书羽云里雾里。
　　在温哥华拍了组杂志回来，飞机落地，手机刚开机，就不明就里被人架走。

　　直到坐上保姆车。
　　司机攀哥将保姆车开得像火箭，车灯划破黑夜，飞速驶离了机场。

　　沈书羽品出一点不妙，掏出手机，手背蓦地被迟玥一打，她抽走手机。
　　“别看了，糟心。”
　　沈书羽眨了眨眼，半开玩笑：“玥姐，这么严重？”

　　助理简珍珍眉毛皱成一团，下意识就说：“书羽姐这是什么招黑体质？”
　　“哦。”沈书羽无所谓地拖长音调。
　　接着，她拍了下前排的椅背，让简珍珍从车载小冰箱拿一瓶无糖气泡水给她。
　　“我要白桃味的，珍珍。”

　　简珍珍打开冰箱门，找出气泡水，沈书羽凑到她耳边，悄咪咪又恳求她。
　　“好珍珍，我好饿哦。你椅子缝里藏着一盒pocky，偷偷递给我好不好？”

　　这时候了，还想着吃！
　　迟玥坐在靠窗另一边，却听得一清二楚。
　　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够着身子从椅子缝里摸出一盒抹茶味的pocky，连带那瓶气泡水也一同没收。
　　“沈书羽，没有比你更不自觉的女明星了，也没有比你心更大的女明星了！”

　　沈书羽瞧着迟玥蹂.躏着那盒百奇，似乎听到饼干棒破碎的声响，一如她的心碎。
　　为了拍摄杂志，严苛的进食，她在温哥华几天就没有吃饱过。啃两根能量棒，靠蔬菜沙拉和水果过活，嘴里寡淡到心情也很down。

　　沈书羽露出一点委屈巴巴的神情。
　　“没事儿，碎掉了也能吃的，不要浪费。”
　　说着，细长匀称的胳膊幽幽探向迟玥手里的百奇——

　　“沈书羽！”手背再次被打掉。
　　“嗯嗯嗯怎么了呢玥玥姐。”沈书羽眨着无辜的漂亮眼睛，从善如流地回。
　　“……”

　　迟玥不知是该讲她处事不惊大气沉稳，还是习以为常心态好。
　　沈书羽十八岁考入电影学院，大二参演第一部处女作就是大导电影，自此在电影圈崭露头角，荣获最佳新人奖。此后几度提名最佳女主角，即便只是陪跑，没有获奖，但年纪轻轻如此成就，已是满身荣耀。

　　她一直觉得沈书羽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型演员，一路本该顺风顺水。
　　她也算红极一时，只可惜，因为那件事，得罪那个人后……
　　到如今，两年来，沈书羽的资源每况愈下，接不到好本子，被倾轧和边缘化得愈发严重。

　　“算了，你自己看吧。”
　　迟玥将手机抛回了她的怀里。

　　-

　　沈书羽吃了一手自己的瓜。
　　了解完事情始末，她弯起笑眼，语气轻松地讲：“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此时，沈书羽又上了热搜。
　　原因很简单，她“又转移目标”，勾搭上了言煦，一个从男团毕业后，长相出色，颇具少年感，女粉众多的流量爱豆。

　　营销号是这样绘声绘色杜撰的：沈书羽又开始了！居然勾搭上你们的哥哥！他们是不是已、经、同、居了？！
　　放一张意味不明的截图，是言煦的最新微博。
　　他的一张素颜自拍，虚化的家具陈设被粉丝细心发现，多图对比之下，与沈书羽微博上分享的，她的家里如出一辙。

　　“哦！”沈书羽恍然大悟。
　　继而点头分析：“这是当然的，他就在我家拍的。”
　　哇，网上冲浪者，人均列文虎克呢。

　　事实上，她在前几天才凑巧得知，言煦和她同一小区，而且就住在她家楼下，只是很少回家。
　　前一天，他突然来她家串门，带着一盒大福饼做伴手礼，顺便来借一瓶酱油。出于对邻居的礼仪，她请他进来坐，去流理台和橱柜下给他找酱油……

　　然而，她的微博已经被对方粉丝攻陷了，大骂她婊，是她不择手段勾引的。

　　保姆车在沪城绕圈，沈书羽没有落脚处。
　　沈书羽的住处恐怕各处都围堵蛰伏着记者狗仔，包括她的工作室、以及父母家。酒店更是去不得，势必会信息泄露。此刻像个狼狈的夜间流浪者，已是舟车劳顿，还要拖着攀哥珍珍和玥姐陪她遭罪。

　　迟玥：“我刚刚联系言煦那边团队，他们装聋作哑，不配合澄清……一点都不急，仿佛就是在等事情发酵。”
　　简珍珍气愤不已：“反正现在书羽说什么都是蹭热度，糊咖找存在感。”
　　“他们心里门儿清着好吗！我看那照片就是言煦故意拍了放上来的，吃书羽姐的黑红热度！心机弟弟，亏我觉得他蛮帅的！”

　　沈书羽像只猫儿一样将身体蜷进后座。
　　她伤脑筋地笑：“我到底是糊还是红？为什么这么喜欢盯着我呢？”

　　沈书羽百无聊赖地点着下巴，思忖着问：“我说他只是来我家借瓶酱油，他粉丝会信吗？”
　　“不信，你是绿茶婊的代名词。”
　　“还有白莲花。”沈书羽笑眯眯补充。

　　论自黑自嘲的本领，无人能及沈书羽。

　　沈书羽在台前幕后听到过太多关于她的闲话。
　　“就那张脸能看……”
　　“惯会装清纯的，绿茶婊专业户，小三本三，哈哈……”
　　“她怎么火的？靠王导捧红的……还不懂么？小小年纪就知道爬王导的床。”
　　“嗨，演技烂得要死，奖杯也是金主爸爸买的吧？如今抛弃她了，靠山倒了，只能这样博出位了吧。”

　　想要声张，却被捂住口鼻，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即便发出了声音，也淹没在了如潮骂声的讨伐与讥讽里。

　　她是全网黑的代名词。
　　搜索框里，贴在她身上的关联词是王安山，如跗骨之蛆，她一辈子摆脱不了的梦魇。
　　舆论一边倒，节奏在有话语权的那一方里，她只是一个不懂游戏规则的小小虾米，这是王安山给她的惩罚，和给她的警告。

　　就让她明白，她在这个圈子里，已是举步维艰，迟早被他封杀。不过看他心情罢了。

　　“去我家将就一晚？”
　　迟玥出声，将沈书羽的思绪扯回。

　　沈书羽眼皮子几欲阖上，一躺下，疲惫感弥漫四肢百骸，动也不想动。
　　“唔……算了吧，你老公在家，太麻烦了。”

　　-

　　沈书羽快要睡着了，被一通来电惊醒。
　　母亲叶昭女士在电话里说：“沈书羽，你不如退圈得了？这一天天遭的什么罪，我们沈家还养不起一个你？”
　　她显然是被娱乐营销号给气的，语气几近咬牙切齿。

　　沈书羽握紧手机，面对老妈，委屈劲儿一下子上来了。
　　她抽了下鼻子，却嘀咕说：“妈，我没地方可去了，好想睡觉哦。”

　　“直接去你外婆家！”叶昭面色稍霁，勒令她，“躲一躲，给我休息！”
　　片刻，她又叹息，语重心长地劝：“退圈得了，简简单单过日子不好吗？”
　　“妈，我——”

　　叶昭女士无情挂掉了电话。

　　沈书羽问迟玥：“玥姐，我接下来有什么行程？”

　　迟玥听到了沈母的埋怨，她欲言又止。
　　“接下来你有三个多月的空档期，没戏拍，其间只有几件事：出席你代言的化妆品旗舰店的活动、以及之后配合宣传的网络直播，两个综艺的飞行嘉宾在洽谈中，看你要不要接？”她顿了顿，回，“书羽，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很容易解决的。”
　　言下之意，让她挺一挺，演戏是她的热爱，不要轻易被打倒。

　　窗外的霓虹夜景疾驰而去，绵延成模糊星点和线条。
　　沈书羽垂下眼帘，车内阅读灯就淡淡洒在她的睫毛、鼻梁、和挺翘唇珠上。迟玥瞧着她那张清澈的脸，光尘浮掠她菱红的唇，无端吸引人的目光。

　　她不说话的时候，连沉默也生动。

　　沈书羽安静良久。
　　“玥姐，我知道的，我在等赵沅导演的答复。”她这样回。

　　“好，我明白，这几个月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事我会提前联络你。”

　　-

　　外婆家在陵市。
　　沈书羽思虑再三，接受了叶昭女士的建议。让攀哥直接往高速开，连夜赶往陵市。

　　她好像是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了。

　　途中，沈书羽让迟玥和简珍珍下车回家。
　　“让我好好放一假，你们也赶快回家吧。”

　　临走前，简珍珍给她盖上薄毯。
　　“攀哥，车开稳一点，让书羽姐眯一会儿。”

　　沈书羽裹着薄毯，敛着眼睑，含糊应了声。

　　……

　　“书羽，书羽，醒醒……”
　　窗外的天蒙蒙亮，如隔了雾的毛玻璃，沈书羽陡然从梦中惊醒。

　　保姆车匀速行驶着，攀哥在驾驶座叫她的名字。
　　“书羽，你的电话响了！”

　　沈书羽在椅座翻找一通，摸到手机，有气无力地举到耳边。
　　是顾屿然的电话。

　　“喂？”沈书羽懵懵怔怔，几分气音。
　　“找到落脚处了吗？要不去我家，钥匙找我助理要。”
　　“找到了。”
　　“哪儿？”
　　“回我外婆家。”

　　顾屿然应了声好。
　　“你刚刚在睡觉？”
　　“做了个梦。”沈书羽顿了顿，“……突然梦了一个人。”

　　梦里，那应当是在附中教学楼附近的一个场景。
　　那里有一颗古银杏。
　　据说是建校时种的，和学校年纪一般大。

　　夹道铺满枯黄落叶的树下，是一个少年仰头的侧影。
　　漆黑额发，鼻梁挺，皮肤冷白，高瘦。

　　“沈书羽。”他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他总不耐烦地同她讲这句话。

　　遥遥的声音，仿若从梦的彼端传来。

　　手机里，顾屿然问：“谁？”
　　沈书羽从恍惚里回神。
　　她忽而皱了下鼻子，小声哼道：“没谁，一个讨厌鬼而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