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楚

　　“你啊……真拿你没办法。总之，少和皇家、大臣有交集。”柳一醉态度不再强硬，开始软言劝告。
　　嘿，这真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看来这几年他磨去了不少棱角。见柳一醉退一步讲，桃千树便道：“我做完我该做的，自然会离开，不劳你费心。按你说的，我是不是也不应与上卿有所交集？”
　　柳一醉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当然是个例外。”
　　你始终是我的例外。桃千树心道。
　　离岸最近的一支还未展开的小荷尖角上停了一只绿色的蜻蜓，薄翅轻扇，扇起满池香风。
　　“知道。了解。明白。”桃千树道。
　　“你的要事，”柳一醉试探性地问道，“可否透露一二。”
　　“一个花魁，死了。”算是交换情报吧，但桃千树并未多言。她与妺善的相识，是柳一醉被羌军抓走之后的事了，若要再提，多费口舌。桃千树也怕自己紧张之下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出来，又出糗。
　　“嗯，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她身未死，魂却近灭。”柳一醉说道。
　　听他前半句，桃千树心中不以为意。吹吧你，能做成馗字牌的案子都是密案，你能到哪“略有耳闻”？不过他堂堂一上卿，有些耳目渗透到青楼里，好像也不奇怪。待听到后半句，桃千树立刻正色，问道：“此话怎讲？”
　　“我有位门客，通晓阴阳之事，贯彻生死之理。于一月前回乡省亲，临别时算了一卦，大致是说 ‘鬼王脱囚再被困’，还算出临沽城有位贵人失魂，乱了临沽之气，指出大致在东方，我搜查几天，才查到了缈仙庄。或许我们查的案子会有关联，也可找这门客细细问询。”
　　桃千树急切的问：“门客现在何方？”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桃千树焦急得很。
　　“琵琶城。”
　　上一瞬问了门客所在，急得仿佛马上便能动身出发，这一刻桃千树突然迟疑了。
　　多年不见，桃千树不知柳一醉还可不可信。若她贸然去往琵琶城，不知来回路途中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数，也不知妺善是死是活，活着的话能不能撑到她回来，更不知神婆能否给出有用的指点。她愿意选择相信，可理智和怀中硬硬的馗字牌告诉她：不可轻信。
　　桃千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一醉也知晓她的为难之处，道：“你若实在无法抽身，我便派人去琵琶城问询。消息定不会假，只是未见其人，不知门客能看出纷乱中的多少缘由。”
　　说是“未见其人”，桃千树不知是她未见门客，还是门客未见妺善，也可能两者都有，总之是少了相面这一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柳一醉的言下之意，还是以让她带着妺善的皮囊亲自去见门客为上。
　　带着妺善，除了出入城门稍有不便，却不算难事。眼前有个上卿在，只需要柳上卿一句话，做事更是事半功倍。可桃千树开不了这口。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尽管桃千树有意与柳一醉存羁绊，却实实在在不知他心中所想。她虽有可当作小聪明用的读心术，却读不了柳一醉分毫。抛开城府极深的柳一醉不说，心思稍微缜密的，她也奈何不得。
　　她走南闯北这些年，主攻武力，很难分心去细致磨练攻心之计。更何况她大多时候都是随瘦猴走镖，鲜少亲自与人打交道，只是作个哑巴打手。
　　有时需要瘦猴出面，她总是站在瘦猴右后半步的地方，保他的后心，亦能在危机袭来的第一刻冲锋陷阵。不论是冲前还是保后，都是个容易送死的位置。
　　如此位置，她待了很久，久到忘记了是瘦猴的命令安排，还是她自愿站过去。
　　虽然与人打交道她不在行，读心也一般，但南北东西走的多了，骂人练的很六，只不过一般没机会让她施展这项才艺就是了。
　　柳一醉突然抬起胳膊，伸手探向她的头顶，桃千树神游的思绪被牵回来，条件反射般的躲避并扫腿反击。
　　恍然想起面前的人不是敌人，更不是为了要她的命，又硬生生半路刹住。
　　柳一醉见她起势收势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知她基础打得牢固，定受了不少锻体之苦，心中升起一股悔意。即使知道桃千树不会因半路强刹住而摔倒，他还是轻轻扶了她一下，点到即止，立即收回手。
　　“若我在身侧，你不必如此持着警惕。”柳一醉想如是告诉桃千树，可他想起那个出没于匪徒，亦时常出现在桃千树身侧的人，似是有些赌气般，这酸溜溜的话，滑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出口的却是：“你且细细思量，若决定去往琵琶城，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桃千树看他眼神忽闪，常年藏匿的情绪竟隐隐有些浮于表面，还未品出其中之味，柳一醉又向她伸出手，摘去了她发上挂的一枚黄叶。
　　“天凉了——”柳一醉撒开手，黄叶悠悠飘下。桃千树本来是猜他可能会说“天冷加衣，小心风寒”这种虚了吧唧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掉之后又想柳一醉“堂堂一上卿”，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还在焦地的时候，大家都年轻，她还不叫“桃千树”，只是一朵小“桃花”。
　　每当桃花以常人之心揣度柳一醉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或说什么话时，每每不中，还会迎来柳一醉的冷嘲热讽。
　　桃千树到现在也能模仿出柳一醉神气的样子，叉着腰，鼻孔朝天：“我堂堂一将军，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事来！”做出的事不论合不合他“堂堂一将军”的身份，总之桃花猜不中就是了。
　　不出意料的，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天凉了——琵琶城的豆糕是极好的，虽说米糕、豆糕、花糕并称琵琶城三绝，但私以为以豆糕为首。”
　　是了，桃千树当即坚定了带妺善跟随柳一醉派的人去往琵琶城的念头。事有轻重缓急，可人死不能复生，不论去往何处，不论疑点重重，救妺善为眼下最重要的事，至少先让她醒过来。
　　绝不是因为美食。
　　柳一醉不知自己随意发表的品鉴言论点拨了桃千树，只见桃千树目光灼灼，不点而红的唇张合，轻声道：“去琵琶城。”
　　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柳一醉看着她，一瞬间晃了神，道：“好。”

　　桃千树决定先回藏娇的小楼，柳一醉则回上卿府，去安排相关事务，并约定城门汇合。
　　若鸨儿娘在，就告知一声，若不在，就直接将妺善偷走。
　　鸨儿娘对此事讳莫如深，她要是找人给鸨儿娘传话，也不知哪个丫鬟小厮靠得住，万一走漏风声便不好了。等见了上卿门客，救醒了妺善，再告知鸨儿娘。
　　天色将歇，暮霭沉下，桃千树掏出妺善的红玉给自己戴上，忽见一名黑衣人从妺善房间的窗子下，试图向上攀爬进去。此时天还不是很暗，那会动的黑色很是明显。
　　而此时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她，撒开攀住的窗檐，冲向桃千树。那黑衣人出拳狠辣，正冲桃千树面门，桃千树偏头，伸出扫堂腿，黑衣人缩腿跃起躲过，使出手刀砍向桃千树脖颈。
　　无衣出鞘，被桃千树牢牢握在手里，剑招未出，那黑衣人自知不敌撒腿就向东跑。
　　桃千树下意识的追去，那黑衣人速度极快，双腿裹在黑衣里还是比上身粗了一圈，看来是个练家子，专攻腿上功夫。
　　桃千树步步紧追，那黑衣人步履如燕，丝毫没有与桃千树交手的打算，眼看他翻过缈仙庄东墙，心中突然想起什么，暗叫不好。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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