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记

　　这天柳宥在私塾教完书，便在家中帮父亲打点琐事。傍晚的时候，柳章卿拿着一封信对柳宥说：“宥儿啊，你马上去城西的醉仙楼里，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一个姓张的跑堂的”。

　　柳宥没有接过父亲手中的信，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父亲，醉仙楼可是青楼，我这一个读书人去，不太合适吧。况且，我看这个张师傅是下午来的，明天一早自然就会过来取信，您不必着急”。

　　“哎，为父自是不愿你出入那烟花之地，但你的品性，为父还是了解的”，说完，柳章卿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可知，这信是封家书，杜甫曾说过，家书抵万金，这张师傅越早拿到这封信，他的家人就能越早知道其平安的消息，咱们拿人钱财的，良心上也过得去啊”。

　　柳宥听到父亲这番话，对父亲柳章卿行了一个礼，拿过父亲手中的信，说道：“父亲说的是，儿子这就去，请父亲放心”。

　　看着柳宥离开家门，柳章卿也走出了房门，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头上，眼中略带惆怅。

　　现下的天气刚刚入秋，风刮着，打在身上，还算凉爽。柳章卿抬头，仰望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星，自言自语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苏老儿，还是个痴情种啊，可我这思量要同谁诉说一番”。

　　过了一会儿，柳章卿又低下头来，用右手撑着头，支棱在石桌子上，自言自语道：“父亲、夫人，你们看到了吗，我把宥儿抚养的很好，宥儿也很争气，唯独咱们的颜儿，不过放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会一直等她，你们在天之灵，请定要保佑咱们的颜儿，健康平安啊”。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后，柳章卿就总爱自言自语，仿佛那些过世的人还在身边，从不曾离去。

　　......

　　这一到晚上，平江城内最热闹的当属城西的醉仙楼，每每夜幕降临，这里便开始笙歌四起，曼妙的身姿、悠扬的乐曲、醉人的胭脂香味，引得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们纷纷前来，享受这一醉值千金的夜晚。

　　柳宥早就听说过这里，今日一见果然是奢靡至极啊。站在醉仙楼的门口，就听到那些个站在门外，穿的鲜艳动人的姑娘们，操着一口妖娆的声音，听着 听着，柳宥就感到头皮酥酥的。

　　其中一个姑娘，看到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反而在发呆的柳宥，便走到柳宥身边，一把挎上了他的胳膊，打断了柳宥的思绪，说道：“小公子，发什么呆啊，既然到了咱们醉仙楼，岂有不进去的道理啊”。

　　柳宥虽为一介书生，但还是个即将成年的男性，用力挣脱了挎着自己的姑娘，只见那姑娘往后仰了一下，不过柳宥并没有去扶她，而是说道：“姑娘莫怪，小生只是来找人的，请问......”。

　　那姑娘对于这样的举止并不见怪，而是继续要挎柳宥的胳膊，说道：“哎呦，公子可知但凡是来我们醉仙楼的人啊，都说是过来找人的，不知这位小公子，是来找这里的哪位姑娘的呢？哈哈哈哈哈”。

　　柳宥后退了一步，朝那姑娘点了一下头，说：“姑娘，我本想请你自重，但瞧你这个样子，想来定是不会自重的。我也就不再跟你继续浪费口舌了，请问姑娘，这里的张师傅......”。

　　柳宥还没有说完，只见从醉仙楼里走出来了一位姑娘，婀娜的身姿，优雅的举止，眸间似有清泉划过，来到柳宥身边，朝柳宥微微倾身，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说道：“公子，此言差矣，这世间的女儿家，哪有不懂得自重的，可人各有命，公子出身名门，可曾体会过，奴家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儿们，身不由己的无奈，委身于此，实属没有办法啊”。

　　柳宥一时间没有了话语，刚才跟柳宥拉扯的姑娘看了看柳宥那痴迷的表情，不禁感叹，男人果然都是喜好美色，自己被这样看不起，只怪貌不如人，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向金丽丽行了一礼，说道：“让丽丽姐见笑了”。

　　金丽丽点了点头，依旧盯着全身有些僵硬的柳宥，仿佛在等他的下话。

　　那姑娘想来应该是地位不高，即使金丽丽不理会自己，也不能有任何埋怨之词，还要继续一副卑微的样子，对金丽丽关切的说道：“丽丽姐，外面风大，您还请进去吧”。

　　金丽丽摇了摇头，跟那姑娘说：“隋家的三少爷派人过来说，马上就到，妈妈让我出来迎接”。

　　柳宥此时开口，说道：“姑娘们，小生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们见谅”，说完，柳宥向两位姑娘鞠了一躬。

　　金丽丽点点头，说道：“无妨”。

　　柳宥又说道：“丽丽姑娘，我并非出身大户人家，自然体会过生活的难处，也能理解姑娘们委身于此的无奈，我父亲养有一女，早年间，长姐离开家乡，做弟弟的，自知长姐漂泊在外的不易”。

　　金丽丽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公子，发觉跟时常出入这里的大户人家不同，身上散发的气质，似乎不曾被这尘世污染，引来了些许的兴趣，便问他：“那不知公子，此次前来的所谓何事？”。

　　柳宥从衣服中掏出一封信，说到：“回姑娘，我是来给一位姓张的师傅送信，他在这里跑堂，不知我这样直接进去可以吗？”。

　　金丽丽明白柳宥的意图和顾虑后，对旁边的姑娘说：“那兰儿你去带这位公子，找张师傅吧”。

　　这个兰儿便是刚才跟柳宥拉扯的姑娘，金丽丽是醉仙楼里的头牌，而兰儿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妈妈让自己在门外迎客，可金丽丽却让自己带人进去，这两个命令，到底要违抗哪个，让兰儿纠结不已。

　　金丽丽看出了兰儿的担忧，毕竟自己也是从那个位置走上来的，便对她说：“你放心，这里有我，要是碰见了妈妈，你就说是我让你进来办事的，出了什么事都由我金丽丽担着”。

　　兰儿听了金丽丽的话，看来定是要违抗妈妈的命令了，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碰到妈妈啊，随后，向金丽丽行了一礼，说了声：“是”。扭头便对柳宥说：“公子，里面请”。

　　柳宥伸出手，示意兰儿前面带路，也说了声：“姑娘请”。

　　兰儿和柳宥便一前一后走进了醉仙楼。

　　......

　　柳宥进了醉仙楼，看到里面的装潢布置、拿着酒杯的美女、喝的大醉的男人，以及回荡在耳边的笑声，除了眼中的厌恶，连自己的身体也紧了起来。走在前面的兰儿，看出了柳宥的嫌弃和恐惧，便开口安慰道：“公子莫怪，走过了前面的门，里面的房间，就是这里的跑堂们休息的地方，我虽然不认识您要找到张师傅，但应该就在里面休息”。

　　“那就劳烦姑娘了”，柳宥强迫自己对兰儿露出了一个笑容，以示礼貌。

　　可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就在马上穿过前面的门时，醉仙楼的妈妈出现在了兰儿的面前，兰儿看到妈妈，眼神中充满了惊慌，连忙叫了声：“妈妈”。

　　妈妈显然没想到兰儿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注意站在兰儿后面的柳宥，便问她道：“我不是让你在门口招呼客人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跑进来了？”。

　　兰儿心里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妈妈伸手朝着兰儿的胳膊狠狠的拧了一下，一下还不止，一连好几下，疼的兰儿一阵惨叫，惨叫中夹杂着求饶，可妈妈似乎并不在意兰儿的惨叫和求饶，用带着怨恨、鄙视的口吻辱骂道：“你这死丫头，不好好干活，净想着偷懒，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妈妈，兰儿错了，兰儿错了......”，兰儿疼的泪水夺眶而出，求饶的声音也随着妈妈一下比一下用力的责打，而此起彼伏。

　　柳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妈妈狠狠地打兰儿，兰儿柔弱的身躯，似乎随时就会不堪重负的倒下去。

　　兰儿的哭喊声，传进柳宥的耳中，像是刀子划到手上，带来斯斯的疼痛，同时也不忍心看到兰儿因为自己被责罚，赶快开口制止妈妈，对其谄媚，但又不失高贵地位的说道：“这位便是醉仙楼的妈妈吧，本少爷初到贵地，被这里的华丽所震惊，便让兰儿带我四处逛逛，不知兰儿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的责打她？”。

　　妈妈在听到柳宥的话后，停止了对兰儿的打骂，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与刚才那个面目狰狞的妈妈判若两人。快步走上前，对上柳宥的眼睛时，妈妈脸上满是和颜悦色，用一贯细长的声音，说道：“呦，瞧我这老婆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竟没看出是贵公子啊”。

　　“哈哈，妈妈哪里的话，我看妈妈与这楼中的姑娘不差毫分，我瞧着啊，细细比来，您呀，还多了一份醉人的风韵呢”，柳宥说完，朝妈妈爽朗一笑。

　　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妈妈心里像开了一朵花似的，笑盈盈的、伸手轻轻的推了柳宥一下，另一只手拿着手绢，遮着自己的半边最嘴，娇嗔的说：“哎，公子真是打趣我这个老婆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妈妈可真厉害啊，能调教出兰儿这样温婉知性的姑娘，今日醉仙楼门口一见，本少爷便感叹道，与这兰儿姑娘，真是相见恨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还不忘偷偷瞄了瞄，站在妈妈身后的兰儿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子开心就好，这是兰儿的福气”。妈妈混迹这里多年，自然觉得，眼前这个公子是看上了兰儿，正替兰儿巴结自己呢，要是不出预料啊，这位公子，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再瞧着柳宥身上自带的大户人家少爷的气派，伺候好了，准能从他这里大赚一笔。

　　妈妈瞧着有利可图，便连忙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兰儿，在兰儿的耳边教育道：“你这丫头，怎么让公子走你后面啊，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快过去，好好伺候人家去”，说完，推了一下兰儿，兰儿弱小的身躯，被这样一番责打后，显得软绵绵的，仿佛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加之妈妈的推搡，脚下一软，直接就撞进了柳宥的怀中。

　　有了方才在门外，柳宥的凿凿之言，兰儿便晓得，柳宥厌恶自己这样身份的人，立刻要从柳宥怀中出来。

　　可此时的柳宥，却把兰儿牢牢锁在怀中，低头跟兰儿喃喃私语道：“你这个傻姑娘，怎么不跟妈妈解释呢，看把妈妈惹生气了，还不赶紧跟妈妈认错”。

　　兰儿抬头对上柳宥的眼眸，自知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沦陷了，原来他的眼眸如此温柔，如此清澈，从他的眼中，能看到自己。

　　妈妈听出柳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怕自己刚才打兰儿，惹怒了这位大财主，赶快说道：“哎呀，什么生气不生气的，这里的姑娘啊，都是我这老婆子的女儿，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公子还请莫见怪啊”。

　　“哪里的话”，柳宥朝妈妈点了点头，便带着兰儿走下去了。

　　......

　　确定妈妈消失在视野中后，柳宥才松开怀中的兰儿，连忙询问：“你没事吧？为什么不跟你妈妈说是，那个丽丽姐让你进来的？”。

　　从柳宥怀中离开的兰儿，还有几分不舍，却来不及回味，便跪在了地上：“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柳宥想伸手去扶兰儿，但兰儿拒绝了，说道：“多谢公子，冒充兰儿的客人，才制止了妈妈，我不会说是丽丽姐让我进来的，这样既会增加妈妈对丽丽姐的顾忌，也会增加妈妈对我的顾忌，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活下去啊”。

　　柳宥佩服兰儿小小年纪，就很有远见。他意识到，如果兰儿按照那个丽丽姑娘说的，只怕妈妈也不会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连忙上前扶起了兰儿，并对她说：“你很厉害，我再次为我之前的冒犯，向你道歉，还望兰儿姑娘不计前嫌”。

　　兰儿起身，再次对上柳宥的眼眸，这次，兰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问道：“公子是兰儿的恩人，兰儿不敢责备公子，哦，对了，还没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柳宥顿了一下，随口说道：“兰儿姑娘客气了，我姓沈，名然”。

　　“好，那沈公子，这边请”。

　　......

　　送完信的柳宥和兰儿一同出了醉仙楼，兰儿挥手送别了柳宥后，有些垂头丧气，被站在一旁的金丽丽铺捉到了，便打趣道：“小姑娘，情窦初开了啊”。

　　兰儿一听，脸上立马升起了淡淡的红晕，害羞的说道：“丽丽姐，你又说笑了”。

　　然后兰儿抬头，朝着柳宥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失落的说道：“只怕，这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了”，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又问金丽丽：“怎么丽丽姐还在这里？看来，这个隋家三少爷今晚失约了啊，这不像是隋三少爷的作风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金丽丽脸上丝毫没有失落，反而出现了少有的轻松，跟兰儿说道：“怕是家中有事，来不了了吧，兰儿，你继续在这里吧，我进去了”。说完，转身走进了醉仙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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