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门外是异界

　　天又阴下来了，冯庆海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双层棉被。自从两年前开始，冬天越来越长、越来越冷。有暖气的北方还好，毕竟暖气管线都是埋在地下的。头一年依靠空调续命的南方倒了大霉，电线因为初冬冰雨的缘故断了不少。后来随着气温降低，甚至冻死了人。毕竟谁能想到，从来冬天气温普遍没超过零下十度的南方，突然有一年最低气温达到零下二三十度呢？至于一年到头半年是冬天的北方更不必提，最低气温惊人的达到了零下五十度，堪比南北极。整个北方为了取暖，所耗费的煤炭是平常冬天的三倍。这种情况在第二年得到了缓解，然而第二年大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寒冷上面了。
　　第一例雪娃的出生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在哪个省份了，随后全国各地全都被报道有全身雪白比堪白化病患儿、甚至还白的雪娃出生。今年的人口统计报告指出，去年一年出生的新生儿二分之一是雪娃。
　　雪娃为什么叫雪娃呢？不光是因为他们洁白如雪的毛发和肌肤，更是因为他们出生就浑身冰冷，喜爱冰冷的天气，在气温低于零下十度的环境下才会生长发育，气温高于零下十度雪娃就会生病。
　　本来在艰难环境下怀孕以及照顾孕妇已经是非常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情，结果生出个怪物，新生儿父母和家人们痛苦崩溃是非常正常的，所以大多数雪娃都是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了。也有些父母舍不得，爱孩子，打算自己照顾，结果更让人痛苦。人，是恒温动物，最适宜生存温度是15℃至25℃。和雪娃的生存环境没法兼容。更可怕的是生长到一定程度，还不懂事的雪娃一旦开始闹脾气，就会宛如游戏中的冰雪魔法师一样释放各种冰雪技能。玩游戏的时候可能看着这些冰雪技能特效华丽，附带各种负面效果，很好用。可是这些技能一旦出现在现实中，那就是一场令人惊骇的灾难。
　　大部分被抛弃的雪娃都由国家统一收容养育，然而全球范围内环境都一样恶劣，农业遭受重大打击，供应正常人口食用尚且紧张，对于不知道算不算人类的雪娃那就更是有一口没一口了。
　　冯庆海和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冯庆海本身是一个偏执的性格，因为当了七八年的留守儿童，在爷爷奶奶的溺爱中染又上了很多不好的习惯。相比较养在身边乖巧听话学习出色的大女儿，父母因为他的叛逆任性、觉得全家都对不起他、时常言无好话日渐厌烦他。
　　等到高考结束，他考了个需要花对于家里来说巨额的几万块择校费才能上的大学。父母劝他复读，他却冷笑着讽刺父母重女轻男，只肯给女儿花钱，不肯给传香火的儿子花钱，真是好爹妈！把父母气得倒仰，到底拿了择校费给他，让他去上了大学，从此亲子关系就淡了。
　　第一学期结束，寒假回家过年，就正好上了寒潮来袭，从来没有过的低温让人们习以为常的过冬准备全都失色，大多数人都缩在房间里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家里棉被不多，只有两条，剩下的不过是三条轻薄的腈纶棉薄被，毕竟现在空调暖气小太阳走进千万家，有时候盖个薄毯子就够了，棉被仿佛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了。现有的两条棉被还是几年前父母因为念旧特意做的。
　　最冷的时候姐姐把两条厚棉被让给父母，自己和冯庆海一起裹着三条腈纶棉薄被。在低温的威胁下，冯庆海失去理智的抢夺了父母的棉被。快要二十岁的青壮年男子对上年过半百的衰弱老人，结果不言而喻。
　　心痛若死的父母在惊怒非常的姐姐帮助下把他逐出了家门。一直到在冻死的邻居家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多天之后，冯庆海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痛苦，从此以后他没有家了！再没有人能无条件的收纳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直在反思，一直在回忆以前，把以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从记忆之海中打捞出来，仔细咀嚼。慢慢的嘴里一丝一毫的溢出苦涩来，啊，原来我做错了，而且还做错了这么多。心里好像灌满了海水，又苦又涩，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他才慢慢的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隔壁房子格局是两室一厅，他被赶出来的时候，无意识的开了隔壁没关严的防盗门。这几天他一直在客厅和厨房游荡，两个紧闭的卧室都没有一点声响。他看了看两个卧室的门，打开一间没有人，另一间房门凝结了冰霜，打开一看，冷嗖嗖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直灌进来，室内落满了雪，床上一对年轻的夫妻已经冻成了冰，看起来他们是活生生冻死的，而且已经死了不短时间。
　　窗外探出一个小小的雪白脑袋，竟是一个瘦巴巴的雪娃，如果不是有黑色的眼睛，简直要融入在漫天飞雪里。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不知道算不算人的雪娃，夫妻两个活活冻死了。而无人喂养目睹父母冻死的雪娃，也很让人心情复杂。
　　穿了两层羽绒服的冯庆海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纯牛奶，打开，想了想又拿了一把勺子。然后试探着把挂在窗外摇篮里的雪娃抱进堆满冰雪的房间，关上窗，一口一口的喂冰牛奶。
　　雪娃宛如嗷嗷待哺的小鸟，不停的用冰凉的小手扒拉冯庆海，喝了一口就想要下一口。一直到喂了整瓶冰牛奶，雪娃才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冯庆海对于婴幼儿没有任何了解，他看不出来雪娃究竟多大了，不知道雪娃能不能吃别的东西，能不能说话。然而多日的反省与悔悟，让他急需发泄。他不管不顾的坐在冰雪中，絮絮叨叨的说自己以前的想法和作为，现在的痛苦与悔悟，对于父母和姐姐的愧疚与心疼。
　　一直努力爬行，最后爬到父母中间的雪娃偶尔回应他一个“嗯”或者“啊”，冯庆海也完全不在乎，他只是在不停的倾泻自己的心情，是不是雪娃无所谓，就是树洞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日子，冯庆海用冻死夫妇的储存物资养活了自己和雪娃。因为养活雪娃，冯庆海开始关注广播，广播里对于雪娃的各种猜测解说他都日渐上心。失去家人的他，把捡来的雪娃当成自己的亲人，所有的感情都向雪娃倾斜。
　　养育雪娃的日子，随着了解加深，冯庆海发现雪娃很聪明，和雪娃说话都听的懂，饿了想要排泄了都会招呼他。随着长大雪娃也渐渐开始学说话，教过几遍雪娃就学会了，不用再提醒。
　　冯庆海模模糊糊觉得，雪娃的冰雪技能好像是吸收外面的温度释放的，把雪娃放窗外，再抱进来，外面的温度仿佛就升高了些许。
　　第二年的四月份，气温终于开始缓慢回升，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对于雪娃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妙。快要开学的冯庆海埋葬了邻居夫妻的遗体，焦急的联系了广播里说的雪娃抚养基地，和对方谈好之后，顶风冒雪的带着雪娃去了基地。
　　基地建设的好像一个学校，有操场，有宿舍（冷库），有教学楼。每一个教职人员对于瘦巴巴的雪娃们态度都是复杂的，教导但却不亲近，毕竟老祖宗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冯庆海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胖雪娃，看着若有若无带着羡慕目光偷看过来的其他雪娃，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雪娃托付给他们。
　　“嘚嘚……哥哥，放我下来，我能行。”胖雪娃拍着冯庆海的胳膊，善解人意的说。
　　冯庆海不舍的放下他，想要和负责人说些嘱咐的话，却猛然间想起没给胖雪娃起名字，平时都是叫娃娃，但是这也不能作为一个大名啊。
　　“娃娃，哥哥要去上学了，以后你就叫陈爱雪吧，因为你爸爸姓陈，又是在父母的爱中生下来的，我们是在冰雪中相逢的，你觉得怎么样？”
　　陈爱雪高兴的点了点头，乖巧的和冯庆海到了别。
　　哥哥走的第一天，娃娃有点寂寞，想他。
　　哥哥走的第二天，娃娃没吃饱，想哥哥。
　　………………
　　哥哥走的第一百三十二天，小朋友们一点都不像故事里说的那么善良，他们抢食物的时候很强硬，还打人，哥哥，我想回家。
　　原本胖乎乎衣服整洁的陈爱雪，现在和的冷库里的任何一个雪娃没有区别，又瘦又小，头发纠结，身上脏兮兮的。因为抢食，脸上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瘀伤，他有点难过，估计哥哥来接他，都认不出他来了。
　　这天田桂芳没睡好，索性早点来到了单位，把干净的厨房又大略收拾一遍，无事可做的她下意识的来到了后门。
　　打开后门一股冷气冲过来，打的她一个哆嗦。她疑惑的看着外面，没有多少光，仿佛冬日黎明的时候，阴暗冰冷，让人发抖。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有一些白乎乎的生物在模糊不清的阴影中窃窃私语，慢慢移动。田桂芳有点害怕，她这个年纪的人多少都有点迷信，眼前这个景象正符合了她对于鬼怪的想象，她立刻就想关门。
　　田桂芳出现的时候，陈爱雪用自己模糊的记忆做对比，最后认定她是奶奶（冯庆海的母亲），冯庆海曾经偷偷开门教陈爱雪认他的家人。
　　他啪塔啪塔的跑过去，把小脏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小心的扯了扯田桂芳的裤子:“奶奶，哥哥回来了吗？你还生哥哥的气吗？”
　　田桂芳赶紧抵住玻璃门，心惊胆战的拉住陈爱雪仔细查看，刚才玻璃门差点就夹住了这个突然跑出的孩子。
　　“你怎么不小心点！夹住你了怎么办！”责备的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的田桂芳看着瞬间瑟缩起来的孩子又赶紧道歉“孩子，对不起，我不应该语气不好的。”
　　说完这些田桂芳才注意到这个孩子异同寻常的肤色和发色，那些阴影中的雪娃们也渐渐聚拢过来，他们瘦弱干瘪，浑身肮脏，稚嫩的脸上的神色复杂，一点都没有该有的天真模样。
　　陈爱雪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田桂芳的裤子:“奶奶，哥哥回来了吗？你还生他的气吗？”
　　田桂芳迷茫的看了看他:“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是冯庆海啊！”陈爱雪答到。
　　“我不认识他啊。”田桂芳想了想，记忆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年轻人，因为心存怜悯，她问这些孩子“你们饿不饿？”
　　“饿！很饿！有吃的吗？！”这群孩子争先恐后的答到，每双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对食物渴望。
　　“等一下哦，我去取食物。”田桂芳对他们说。
　　这个时候同事们陆陆续续有来的，但是都还没开始准备客人的早餐，现在正在准备的是员工早餐。田桂芳从更衣室自己柜子里拿出预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零食，快步走向后门，然后把袋子放在门口，每个孩子发一袋面包或者糕点，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才赶紧拿着一袋子包装袋回厨房。
　　一直处于半饥半饱状态的雪娃们，对于每一次意外的美食都心存期盼和感激，舔着手指的他们期盼着下次相遇，阴影中他们默默地目送着田桂芳关上门，和门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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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写小说以后才能理解为啥有的小说烂尾，有的漫画家拖稿。以前我自己没写小说的时候，还曾经大言不惭的在别的小说下说这不好说那不好，自己写了小说以后才知道真的挺痛苦的，写起来就好像是把脑袋硬生生的抽出丝来，或者榨出汁来，有时候还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反正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什么愉快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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