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日志]卿中有善吸猫者

　　“你……”如同浑水一般的表情，只一张绘成的水莲图似的蒙在面皮上。哪吒怔愣几许，便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笑起来真丑。”

　　不能怪他嘴欠，只说面前这人的神情，看的哪吒心底凉飕飕的。如果硬是要形容，倒是可以称作“蝮蛇倾巢”。卓野闻言便收了笑，一把铜板拍上桌，提眼皮子哼一嗓：“吃完没？”

　　这可算是恢复正常了。
　　哪吒松了口气，正要回答。却在语出口前猛然一滞，他拖着椅子往后趿拉几下，神色间颇有几分惊疑不定之意在：“你，你可别转手给我转官府了！”卓野上下大量一番，就觉着这小孩像极了给家仆拐上青楼的卖艺的小少爷，吃完了就得上路。

　　得了这么个想法，卓野摇了摇脑袋，试图把那些不干不净的想法折腾出去。她没理会哪吒问出的话，只管回首大着嗓子嚎一句：“小二，结账！”中气十足，调子顿挫起伏，一听就是老巷子口出来的人。店小二一人身兼多职，这会儿忙着算账本。寻声眨了会眼，也没当回事，乐着应了嗓：“欸！您給搁那儿就成——慢走哈！”

　　一双手攥上腕，瞧似柔弱无力一折即断。哪吒试着挣扎几下，没挣开，也便做了罢。吃饱喝足了，这小王八蛋噘着嘴，翘的能挂俩锄头。脸黑的不像样，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卓野一瞧也乐了，找那街畔贩零嘴的老翁要了两串糖葫芦，给这别别扭扭故作老成的小孩塞了串，“喏。”她撒开手，咬了口酥糖皮儿山楂肉。哪吒瞅着手里的糖葫芦串，心想着“不吃白不吃”也便狠狠咬上一大口。

　　卓野见他吃了那串零嘴，摆了摆手，没好气道，“我走了，你自个儿小心点吧。”哪吒还没反应过来，嘴里也不知是不是给酸着了，舌头打起了哆嗦：“你你你你你你你等等等等等等等！”

　　顿着步子，公然装眼瞎的秉公执法卓司直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的小通缉犯。給这遭一看，哪吒便双手插着裤腰带里缩起脖子，跟个鹌鹑似的。他一面唾于自己的怂包样，一面难以置信道：

　　“就这样？”

　　卓野没好气地“就这样。大理寺的萝卜汤可一点儿也不好喝。”哪吒了然，这是放自个儿一码了。一面觉着这大理寺有这么号人物，迟早得玩完，一面又深觉自个儿运气忒好，可以考虑着回去烧柱香拜拜家里供着的祖宗牌。

　　放过了在逃犯，大唐某最高执法机关职员心底毫无愧疚，甚至爽快的想去再搓一顿。为什么会放走哪吒？她也不清楚，总之想这么干就做了。卓野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止这么简单，或许还有关于那些被回想起的碎片状的记忆。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反正人她已经放走了。

　　也并非罪大恶极之人，身上无杀气，想来也就是某些官员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报的案吧。

　　她走在集市上，满是人间烟火气。剑鞘里装的是满腔沸腾的血和过烈的火，用来淬那柄刀。快到收摊的点儿了，大娘敲起锣喊叫着剩下这点桂花糕。卓野朝着大理寺走，一路上经过的小食摊子数不胜数。嘴里叼着桂花糕，怀里揣着油汪汪的叫花鸡和猪肉酸菜馅儿的包子。

　　泰和楼的糕点这个点算是赶不上了，不过她给潘娘子带了甜口的糯米芝麻球！一路上也无甚惊奇的，也就是大漠似的残霞亦步亦趋得跟在身后。她没有骆驼，就像赤着脚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都是说天地之大，有佛陀，有鬼神。那破庙敞着门，经过时拂来阴风阵阵。卓野站定住脚步，朝着门里望去，发现没法一眼看到底。神像蒙灰，炉鼎前那三炷香都做了尘中土。

　　哪有什么神？她这么想着，像打发叫花子那般扔了枚铜钱砸在门槛外。就当是积德行善，总有个流浪乞儿能捡着去换个白面馒头吃。做完这事儿，心底好畅快。他嘟囔的声音又大了点儿，落在庙里也不见佛陀怒，她便要无所畏惧了，直言道：

　　“哪有什么神！”

　　一路上也无甚出奇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人擦着她的肩过去，神色匆匆。侧眼瞧去的时候，可像陈拾。

　　嗯……陈拾？

　　想起出门前做的事儿，她便得了悟。依稀记着那白猫少卿给这老实人放了假，兴许是出来玩呢？想到少卿，她瞧见前头有咸货铺子卖着鱼干。“给他带点儿？”想想也便做罢，那味儿忒冲人，她卓野不大消受得起。

　　有官兵列队，行马沿街走巷驱人回府。大理寺公务繁忙，留夜值班那是常有的。正巧路过，她便打算喊上卢纳一并走。

　　夜幕渐近。
　　欲要明前路，需得持提灯。

　　今日的九卿之首比寻常更为热闹，人声冲天响。兴许是得了赏，那老妖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卓野抱着这么个念头，推门而出。待双脚踏过门槛，迎头撞见众生惊声：“当心！！”

　　抬首，只见白影一闪而过，卓野下意识后撤一步，却已避闪不及。
　　瞠目间，瞳孔钉死一处。危机迫在眉睫，竟有至使人盲目之险。

　　她来不及细想，只因泛寒利爪直寻双目抓来，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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