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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虽然,出发前,已经精密地计算了航向和油料,可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我知道,今天,我不能安全返航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不害怕,因为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敌人的无数颗子弹朝我打来,火力好猛好猛,这一次,我没能躲过去。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时机不错,有一架日机正在我的下方。
来不及多想,趁着我的1213还能听我指挥的时候,我铆足马力,直接撞了过去。
好疼,好疼啊,是已经中弹的伤口作痛,还是刚刚的大火已经烧到了我的身体。
不过,马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些疼痛,仿佛已经离我而去。
我和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
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脑海里,突然间定格了一副画面,清华园的她,仰着头,淡淡地笑着。
我的妻子,我们在一起的无数个日子,凝结成了我生命中这最后一瞬。
我的宁,对不起,往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是我食言了,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我的宁,我不想让你哭,可是,说不哭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以我们之间的情感,你注定要落泪,我允许你哭一会儿。
可是,我不允许你悲伤太久,擦干眼泪后,请继续向前走。
将来,你还有自己的大好人生。
别哭。
如果可能的话,请忘记我,好吗。
虽然,我知道,这很难。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回忆,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只是,只愿你,能忘记我。
从此不必追忆,享受新的生活。
把我当成你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我们曾经一起走,只是,我先下了车。
往后的人生,我们依旧在一起,只是,我们不再肩并肩。
我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看着你,看着你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答应我,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好吗。
九天之上,我坚决不能看到你痛苦,否则,必心痛如绞,灰飞烟灭。
别了,我的宁。
父亲母亲多方辗转,终于找到了我。
在那里,我特地去看了沈爸爸。
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正如当初的父亲一样,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沈妈妈身体本就不好,这下子,已经彻底病倒。
是啊,沈以诲,他们唯一的儿子,就这样离开了,不给爱他的人,留下丝毫的念想。
沈以诲当初报考航校,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最终,沈以诲一句“我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吗”让二老默认了他当初的选择。
如今,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父亲来的时候,两个有着共同伤痛的老人,双手握在了一起,他们不用说什么,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的痛。
他们本就是多年好友,有了姻亲关系,更成了一家人。
而现在的他们,只是两位失去儿子的父亲。
看得出来,沈爸爸一直在强撑着,然后,他说了四个字,“死得其所,”可是,转身后,却已是满脸泪痕。
是啊,“死得其所,”这是一个不善表达的父亲,对儿子的评价。
或许,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心中已经认可了沈以诲当初的选择。只是,他们父子之间,交流得太少太少,谁都不肯先敞开心扉。
沈爸爸碍于家长尊严,沈以诲又那么倔强,两个人更像暗中较劲。
沈以诲等着父亲的一个承认,而父亲则等着沈以诲的一句认错。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沈爸爸早已原谅了沈以诲,并且,以他为荣。
他们都不善表露自己的情感,即使心中有太多的爱,却总是说不出口。
他们在彼此面前,总是隐忍而克制。
可是,每次,望着沈以诲远去的脚步,父亲心中,早已给了他太多的祝福。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迟到的承认与释怀。
即使,如今,已经天人永隔。
后来,我回了娘家。
在沈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沈以诲,想着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回到家里,虽然,那种思念依旧如潮水般涌来,可是,至少,眼前跑来跑去的孩子们,让我觉得,我还活着,不是行尸走肉。
如今的小誓已经可以稳稳地走路,追着大哥的两个孩子满地跑。
我的心忍不住揪了一下,将来,这个孩子长大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做着怎样的事情,又将叫他如何自处。
父亲母亲对我呵护备至。
如今,许家最大的事情,似乎就是照料好我,照料好我腹中的胎儿。
这是父亲对沈爸爸的承诺。
毕竟,这个孩子,是沈以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这个新的生命,代表着未来和希望。
我每日以泪洗面,沉浸在无尽的思念和回忆中。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也想笑,可是,我笑不出来。
我也想忘记,可是,我忘不了。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我对家里说,想到当地的救护站做事。
只有这样,只有让自己处于绝对的忙碌之中,我才有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忘记,忘记沈以诲。
不过,这个提议,马上就被家里人坚定地否决了。
“外边炮火连天的,不安全,你又带着身子,行动不方便。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母亲道。
我知道,她们担心我,也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
至少,她们要保证这个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出生,毕竟,这也算是沈以诲留给众人的一个念想。
于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我只能呆在家里。
我看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可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
某一个夜晚,大嫂担忧地对母亲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小妹开心地笑过了,她每天就是站在楼上,看着以前的一些照片发呆。照这样下去,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真是让人担心。虽说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也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的,可是我知道,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就连一个笑容,也是硬生生挤出来,笑得那么勉强。她做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她很好,免得让我们为她担心。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吗?”母亲叹气道。
“有时候,饭后,她就到了阳台那儿,抬头看着远方,一坐,就是半天。”
“也不知道以诲那孩子的遗体能不能找到。唉,他已经坠入茫茫大海,要找他,何其困难。就算找到了又如何?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母亲,其实,我挺理解小妹的,这种痛,我懂。”大嫂说着,眼眶已渐渐湿润。“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哲远,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每个夜晚,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肝肠寸断。他已经离开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们,已经永远地没有爸爸了。”
大嫂的话勾出了母亲的眼泪,她在思念自己的丈夫,而母亲,又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儿子呢。
那是一种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心间的思念。
是啊,大嫂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她的心中也有着无限的悲痛。只是,哭过之后,她只能选择坚强。
上孝父母,下教子女,她做到了。
因为她知道,她是许哲远的妻子,就是她的格局。
她不仅撑起了自己的小家,还创办了空军学校,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空军遗孤有了自己的家。
我很佩服大嫂,佩服她的勇气和坚强,佩服她的胸怀和格局。
她不是不思念,不是不悲伤,她只是把思念和悲伤全都掩藏,把无尽的眼泪留给了自己。
无数个夜晚,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哭得不能自已。
大哥,沈以诲,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离开之后,你们身后的女人,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痛。
沈以诲,为什么你的样子,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就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呢。
可是,沈以诲,我知道,我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不能垮掉。
现在,这个孩子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属于你,也属于我。
沈以诲,那深不见底的大海,是否冷冰冰的。不过,你现在已经没有了知觉,你已经不会感到寒冷。
天上,你已经和老九大队的所有兄弟都相聚了。可是,你们是否能看得见,地上,我们无尽的眼泪。
尽管外面炮火连天,但我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一样,家里为我提供了足够的安全保障。
可是,这样的我和外面那些流离失所的其他人,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对比。
只是一道墙的内外,却是我们不同的两种人生。
可悲,可叹。
今天,本该是我和沈以诲的结婚纪念日,可是,如今,我们已经天人永隔。
丝毫听不进家人的劝阻,我执意要去空军陵看他。
即使,那座陵墓之下,连他的尸体都没有,只有他旧日用过的几件物品而已。
也许是因为太过想念,我只想去见见他。
我承认,我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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