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舟

　　林晞臣后半夜睡意全无，遂玩手机玩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期间还被睡得向来不踏实的赵景深硬生生捞过去好几次，后来他干脆也不玩手机了就任对方搂着，他沉下心来听着赵景深有条不紊的呼吸声，心里感到很安稳，便也渐渐睡去。

　　“看来是后半夜爬起来当夜猫子了，还真不是我在做梦。”赵景深顺着晨曦的第一道光睁开了朦胧睡眼，他细细凝视着正处在深度睡眠中的林晞臣，这个人明明是背着光的，但是眼前这张如雕塑般富有美感的轮廓却仍在自顾自泛着微微的光，衬得白皙的皮肤更加通透。

　　没有人是完全孤独的，每个人生来都具有或强或弱的洞察力，他们在别人身上投射自己，又被投射，这种张力和碰撞正在无时不刻精雕细琢着每个人的灵魂，各种复杂人格的融合轨迹如同格子衬衫上往来交错的线，经历了无数次重复的交叉、错过，最终将所有线条勾勒出的的图案连同缤纷的色彩一起桎梏于灵魂的幕布之上。

　　我想拥抱你，拥抱你的梦境，拥抱你生命的每一隅。

　　赵景深从未感到如此满足，他以前总觉得身边的世界不真实，像是一个人生的旁观者从未真正涉足其中，唯一剩下的是与自己记忆的那一点点联结，确认了心意的这个过程像是从自动导航模式彻底切换到了手动控制模式，当他决定再次跟这个世界确定联系的时候，麻木、空洞向着他身后飞驰而过，巨大的压力感重新涌入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理应为了这份偏执做出必要的牺牲。

　　世界就是如此创造而成的，每个人做过的事情终将会被遗忘，但是只有通往更深的内在，那里渗透了整个存在的意义，他要通往的那条路没有出口也没有重点，即便内在向死而生，他也同样抵抗不了想要释放自由心灵的本能，他深知在前路等着他的那个人会给他的生命带来全部的色彩和意义。

　　赵景深没有叫醒睡得正香的林晞臣，他俯下身在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吻了一下，不过他也没起身，继续侧躺在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睡颜。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林晞臣也不见醒，赵景深只得抽出搂着对方的手臂下楼去吃点东西，他倒是特别想看林晞臣什么时候才自然醒过来，根据对方一般八个小时左右的固定睡眠时间，到时他可以大致推出入睡时间，然后优哉游哉的等那人醒来后当面问罪，随即当场对其进行惩罚，这一个如意算盘敲起来，赵景深心中感到颇为满意。

　　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林晞臣才醒过来，他觉得略微头疼便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下午了，赵景深人也不见了，下一秒他骤然一惊，这几个月该不会只是一个梦吧！

　　这下他的瞳孔中连那一点贪恋的睡意都无迹可循了，在慌乱之中，他踩上拖鞋迅速跑下楼，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当他快下到一楼的时候，一个陌生且高挑的背影映入眼帘，对方的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烟正吞云吐雾。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随即便转过身与他对视上了。

　　林晞臣本来就自带着些没睡醒的恍惚，这下心里更慌了，果然是在做梦吗？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而且还是在这幢房子里。

　　那位男子眉头微皱，他想掐掉烟头但是眼神却四处寻找着烟灰缸，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走到沙发不远处的一个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白色透明的烟灰缸，随即他将烟头掐掉丢进烟灰缸里，然后慢慢往林晞臣这边走过来，甚至走上了楼梯。

　　“你好呀，帅哥。”此男子朝他挥挥手，伸手抚了抚架在他高挺鼻梁上的金属框的眼镜，卷曲的金棕色及肩发衬得皮肤更显苍白，倒有几分禁欲的气质，藏在镜片后的瞳孔里刹那间闪过一道微妙的光芒，随即他那汲取了整个五官精华的桃花眼恰到好处地一弯，一个暧昧又带着几分轻佻的笑容就在此刻油然而生了。

　　林晞臣扶着楼梯护栏的手不由得颤了颤，心想这是哪来的人间妖孽。

　　眼见林晞臣没有太大的反应，男子便更上几步，直接窜到了对方面前只有一节楼梯的位置，他轻松地将单手撑在护栏上，那对嚣张的目光更加不加掩饰的打量起对方来。

　　林晞臣终于对于这种明目张胆调戏自己的行为忍无可忍：“请问你是？”

　　“我是你的梦境幻化出的人。”男子注意到林晞臣带着点褶皱的睡衣以及来不及整理的头发，再对上那充斥着不安与涣散的眼神，便坐实了这个人还没清醒，想调戏他一番。

　　林晞臣闻言脸上顿时浮起几分愠色： “我就是找狐狸精也不找你这样的。”

　　男子听后更是笑意盎然：“喜欢Joe那样的？也别太死心眼啦，虽然他那张脸看着是好，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肯定特粗暴且生猛，铁定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林晞臣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完整的“一”字了，他当即就想问：敢情你试过？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他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别想多了，我接受不了被入，不过我倒是认识他好些年了，大概摸清了到他的脾性，不过......你看起来也不像bottom啊。”

　　原本不是也不像bottom的林晞臣却的确在赵景深的哄骗下做了bottom，而且最近在赵景深纯火炉青的哄骗技术下他好不容易才不那么介意这个体 | 位了，这下林晞臣终于恼羞成怒，他一拳打在半空中却不巧被对方拦住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刚开始只是想打个招呼的，近看觉得你真是个极品，就不小心嘴瓢了，诶嘴瓢是这样用的吧，这个词是我最近刚学的，也不知道用得对不对......”

　　林晞臣彻底被激怒了，本来刚醒的时候他心里就不踏实，此时又被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调戏了，换做平时他可能用微微一笑来藐视傻逼，但是此刻实在是想痛快揍对方一顿。

　　就在林晞臣另一只手卯足了劲要下手的时候，赵景深拿着一沓文件从旁边的书房里走出来，恰好碰见到两人这看似暧昧的一幕，瞬间脸都青了。

　　“Andrew，你他妈在干什么！”

　　本来赵景深不说话还没什么，他这一开口吓到了这边屏气凝神要收拾人的林晞臣，原本辉煌壮阔的瞬间变成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家的诱惑——林晞臣身子偏偏不听话，他手上那股劲儿把他拉着往前带，便一下扑在了男子身上，二人“壮烈拥抱着”摔下了楼梯。

　　“嘶——”虽然摔下来的高度也不是特别高，但是林晞臣毕竟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二的男性，再加上他平日里喜欢锻炼以至于身上的肌肉也十分紧实，这一点对于对被夹在他和地面之间的男子来说简直是送走他的临界一击。

　　赵景深快步上前将趴在男子身上的林晞臣拉起来，那画面太刺眼了，他极度忍耐着不去多想，可是脑子里的死火山却不听话的一齐爆发，他先是小肚心肠的将林晞臣拽到自己身后，又捡起地上坚强屹立着的金属框眼镜，面色冷漠的朝正吃痛的男子递出了一只手。

　　林晞臣见到赵景深后这心里才踏实下来，不过他又惊呼道：“Andrew？”

　　“哎唷，疼疼疼！”男子主要是脚被崴到了，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太大问题，所幸掉下来的地方并不高，不赵景深刚把他扶到沙发坐下就听到林晞臣发出的惊呼声，这下心里更苍凉了。

　　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赵景深先一步抢占了开口的机会：“死不了，你担心他？”

　　“景深你别闹，刚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林晞臣方才才明白过来这个人就是宋离说的Andrew Sue，不过现当下首要任务还是把眼前这个作精给哄好。

　　该男子不嫌事大的开口了： “刚才谢谢你用手护住我的头部，虽然有地毯不至于摔成脑震荡，但是还是谢谢你。”

　　林晞臣：“......"你要是真的心怀感激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哥，你的手没事吧？”赵景深懒得理男子，迅速窜到林晞臣面前查看对方的手掌。

　　“没事，我刚刚本来是想给他一拳，没想到你突然出来给我吓了一跳，然后就这样了。”

　　“嗯，你没事就好。”赵景深此刻的目光又荡漾起阵阵温柔的潋滟。

　　“你就是那个林......"Andrew睁大了眼，他有些不敢相信。

　　“林晞臣。”

　　“Damn！Joe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是......”Andrew将本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林晞臣补刀：“你刚刚不是说，你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人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

　　Andrew笑得更加尴尬了：“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林晞臣继续补刀：“你还叫我别太死心眼，Joe那样的......"

　　“Joe那样的特别好，当真器宇不凡、器大活好！”Andrew抢先一步，在中文课上学的成语混杂着不知道在哪看到的颜色词汇被他一带而出。

　　“哦？”赵景深一副不太信的样子。

　　Andrew眼见赵景深并不想放过他，只得亮出自己的独门配方：“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赵景深：“......"我没有，我不是，我不要。

　　林晞臣走到Andrew面前递给他一杯温水：“你就是Andrew Sue吧，宋离跟我提过你？”

　　“啊？宋离......那其实是个误会。”Andrew尴尬接过杯子，心想今儿个是进了贼窝了。

　　“没什么，我就是对你挺好奇的。”刚说罢，林晞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跟景深关系挺好的。”

　　Andraw一抬头便对上赵景深阴沉的目光，他只好露出一个礼貌且不失矜持的微笑道：“我的中文叫苏谨恒，谨慎的谨，持之以恒的恒，不过呢这些年在国外习惯了被人叫Andrew，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那还是叫你Andrew吧。”直呼全名或者称其为苏先生都有点奇怪。

　　“Andrew是我那个幼时玩伴家里的唯一幸存者，他那天感冒在家所以逃过一劫，几年后我找到他，一起共谋了这些事情。”

　　林晞臣此时十分诧异：“啊，这......”

　　“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他们一家收养了，他们待我都特别好，那天晚上Luna出门前还在我额间kiss了一下……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难过归难过，但生活终究要继续，之后当年在家一直照顾我的保姆收养了我，好几年后我又被亲生父亲找到接了回去，再后来我碰到了Joe，也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我觉得我应该为他们报这个仇。”

　　苏谨恒淡灰蓝色的瞳孔中闪过几分悲恸，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不过你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苏谨恒将多余的碎发拢到耳后，毫不掩饰朝着林晞臣淡淡一笑。

　　赵景深瞪着苏谨恒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可是苏谨恒此时倒是对赵景深的威胁不屑一顾了：“当年他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他急着锁定目标把数据要回来，甚至自己还跑去学计算机，可是最终还是石沉大海，后来他约我出来喝酒，他醉醺醺的问我为什么明明那些内容一字不差的记在脑子里但心里还是特别难过，然后一直反复叫着你的名字，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他喝成那样。”

　　林晞臣脱口而出：“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些原始的邮件里所承载的各种心情以及成长的变化是无可替代的吧，记住是一回事，载体又是另外一回事，拼在一起才能凑成一份完整的无憾。”

　　苏谨恒惊讶道：“Unbelievable！跟Joe当时稀里糊涂说的话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林晞臣笑道：“遥远的相似性。”因为相似，战胜了遥远。

　　“可惜啊，好不容易心动一个，结果又被Joe截胡了。"苏谨恒上了一点药，脚踝便也不那么疼了，他倒是又作起死来。

　　赵景深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少胡说，你喜欢其他任何人我都不管，但是我哥，你想都不准想。”

　　苏谨恒打趣道：“行，时光真是催人老啊，前几年你还在浪里扑腾打滚......”

　　赵景深注意到一旁林晞臣正在蹙眉思索，便马上对这个无端生事的人放出话：“苏谨恒，再多说一句我亲自送你上路。”

　　苏谨恒和林晞臣同时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赵景深专门差人送苏谨恒回去，趁着二人到了外面，林晞臣也不在，赵景深才询问起他来。

　　“你要回国内发展？”

　　“嗯，祖国风光无限好，何必留在国外遭人暗里歧视呢？我那渣爹是有钱，但他真的太有钱了，显得我一无是处，明明这些年都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可是每次参加聚会几乎没人不提我那个渣爹，看着他们笑容满面的说着那些恭维的话我就犯恶心，这一切又不是我想要的。”

　　“没这么简单吧，你前段时间不是去宋尧身边了吗？”

　　赵景深好歹也认识这个人好些年头了，对方的性子是怎样他清楚得很，苏谨恒这个人看起来行事大胆、浪荡不羁，谁能想到他其实从十字开头的年纪就对电视荧幕上的初出茅庐的童星宋尧动心了呢，几乎每一场有宋尧参加的试映会他都会找到门路进去，哪怕远远的看上对方一眼，他都甘之如饴，如今说放弃就放弃了，倒是显得不正常，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宋尧用最绝情的方式拒绝了他，而且八九不离十跟赵景深有关系。

　　苏谨恒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他吸了一口吐出烟雾说道：“那怎么了，玩儿腻味了呗。”

　　“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

　　“怎么？怕我图你屋里头的那个心肝宝贝儿？”

　　苏谨恒知道最好的避开宋尧这个话题的方法，那就是一头撞到人家的底线上去。

　　“慢走不送。”赵景深招呼自己叫来的人扶苏谨恒上车，临别时仍然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看。

　　回到别墅内，赵景深没逮着人，又跑到院子里，林晞臣可不正在在晒日光浴么。

　　“人送走了？”林晞臣听到了赵景深的脚步声，拿起摊在脸上的杂志。

　　“嗯。”赵景深不冷不热答道。

　　“噢。”林晞臣也不冷不热答道，拿过一旁白色小圆桌上的墨镜戴上继续晒日光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赵景深的感知系统实在过于敏感，他几乎是在瞬间切换到了人畜无害模式，直接将林晞臣抱起来扑倒在草地上。

　　“你！”林晞臣摘下墨镜与赵景深四目相对。

　　“既然哥没什么要说的，那我来说。”说罢，赵景深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而且还怪甜的。

　　林晞臣心里琢磨着总不就是刚刚的事情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是下午两点左右醒的吧？”

　　林晞臣毫不知情的点点头。

　　赵景深笑得更深了：“睡得好么？”

　　林晞臣摇摇头：“起来的时候有点头疼。”

　　赵景深几乎是无缝接的问道：“手机好玩么？”

　　林晞臣下意识点点头，但是他意识到了什么又疯狂摇头，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赵景深一只手不知摸进了什么地方，惹得林晞臣身体一颤，随即赵景深追问道：“六点才睡啊，当真这么好玩儿？”

　　林晞臣扭动着似要把赵景深推开：“真的睡不着......"

　　赵景深俯下身在对方额间轻轻一啄：“那也太晚了，下次不能这么晚了知道吗？”

　　林晞臣疯狂点头，“那你还不放开我？”

　　“我也想要日光浴。”

　　“那你在一边躺好不就行了，折腾我干嘛？”

　　赵景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故意拉长了语调重复道：“日光——浴，少了一个步骤都不行。”

　　这下林晞臣明白了他的意图：“赵景深，过来，脑袋给你打掉！”

　　趁这春光大好，两个人在草地上打打闹闹翻滚来翻滚去，竟也不觉得累，倒是有种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的既视感，不过从前对于此间的二人来说倒也不遥远，那时候他们总以为曾经欢声笑语的日子早已相去甚远。可当他们找回彼此后才发觉，原来所有的日子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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