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作者:凉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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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篇三(8)】相思红豆


      白思思和卫怨离两家是故交,可幼时曾逢战乱,两人皆双亲亡故,流落街头,幸得有一位善心的戏班班主收留,两个孩子才有了一处落脚安身之地。

      那班主虽出身寒门,可也本是个四岁开蒙十二岁中举的读书人,十里八乡皆奉为神童,有言其子未来可期,必有一番仕途大作为,来日直上青云九天,朝堂之中,定有其一席之地。

      可偏偏一路寒窗苦读二十载有余,春闱几回,终究不及殿试,但他却并非是卡在任何一个监考的官员手上;曾有帝王亲下考场阅卷,点名要看那位十二岁便中举的神童考卷,可只一眼,不予置评。

      那班主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眼看不得春风马蹄,转头便沉于烟柳花巷,可偏偏他还不是个酒肉林池里的客,他要做便做风尘里的掌者,这才有了如今的红豆阁。

      一朝圣贤读书郎,转眼烟花柳巷人。这曾是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他一手调/教出的白思思,昔年一经登台便是名满江南。多少达官显贵风雅名士曾自诩清高轻言戏子,却都尽数拜倒在了白思思的青衣之下,钿头银篦,妆面绸衣流水似的往戏班子里送。

      而被班主亲自带着启蒙的卫怨离,得他倾囊相授,从一个街头流浪的毛头小子长成了饱读诗书的翩翩少年郎;卫怨离喜爱兵法武卷,虽不曾上过学堂,但由老班主亲手教授,身手了得。

      且卫怨离长得英气而不失柔和,面如冠玉的公子哥拿起剑来英姿飒爽,曾一度是平江城里闺中女子仰慕的儿郎。

      可卫怨离和白思思相识于幼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人之间的情意,心照不宣。

      儿时两人曾一同读过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阁当初还不叫红豆阁,老班主只是在此地搭了一个酒楼戏台,连牌匾都不挂,就这样还能有满江南的名声。

      此地原本只有一棵红豆树,后来白思思亲手植上了其余的,满园红豆,是年少豆蔻至少年长成还依旧的情意。

      但戏子终究是戏子,再惹人稀罕,在世人百姓口中始终不雅,甚至是低俗不堪。

      卫怨离曾听见过一些权贵酒后的戏谑之词,在他们眼中,白思思再金贵也不过是他们一时兴起便能够挥霍万金砸向的玩物,他们都有纳了白思思的心,可都是为搏得世人的眼光外头的面子——名满江南的美人啊,若能成为自己的胯/下之物,该是艳羡多少人的眼?

      且她戏子的身份,注定不可能为人正妻。

      而卫怨离承下的不仅是老班主的才学,也承下了老班主的心胸抱负,男儿志在四方,不求名垂青史,但求一展鸿图,更重要的是——他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三书六礼,鸿雁为信,赠他心仪的姑娘十里红妆,中开大门地迎娶她为自己的妻,入主中馈。

      于是他披上战甲上了沙场,鲜衣怒马一往无前,脚踏血肉白骨,步步搏得了满身功名。

      他们跟着老班主时老班主还没有成婚生子,他俩得老班主倾心相付,一文一武,曾是一段岁月里最明亮耀眼的过客。

      可终究,也只是过客罢了。

      “这些事情,你又如何得知?”青城问道:“当年你应当还未生出灵吧?”

      白羽衣说道:“自然是母亲告诉我的。”

      “你喊她母亲?可是因为她才生出了你?”青城问道:“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能够将这些往事都告知白羽衣,可见白思思并非就只将她当作女儿来看待,更像是一个倾诉衷肠的挚友。

      “是。”白羽衣给青城和伏厌思各斟满了茶:“我是因母亲的思念而出生的,我便是母亲的心愿。”

      伏厌思难得静静地没有说话,等着白羽衣将故事讲下去。

      当年卫怨离离开前,红豆阁里那棵最早便扎根此地的红豆树结了红豆,是卫怨离亲手摘下赠于白思思,见物如见人,许诺待他衣锦还乡,定然给她一场世人艳羡的婚礼,他要让全天下人都看看,她白思思,是他这位天下名将捧在手心里的至宝。

      可惜当年前朝的长公主一念之间,毁了他一生所期,连着班主的亲儿子,如今红豆阁的阁主,都因此枉负了一身才华,只能在平江城承下父业,做一个戏班班主。

      当年离卫怨离的年少初心,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道圣旨颁布天下,白思思大病了三个月,卧床不起,病中迷糊泪满面,嘴里唤着卫怨离的名字。

      全戏班的人都怕她是没救了,红豆阁中最担心她的除了老班主,就是当时还是新人的鹿筱禾——王清浅的母亲。

      鹿筱禾是在卫怨离离开红豆阁后老班主收进班里的徒弟,虽入行年纪大些,可天赋极好,当年还在调/教中,未上过台面,白思思是她大师姐,比她年长五岁。

      两个人性情相投,成了闺中姐妹。

      白羽衣是鹿筱禾在一个早晨发现在白思思枕边的,当时她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孩,同常人无异,唯一诡异的是她忽然出现在红豆阁中,还是白思思的床上。

      众人手足无措,可白思思睁开眼看到白羽衣的那一瞬间,就决定将她留下来;那班主也是个人物,由着白思思,说放在她名下养着就放在她名下养着了,毫不在意世人的流言蜚语,说这戏子未婚有子,果真是浪荡/淫/秽。

      可言语是这样传着,到了白思思登台的戏场,却依旧是座无虚席,绫罗绸缎的珍贵物件还不是流水一样的送。

      心中轻蔑手脚却趋之若鹜,人性如此。

      白思思对于白羽衣的身份,心中多少有数,老班主是什么人?由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见识都不一般,白羽衣是个灵,是白思思的寄托,是她想要的——自己和卫怨离的孩子。

      但她和青城他们一样,以为白羽衣是一棵红豆树的灵,从未想过原来她是一直以来被自己捧在手心里摩挲着思念远方良人的那一小撮红豆生出的灵。

      白羽衣长到两岁那年,鹿筱禾遇见了王清浅的父亲。

      当年他来到平江城采买药材,与鹿筱禾一见倾心,他的一身医术若想要在平江此地安身立命是绰绰有余,可他执意要回云瑶镇,虽是穷苦些,但云瑶镇上的百姓能有一个好大夫。

      老班主虽然可惜鹿筱禾的天赋,可最终还是放了人。

      临去前,鹿筱禾向白思思要走了那些红豆,有些念想,该断还是得断了;白思思自然是明白鹿筱禾的心思的,把那些红豆都给了她,且她的良人是个大夫,说不定将来能有救命之用。

      白羽衣是个灵,万物总要有根,实体便是灵的根,若是实体被毁,灵也会消散。

      那时没人知道鹿筱禾会一直留着那些红豆,白羽衣渐长后开了智,便想着自己或许活不久了。

      可有一天晚上,她在院中为那些红豆树浇水,一个气度高华的女子有如神临般出现在她面前,身边带着两位头顶灯笼和烛火的小孩子,那女子容貌气度宛如神祗,双手缠着写满符文的布条。

      那就是归寻尊主,她在白羽衣身上画了一道符,助她纵然离了实体也能活下去,但不过千年的光阴。

      那是白羽衣和归寻尊主的相遇。

      也是从归寻尊主口中,她知道了卫怨离其实还“活着”,只是变成了世人口中的百鬼之首,人间阎王,杀了多少人,手中沾了多少血;而归寻是受卫怨离所托,来看望白思思,同时向他传递她的消息。

      但卫怨离从不让归寻向白思思透露半点关于他自己的音讯,她一直以为他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郎,那个意气风发承诺心爱的姑娘自己定会名扬天下后回来娶她的卫怨离,早就死了。

      那年的战马太快,长剑太重,人心太叵测,最后活下来的,是满手满身鲜血的人间阎王。

      如今不人不鬼,被困在谷中见不得天日的模样,要怎么去见她呢?若她知道了,必定会跋山涉水向他走来,她尚能安好的日子,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白羽衣和归寻都守口如瓶。

      大概半年多以前,白思思已是耄耋之年了,昔年的红颜佳人已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神志倒还清醒,总是拉着白羽衣的手,诉说着当年往事,一遍遍地重复,看着白羽衣依旧姣好的如花容颜,感慨昔年。

      白羽衣也是那时才向白思思说明,其实她的真身是那一撮红豆的灵,白思思才恍然觉悟过来,写了信到云瑶镇去,却未见回复。

      白思思走的那天,似乎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穿上了自己最美的一套华服,画着浓墨重彩的戏台妆容。

      “羽衣,我美吗?”画完了最后一笔描眉,白思思笑着看向身旁的白羽衣问道。

      那些粉墨都渗进了她脸上的褶子里,为了填平脸颊上的沟壑,太过厚重的脂粉显得她整张脸妆容扭曲。

      “美。”白羽衣说道:“母亲最美了。”

      窗外的红豆树,总是时不时伸进一些枝桠,少时白思思还会修剪一番,可如今她早已不动它了,也不许别人动,但那些枝桠也没有长成不可收拾的模样,只是绿意半掩窗。

      白思思看向窗外,眼神明亮。那年被卫怨离亲手摘下红豆的那棵树,年复一年,再也没有长出过新的红豆。

      白羽衣终究是忍不住了,将卫怨离的事尽数如实相告,并对白思思说——若她愿意和自己订下契约,白羽衣的灵力都能给她,让她变回曾经年少时的模样,虽然只有一年时间,可她至少能够去到怨离谷见卫怨离一面。

      灵能够为人而生,也能与人签订契约,为其实现愿望,毕竟它们的诞生,都是因为人的执念。而灵要付出的代价是,从此消散。

      白思思听完了白羽衣说的一切,原本还算清明的眼神立刻便水汽氤氲,佝偻着身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

      蹉跎了这些年岁,原以为心如死灰,却没想到事到如今了,才陡然波澜四起。

      可白思思崩溃了一场后,最终还是没让白羽衣那样做,她只是叮嘱了白羽衣一句话——

      “若他回来找我,帮我告诉他——终此一生,我都不后悔,不后悔当初的遇见,不后悔余生几十载年岁的孤守,到死我的心都在他那里;可如若有下辈子,我只想彼此不再相遇,不再相识,也不再相爱了。”

      她还特意说了,白羽衣只能守在红豆阁,不许去见卫怨离,若他不来,便罢了。

      白羽衣不懂,卫怨离根本出不了谷,白思思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如此?

      可她来不及问了,白思思走了,走得很安详,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还有她眼角花了的妆容和泪水,白羽衣根本不觉得她在临走前还大哭了一场。

      听到这里,青城想的是——或许白思思,心里怨着卫怨离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

      因为爱得太深,深成了执念,所以最后也才那么怨,怨到由自己对他的思念生出的孩子都只是冠以自己的姓氏,怨到孤坟荒冢,墓碑上只刻了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里,青城斜眼看了一眼伏厌思,她的眼睛中是透着几分悲哀的温柔。

      “所以,你亲自来找我,不是因为想要拿回你的真身吧?”青城问白羽衣道。

      既然有归寻尊主的相助,白羽衣不必真身也能够活下去,他与白羽衣素昧平生,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必出红豆阁来见一位来历不明的男子一面,还是在寺庙偏侧这样的地方。

      “公子所言确是。”白羽衣说道:“我想要公子去劝说卫公子到红豆阁来一趟。”

      “你怎知我能做到?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青城问道:“且这件事让归寻尊主去做,不是更好吗?她与卫怨离的交情定是比我深厚的。”

      “我从归寻尊主处才知晓青城公子。听闻前些时候,卫公子率万众鬼兵围了江陵琼龙脉,可他既能出谷,为何不来祭拜母亲?母亲生前苦苦为他守了一生,如今母亲都已经故去了他却避而不见。”白羽衣说道:“尊主从不插手别人的心意,只是尊重,卫公子不愿来,她绝不会勉强。我不明白母亲的心意,为何不让我去找卫公子,如今,我只能求救公子了。”

      伏厌思在一旁说道:“你母亲是为了你好,她死了,附在你身上那些属于她的执念便散了,她怕你没有了真身实体,只能让你有一个由头支撑自己活下去,让你的愿望成为你不消散的支柱。”

      白羽衣愣了一下……

      青城在一旁看到了白羽衣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你母亲,是真的将你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她的愿望。”

      这个灵也是死脑经的傻,就为了白思思的一句话,真的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青城无奈,如此守信,也是令人唏嘘。

      听到这些话的白羽衣,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脑子里像是猛然空了一片,转而又不自觉地想笑,一会儿又两眼发烫,泪珠滚落脸颊上。

      原来如此……她真的是人,有人的名字,人的身份,还有人希望她一直活下去。

      为此,白思思宁愿保住她。

      其实只要认真想想便知道,按白思思的年龄,白羽衣也该是近古稀之年了,可红豆阁中知晓此事的人都不曾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过她;在她登台成为白思思的下一个青衣名角儿时,平江百姓悠悠众口也没有传出过什么关于她的流言,这都是有人在暗中做了功夫护着她。

      白羽衣一直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圆满某个人的心愿,却不曾想到过,有一天,她也成为了别人的心愿。

      “你别哭啊……我可害怕女孩子哭了!卫怨离会来的。”青城赶紧说道:“我手里有卫怨离想要的东西。”

      阿晚也拧着自己的两根龙须,小爪子拧巴地抓着,它随公子,看不得女孩子落泪。

      听闻此言,白羽衣惊喜地看向青城,这是他见过她脸上最明媚生动的表情了:“真的吗?”

      “这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我答应你,在他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平江城。”青城说道。

      看白羽衣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笑颜,

      “那你可知道归寻尊主到底是何人?”

      青城一直以来只知道她是人间得了道的修行之人,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她能够一道符便助长了白羽衣千年的寿命,而白羽衣身上,沾染上了神族的气息。

      “听闻她是个得道高人,云游天下记载人间风物。”白羽衣说道。

      “可没那么简单。”伏厌思说道:“助万物续命的本事若非邪术,便是修为百年以上的神族本事。唯有大地之后才能做到,她绝非普通人族。”

      只可惜伏厌思没有那样的修为,而历烨也是天生的弱症,纵然有续命的本事,也未必能在他身上管用。

      可归寻到底是何人?如今看来她定是和神族有关联。

      “那会不会是你们神族中人?”青城问道:“可也不对,阿晚都说她是人族了。”

      “归寻尊主身上的气息确实是人族啊。”阿晚挠着自己的麒麟尾说道。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中的青城一行人听见门外的人说道:“不好了小姐!红豆阁被人围了!”

      白羽衣开了门,来报的小厮火急火燎。

      “怎么回事?”白羽衣脸色慌忙地问道。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昨日在红豆阁住下的客人,个个佩剑,还有玉剑穗,小人依稀看见一个‘风’字。”那小厮说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听见了小厮说的话,青城和伏厌思都知道这定是风氏那伙人。

      “有什么怎么办?”伏厌思走出房门说道:“人家敢上门来自然要会会他了。”

      白羽衣见伏厌思满身张扬霸道的气场,不由地心安了些。

      青城沉稳地安慰白羽衣道:“走,我们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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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作者本人要请个假,因为……考试安排出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认真复习了,这本书正写到逻辑需要圆而且要埋下伏笔的部分,我好害怕要是随便赶赶出来会有bug,so……我需要请个假,大概在五天之内会有一更的,说是请假啊其实还是在卑微更新中,所以放心好了,只是比较慢哈!
    也奉劝各位正在念书的看官记得要先考好试,可以把这本书养肥了再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作者对这本书的逻辑和故事都万分有信心),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啊啊啊啊啊啊!(期末已疯)
    加油(弱弱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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