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灵

　　宠物店。

　　唐全正在悉心给一条萨摩扎着冲天辫，午后阳光斜斜的洒入窗户，毛色发亮，萨摩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门框上风铃叮咚，唐全下意识招呼了一声。但见进店的人始终没有回应，唐全疑惑抬头，“秦筱？”

　　站在门口的女子，一头柔顺的褐色波浪卷长发，羊皮大衣配黑色毛呢裙既显得身材高挑又显得气质优雅。

　　其实唐全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秦筱了，犹记得大学那会还是沾了程然的光才能多见这校花几面。
　　秦筱往里望了望，“程然在么？我刚去他家，没找到他，想当面在好好对之前片场发生的事道个歉。”

　　“老大带着诺诺去甘南了，请了十天的假，这会儿上高铁了吧。”唐全挠了挠头。

　　“什么时候的事？这么突然？去那块干嘛？”

　　唐全被秦筱像调查户口准备捉奸老公似的语气弄得头皮发麻，支吾道：“咱老大主意多大，不会事事和我交代的。”

　　秦筱眉眼淡淡的扫了眼唐全，然后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犹豫了下，唐全一咬牙开口道：“秦筱，咱同学一场，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老大好不容易才从过去走出来，你……你别再闯进去影响他了，行吗？”

　　秦筱一怔，手指悬在接听键上。

　　唐全浑身冒汗，一双手紧张的死命撸手下狗的毛，脑海里焦急组织语言，“你知不知道老大那段日子过得有多痛苦，天天喝的烂醉如泥连狗都不如，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把房产证银行卡一股脑全摆你面前，求你别离开他，别去美国，可你那时候多狠啊，他打的电话你一个不接，他去你常去的地方堵你，还被你一堆保镖打得半死，我也明白，感情这东西淡了就是淡了，没办法强求，可老大那时候刚被开除军籍，所有人都唾弃瞧不起他在西特里雪山还有外派边境做逃兵的行为，死了那么多兄弟，他心里也不好受的，在这节骨眼，你又……”

　　唐全说不下去了，那几年事业名利情路全都遭受挫折的程然，和龙城那帮土匪混在一起，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颓废糜烂，晚上回到家对着航诺又得摆出一张童叟无欺的温柔嘴脸，还是个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不会说话的主，他看着程然都觉得累。

　　更别说那天收到秦筱她爹从美国寄来的订婚请帖了。要不是他拦着，程然怕是脑子一热别着把枪就要去刺杀国家首脑了。

　　手底下的狗很不愉快的‘汪’了一声，唐全吓了一跳，将思绪收了回来，从逆毛捋改为抓它脖颈毛，“我也没怪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现在别有事没事找我老大，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分手了还是朋友嘛，但万一我老大误会了，又对你产生什么想法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唐全偷偷的瞥了眼秦筱，但秦筱喜怒向来不形于色，那依旧淡淡定定的表情让他根本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但秦筱却忽然笑了笑，那浅浅的一笑，余韵让唐全一颗心都吊了上去。

　　“我明白了。等程然从甘南回来，你替我和他说声道歉吧。”秦筱笑道，“对了，员工请假的事情，店长竟然没有告诉这家宠物店新来的经理吗？”

　　此言一出，唐全几乎厥过去，刚刚心头滋生出的一点点他很man的想法立时毁于一旦。“听好了，上头新派来的经理是一位来头不小的姓秦年轻小姐，你们动作麻利点，给她留个好印象知道吗！”店长的话划过耳畔，天杀的，唐全早该想到来头不小的姓秦年轻小姐是谁的。

　　………………………

　　用唐全的身份证订了第三张到兰州的高铁票。

　　高铁到了兰州站后，程然租了一辆中型的黑色越野车。计划着走祁连山脉经酒泉张掖敦煌到雅丹。

　　越野车平稳开在盘山国道上，两岸戈壁风光，大漠连天，窗外尘土飞扬，偶有几只牦牛懒懒立在一旁嚼着并不肥沃的草，6月头，并不是甘南旅游的高峰期，不久前祁连山又接连发生过几场不同程度的地震，因而道上人车稀少，自始至终的黑色戈壁之景很快就看厌了，唯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

　　航诺坐在后座专注玩着程然手机里的海岛奇兵，南希落将头抵在窗玻璃上，整个人缩进毛毯，前不久祁连山的一场大雪，让甘南的温度一下子降了很多，临近傍晚，天气越发寒冷起来，西部地区的昼夜温差又是极大，作为一个本就体寒的怕冷星人，这环境实在太不友好了。

　　程然的兴致却好像很高，车厢里一直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低音炮环绕，播放着各种90年代的香港红歌，什么beyond的《光辉岁月》，《海阔天空》啦，郑伊健的《友情岁月》，陈小春的《相依为命》啦，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古惑仔风靡时期的□□大佬歌，让南希落脑海里分分钟都是些赤着上半身，手臂上纹着夸张青龙纹身，在月黑风高的工地上拉帮结伙拿着砍刀双节棍火拼的男人们的景象，这时候是不是还应该站在敞篷车顶，顶着一头被超高车速带来的狂风吹得凌乱不堪的鸟窝头，高声嘶吼一句，“我操着两把刀从西贡街劈到四方街，铜锣湾就一个浩南，就是我，陈浩南！”，然后一群小弟七嘴八舌应和，“铜锣湾是我们的！”？

　　南希落忽然就get到了程然的听歌品味，默默在心里骂了句：真是老土。

　　一路车子的上下颠簸，震着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希落倦得睡着了。
　　睡梦中，她好像看到了大片大片涌动的血海，两军交战，几十万穿盔戴甲的士兵凶狠厮杀，血色遮天蔽日。黄沙弥漫之中，她隐隐看到了其中一方猎猎鼓舞的旗帜上用金线绣着气势磅礴的‘北渝’二字。

　　她觉得她应该在千军万马之中找到那个御驾亲征的年轻北渝王，可她只能看到穿着妖艳红衣的女子，苍白的脸上溅满了鲜血，那血与她面容上三道歪歪扭扭的疤痕融合一起，说不出的诡异凄艳。她站在高台上，任无数铁箭穿胸而过，最终却高高举起了一个人头，那是敌军首领的人头。
　　她慢慢跪下去，视线却始终望着一个方向，厮杀声，怒吼声，兵戈相击声，似已随风远去，目光在那年轻异姓王的背影上渐渐化开作一汪温柔的清泉。

　　南希落秀眉紧蹙，两只手将自己圈紧，她又看到皇宫那象征着母仪天下，象征着权势的王座上，女子广袖流仙，梅花落额上，鬓角几缕苍白，昔日的王侯权贵已不知踪影，昔日大商王朝的繁华峥嵘已成过去，唯有她留下，孤独的守在这里，看燎原的大火一点点的逼近。可辛巳呢？死也选择和妲己一起。女子看着辛巳奉人送来的茶水，泪水无声落下。

　　曾几何时，她穷尽一生所爱的辛巳也对她说过，那片城墙，将是他和她共同的天下。终有一日，会开满死亡的鲜花，迎接着他与他最美丽的皇妃。可最终的结局只留下了她一人。

　　强烈的悲伤无法抑制的涌入南希落心头，下一瞬，脑海里回荡着全是女人可怕尖锐的凄惨喊叫，那般切肤噬骨的怨毒与痛恨，“你为什么要骗我！霂离！临死退缩了吗，我的好妹妹，你说了要代替我去死的，你说了要成全我和林胥的，可为什么最后被绑上钟皇祭的还是我！我恨你，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飘零寡缘，众叛亲离！”

　　南希落猛然惊醒，浑身冰凉一片，她喘着气，目光迷茫，车子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空无一人，“你叔叔呢！”南希落急道。

　　航诺放下手机，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南希落又问了一遍，航诺才抬手指了指窗外。

　　南希落侧头看去，程然正和几个藏民相谈正欢。

　　南希落收回目光，将毯子又裹紧了些，为什么这段路，记忆受到的冲击越来越强烈，程然去雅丹究竟是为了什么？

　　约莫过了十分钟，程然拉开车门坐回了车内，气温严寒，他上来时睫毛上结着一层冰霜。“前面山体塌方，估计要在这等上3,4个小时了。”

　　“那晚饭怎么办？”南希落完全抓错了重点。

　　“火腿，面包，压缩饼干，茶叶蛋，就随便解决点咯。”说着，程然抛了一根金华火腿给航诺。
　　南希落皱眉：“我不想吃这些。”
　　程然：“你爱吃不吃，我这里只有这种。”

　　“程然！”南希落急了，“我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跟你长途跋涉，怎么替你刷怪挡灾！”

　　程然长长‘哦’了一声，随后开口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南希落丝毫不客气的笑道：“茄汁古老肉，咖喱饭，谢谢。”

　　程然‘嗯’了一声，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南希落本以为程然是去后车厢拿锅碗瓢盆出来，结果程然却打开了后座的门，一阵冰凉的风倒灌进来，吹得南希落瑟瑟发抖。随后程然便一把抓住了南希落的手，直接给她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想得倒挺美，还茄汁古老肉，咖喱饭咧，明跟你说了，老子这就火腿，面包，茶叶蛋，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还治不了你！”

　　Wtf，wtf，wtf！！！！！！南希落此刻心中的草泥马已经可以蹦跶一整片草原了，“我靠，契灵人，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你当本姑娘不发威就是任人宰割的病猫了嘛！”

　　二人持续了整整五分钟的推搡拉扯之后，南希落双臂一下脱力滑了开去，程然突然间失了支撑，整个人压到南希落身上，在一个不小心的贴面中，唇无巧不巧就落在了南希落的唇上，他睁大眼睛愕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两只手撑在她肩膀的两侧，一动都不敢动了。

　　南希落的脸一下子羞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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