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声

　　峻川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外，朝里面看着。邓北的母亲穿着无菌服在里面照顾。而父亲也跟峻川一样，站在外面平静地看着。

　　两人并排，峻川先说话：“邓北的父亲，邓斛升是吗？”

　　邓斛升茫然地看了峻川一眼，说：“是的。警官，我们见过。”

　　峻川点头，视线没有动摇，还是看着玻璃房里，邓斛升也收回视线：“伤害我儿子的凶手，什么时候能抓出来？”

　　峻川喉咙微动，说：“会很快的。”

　　邓斛升嘴角抽搐，点点头：“那就好，我的儿子，不可以这么白白被人伤了一次，又一次。”

　　峻川没有回答，两人静了会儿，峻川又说：“这两天，你儿子在医院里，你们没有人陪床？”

　　邓斛升颤着喉咙：“我和他妈……请不了假……工地上不批……”

　　“所以只是昨天晚上来病房里给邓北擦了擦身子，就回去了？晚上还不下班吗？”

　　“……”邓斛升捂住嘴唇，刚才在手术室前没有哭，现在倒是万分哽咽的样子，“嗯……我们……晚上会去卖小吃唔……小北的住院费太贵了……”

　　峻川看着玻璃房里邓北虚弱的侧脸和坐在床边邓北母亲，又看了一眼邓斛升。邓斛升还在抽抽噎噎的，峻川皱了一下眉头，离开了。

　　他看见欧江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等候椅上坐着，很巧，一回头正好欧江风也抬起了头来。他走过去，径直坐在欧江风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邓斛升的背影，距离已经隔得有点远，但不难分辨他应该还在哭哭唧唧的。

　　峻川叹了口气，说：“他这个时候看上去还是很悲痛的。”

　　欧江风也看向那边，却是说：“我觉得，要算可能性的话，他是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峻川收回视线看向他，问：“为什么？”

　　欧江风摇头。幅度很小，但能看得出他应该也不确定，所以不好说。

　　峻川笑了一声：“又是直觉？”

　　“……”半阖着眼皮，欧江风不太自信，“是的。”

　　峻川情不自禁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说：“有个方向也是好的，接下来去验证它就好了。”欧江风被揉地脖子都在微微用力，但他还是没有撤开自己，任由峻川揉了三下，峻川将人原本服帖克制的柔发挠得跟鸡窝似的，才悻悻放下手。

　　欧江风已经从平视改成了俯视着地板，整个人看上去温顺得不得了。手指微微蜷着，峻川不知道手指摆动的细微幅度彰显着慵懒餍足。

　　欧江风或许也没反应过来。

　　欧江风的嘴角动了动，又顿住，然后峻川听见他说：“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结？”

　　峻川看着他，想了会儿，郑重地回答：“很快，三天之内。”

　　这下欧江风才真切地挑起了嘴角，笑了。

　　很快，血检结果出来了。

　　两人并没有在椅子上安静地待得太久，峻川老远就看到医生走了过来，就是刚刚从急救室里跟着出来的那位，没想如此敬业，亲自来送报告单。

　　峻川接过报告单，看了一眼：“左氧氟沙星？”

　　医生点头：“是的。是由于不当服用左氧氟沙星引起的不良反应，可以看作是一种过敏现象，但是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他吃了这个，所以才会那样的？”

　　医生知道指的是邓北出现的抽搐失去意识的现象，他叹了口气，说：“是因为他有哮喘病史。”

　　“什么？”峻川搞不懂了，“这跟他有哮喘有什么关系？”

　　“当时他送来医院时体内有多种药物在作用，人又在昏迷，亲属也不在，我们的医生给他开了基础的抗菌消炎的点滴，其中有左氧氟沙星。”

　　“嗯，然后呢？”峻川一目十行快速浏览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又看见一个诱因名词：“氨茶碱？”

　　“氨茶碱是专门治疗哮喘的药物，和左氧氟沙星在一起会引起严重的不良反应，如果人体体内两种药物的浓度过高，严重时会导致休克死亡。所以洗胃没什么用，胃容量物没有这两药物的残留。”

　　欧江风说：“那么这两种可以引起不良反应的药物一个是来自医院的点滴，另外一个是他的治疗哮喘的药？”

　　医生点头。

　　峻川思索了一下，将检查报告折了两下，塞进自己的后屁股兜里，抬起眼皮看着医生说：“可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邓北已经昏迷两天了，他没有服用过治疗哮喘类的药物，体内会残留？”

　　医生愣了一下，说道：“这不会，发生作用也要达到一定的浓度才行，哪怕只需要很少的剂量，体内的药物残留不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要么也是发挥过了效用然后被分解，要么也是随着汗液尿液排出了到了体外。”

　　“所以，这意思就是说，有人故意给他用了哮喘类药物，也就是氨茶碱。”

　　峻川和欧江风走在医院走廊上，欧江风脚程总是比欧江风慢半步，峻川扭头没再第一时间看到人还往后瞟了一眼，看见人好好地跟在自己身后又放心地回头往前走。

　　“有没有可能是邓北半夜哮喘发作自己吃了药？”

　　峻川边走边摇头：“不会，我刚看过他床边的柜子，翻过他的床铺，没有药盒或者药瓶。”

　　“……故意的？会是他爸爸吗？因为不知情。”

　　峻川脚步一滞，又回归正常往前走，说：“有这个可能性，但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的。”

　　“他……”欧江风犹豫着说，“他知道这两种药物会有反应作用的可能性不大吧？”

　　“……不好说。”

　　欧江风只好不再说。

　　两人向着李乌胜的病房里去。来到门口，看样子顾岩刚走，袁方恒在看到峻川到了急救室那里就来了李乌胜病房这边看看有什么能帮上顾岩的，这时候正边脱着手套边在和看守病房的两名便衣说着什么。

　　“正好，”峻川直接走到他们跟前，问：“你们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这间病房？陌生面孔。”

　　两名便衣相视一眼，说：“没有，就是几个医生护士，李乌胜的母亲，昨天晚上邓北的父亲来过一次。”

　　“好，”峻川点头，“你们将昨天中午十二点到今天早上邓北抽搐前的时间段内，曾经进出过这间病房的人的资料整理给我，如果看见他们做了什么也要标注出来，两个小时后给我。”

　　“好的。”

　　袁方恒站在一边有点云里雾里：“怎么了？”

　　峻川将自己塞进后屁股兜里的检查报告打开给袁方恒看，等袁方恒看了会儿，就说：“两种药物相互作用引发症状，一种是医院的点滴里有的，两外一种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

　　袁方恒看完了将报告折好抓在自己的手里，他们两个似乎已经分好工，长期的共事，让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最舒服的办事方式，不用特意说明就达成了某些共识。比如，这些书面材料到最后都是交给袁方恒保管。

　　袁方恒收好后直接问峻川：“你怀疑谁？”

　　虽然是普通病房，但都知道这里面住着两名嫌犯，门口是警察，所以嫌少有人往这边走动，这时走廊上没有人，三人挨着病房对面的墙边小声说着话。

　　峻川站无站相，直接半边身子都靠在墙上，抬起一条腿在另一条腿上勾着；袁方恒只是将一只胳膊肘支在墙壁上供病人扶着的扶手上。只有欧江风好好地笔直地站在峻川的侧方。太过正经的站姿倒是显得有些稚嫩和格格不入。

　　医院走廊里当然不能吸烟了，峻川也懒得拿出来，只是捻了捻手指，用大拇指拨了拨鼻子，做完这些动作才说：“不知道是谁，但是邓斛升给我的第一感觉不是很好。”

　　袁方恒点头，往病房方向看了一眼，用更小的音量说：“有没有可能是……里面那两位？小的那个毕竟读了个本科，可能懂这些病理效果什么的。”

　　“也有可能，”峻川看了欧江风一眼，将勾着的腿绕回来，站得直了一点，开口问欧江风：“你怎么看？”

　　欧江风摇头，说：“我不知道。”

　　“随便说说，我们又不笑你。”

　　“……”欧江风看了峻川带着隐约笑意的嘴角一眼，抿了抿嘴唇，还是说出了自己看法：“刚才医生说的话我觉得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们好像忽略了，他说的是，‘胃容量物没有这两药物的残留’。”

　　峻川放下手指看着他。

　　“那就说明，左氧氟沙星是通过点滴进入邓北的血液里，那氨茶碱也不是通过口服消化进入邓北的血液的。”

　　“嗯，”峻川说：“继续。”

　　袁方恒看着峻川眼里此时就只有眼前的欧顾问，还染上了点不是很就跟着他的人就看不出来的，只是泄露了一点点的欣赏意味，心里只能大喊着：忒酸！还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可以溜了？这老炮指导新手上路，暧昧无限，他跟在旁边凑热闹点个这么大个灯泡干嘛？！

　　欧江风当真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所以，那氨茶碱应该有可能是通过皮肤，呼吸道，或者是注射这几个方式进入到邓北的体内的，我们可以先从渠道入手，顺藤摸瓜找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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