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风流

　　（九）因为有舍有得，是以并不患得患失【戏言说多了，我便会当真】

　　韩子高有些犹豫了，虽说是为了小妹才潜伏在陈蒨身边，可是，陈蒨对自己，却当真是坦诚相对。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犯了踌躇，可是，要他算计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愈思愈烦，韩子高索性操起庭院中已经摆好的桁架上的弓箭，用力拉出一个满月，带钢头的箭便飞了出去。

　　重重落在百步之外的红心上，划出了一条弧形的线，震得周围的空气荡了荡。

　　“好！”合掌击得一响，陈蒨满意的看着韩子高，

　　“这才数月，子高的箭术便到了如此纯熟精准之境，想来，不久便要出师了！”

　　听出了揶揄的味道，韩子高嘴角微弯，“和子华比起来，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言毕，韩子高放下弓箭，转身与陈蒨对视，“子华可要一试？”

　　挑了挑眉，陈蒨眼中含笑，“子高想看？”

　　“你要试便试，甚是嗦得紧！”

　　接过递至眼前的弓箭，“既子高愿，蒨岂敢不从？”

　　却见陈蒨甫一接过弓箭，便反身快速拉满，弓张箭出，速度之快，一气呵成。

　　却听得低空中一串震动，箭枝飞速旋转着直指红心，啪的一声，先前被韩子高射出的箭被劈成两半，那抹寒戾之光直接将靶子戳穿。

　　韩子高见此，连拍手的反应都僵持住，这个好生勇猛！

　　他知道，此刻已被眼前这个武艺超群之人深深折服。

　　略擦了擦汗，就着石桌，韩子高和陈蒨相对而坐，满上了茶，细细品着。

　　“子华先前说过，我是否可信，”语气渐柔，“却是在你不在我。”

　　“哦？”

　　“子华智勇双全，必定非泛泛之辈，想来，以后在朝堂上也是登峰造极，如此，却不自信会有人真心相随吗？”

　　陈蒨闻此，左手摸了摸鼻子，放下茶盏，眉眼一弯，“我可以当做是子高在夸奖我吗？”

　　即唇的茶水骤然顿在空中，须臾之间，韩子高抖了抖嘴角，“子华以为呢？”

　　然后，一眨不眨的望住韩子高的脸，陈蒨仿佛誓言般说道：“我信子高！” 但求此人今后莫要负他。

　　眼光微闪，韩子高却是心中一动，“我不负你。”只要他不谋反。

　　言毕，两人俱是有些激动，伸出手，击掌而誓，然后紧紧握在一起。

　　正当这几日韩子高照顾陈蒨的饮食起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之际，韩子高却莫名的消失了。

　　陈蒨已经是暴跳如雷，他不敢想象，到底是因为韩子高因为不再喜欢自己而远走他方，

　　还是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劫走，可是，若非他自愿出走，便没有谁能从他陈子华眼皮下弄走他，哪怕是千军万马！

　　思及此，他有些烦躁，手里放下了鞭挞下人的皮鞭，陈蒨无力地任由身子瘫在躺椅上，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要不告而别？”

　　当被派去寻找韩子高的第三波人铩羽而归时，陈蒨终于发作了，

　　“给我找，哪怕把京城翻遍，掘地三尺也罢！”

　　看来自己对他太好了呢，以至于他都敢以已身为代价同自己叫板！

　　“蒨儿近来好像不大自在呢！”陈霸先睨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利刃。

　　“劳叔父烦心了，”陈蒨低眉，“身子不大利索而已。”

　　“你还要瞒我？！”陈霸先眼神骤冷，一丝戾色一闪而过，“这么多年，连撒谎都还学不会？”

　　嘴角噙着冷笑，他续言道，“记住了，你是我陈霸先的亲侄，你双亲既已不在，便要听得叔父之言！”

　　“是！孩儿知错！”拳头紧握，陈蒨额上青筋渐现。

　　“我近日也听了韩子高之事，甚觉此人不妥，”陈霸先起身踱至陈蒨面前，

　　“来历不明，仔细别误了咱们的大事！”

　　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大事？陈蒨心下腹谤。

　　“孩儿自知叔父识人有道，然则此类私事，孩儿还是有自信自己处理好。”

　　见此，陈霸先也不好多言，倏地放柔声线，“玩物丧志啊，蒨儿！”

　　可是，他是子高啊，不是物！心下隐痛，陈蒨缄默不语。

　　陈蒨望了眼手中的信件，已是有些无措，明明知道有诈，可就是忍不住去相信。

　　若是子高果真在对方手中，而自己不去，子高就会有生命危险。

　　以身犯险的事绝不能做，他亦是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这是他的子高，就算空手而回，抑或身毁陷阱，也定要试上一试！

　　带了一小队人埋伏在树林外，陈蒨下了马。

　　陈蒨并非愚笨之人 ，就算以身犯险，也会为自己留条后路。

　　见随行之众隐入夜色中，他拍了拍襟带，快步向茅草屋走去。

　　只见简陋的屋子并无多余的陈设，甚至连遮蔽物都没有，突兀的屋子看来并没有陷阱陈列。

　　“嗖—”的一声，一根凌厉的针划过，恰好在陈蒨偏头的一瞬定在眼前的木桩上。

　　黑亮的针头在月光下格外显眼，这便是来了。

　　转身而立，陈蒨捏紧了袖中的烟花，只要时机一到，他便会放出信号，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可是，他还没见到韩子高，此刻尚不能轻举妄动。

　　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细微响动，陈蒨屏息凝神，眼神坚定。

　　“既然都来了，不知是何方神圣，可否一见？”

　　片刻，空气中传来一阵低笑，“陈将军还真是智勇非凡，颇有胆色！”为了区区一介草民，

　　居然敢以身犯险，这份勇气，却是难能可贵。

　　陈蒨忽的一笑，“多说无益。他人呢？”

　　只见隐没的夜色中走出两人，韩子高则是被束缚着，嘴里也塞着布，不能言语，只是一个劲的发出闷声。

　　“阁下要我做什么？”

　　“撤掉外面埋伏的人，”转言又道，“交出兵符！”

　　闻言，陈蒨心中似乎有什么想法冒出，却又被忍下，“第一样我可以考虑，第二样却是我所不能决定的！”

　　交出兵符，那可是涉及到陈霸先大业的东西，他就是死也不能交出。

　　木偶般的蒙面杀手扬起短刃便在韩子高脖子上划拉了一下，瞬时便有一股血顺着韩子高的锁骨流下。

　　空气中的声响继续道，“那你是不要他活了吗？”

　　敌暗我明，况且韩子高还在对方手中，陈蒨的一切行动都显得被动了，“既如此，我倒有个提议。不如你们放了他，挟持我。”

　　空气中一阵哂笑，“将军当我们是三岁孩提么？”

　　挟持韩子高，尚且可以威胁到陈蒨，而挟持他陈蒨，陈霸先只怕没那么多的优柔寡断。

　　正在双方僵持时，陈蒨绷紧了脸，却见一把利刃直指出去，陷进一个杀手的胸口，一招毙命，

　　只消一个呼吸间，另一个刺客也应声而倒，倏然七窍流血，死相及其惨烈。

　　利刃上抹有剧毒。

　　正当陈蒨疑惑不解时，一小队人冲了出来，“将军可好？”

　　是他们！还好懂得机变，没等到自己的暗示，便出手了。

　　“无碍！”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韩子高，陈蒨掩饰不住的笑意在唇畔间飘荡。

　　“子高！”此间言语都是多余。

　　陈蒨从未如此肯定，自己大抵是爱上他了，所以，才会这么患得患失，甘愿为之身临奇险。

　　正当他解开韩子高手上的绳索时，一把刀抵住陈蒨的胸口，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陈蒨双目骤然睁大。

　　不可置信的望着没入前胸的刀，陈蒨很想一掌推开韩子高，却还是生生忍下了，他不甘心！

　　“为什么？！”

　　“为什么！！”

　　一阵嘶吼，陈蒨震裂了伤口，更多的血汩汩而流，却远远不及他内心的伤痛。

　　眼中掠过一丝不忍，韩子高岔了气，难以言语，心中，似有什么在叫嚣着。

　　“对不住！”终是费力说出这句话，韩子高声音颤抖着，胸口一窒。

　　“哈哈哈哈—”空气中的声响再次扬起，

　　“干得好，韩子高，还不快快动手结果了他！”

　　似是有所撼动，林子里的隐卫冲了出来，呈中路、两翼分开包抄，围住了韩子高和陈蒨。

　　“放开将军！”

　　却原来还是棋慢一着，林子中复又多出了另一拨人，团团围住了隐卫，瞬时炸乱一锅粥。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交流，便短兵相接起来。

　　陈蒨盯着韩子高的眼，“我要听你的解释！”

　　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韩子高骤然松手，推开陈蒨，身上硬是迎上了一刀，痛的眼神涣散。

　　刚刚，陈蒨也该是这种感觉吧。韩子高掀唇却是苦笑。

　　陈蒨见此，方才冷却的心又有了一丝起色，他费力起身，接住了泫然欲倒的韩子高，

　　“韩子高！”

　　然后再顾不得众人，捞起他，一个回旋翻身，跃然于树上，俄顷，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摸了摸韩子高发烫的额头，陈蒨焦虑不安，现在虽然没有生命之虞，却也失去了和手下的联系，

　　本想回去召集人手，又不忍将韩子高一个人留在这里，“水！”

　　韩子高张了张发白的嘴，“水！”

　　闻言，陈蒨眉心一动，忙的解下水袋，往他口中灌水，奈何灌得太急，韩子高被呛得仰了仰头，不由猛咳起来。

　　复又放下水袋，陈蒨轻轻抚着韩子高的胸口帮他顺气，

　　“子高啊子高，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念及此，陈蒨无奈的叹了口气。

　　幸是水边，陈蒨脱下自己的上衣，浸了浸水，略微搅干，而看到韩子高半解的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胸脯，陈蒨只觉下腹一热，然而，

　　自制一向很好的他又压下欲/望，便仔细地替韩子高擦拭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拾掇好了，陈蒨便搂着韩子高靠在自己的腿上，小憩起来。

　　微感夜凉，复又紧了紧臂下的圈禁。

　　韩子高甫一睁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的陈蒨的睡颜，心思百转千回。

　　他是把自己当知己的吧。自己却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他，他定然会恨透自己。

　　“子华。”轻念出声，却顿觉这个称呼十分亲切，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些东西在渐作转变，有些不受控制。

　　似乎，对这个正搂着自己的男人有了改观，多了一分不忍。

　　韩子高不由自主的，想要拨开陈蒨面前垂下的青丝，却在这一动中，牵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感到怀中的动作，陈蒨猛一睁眼，“你醒了—”

　　还想问他为什么！还想听他解释，可是，看见这般为自己遭罪的人，陈蒨却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韩子高眼中渐盈雾气，脸色惨白，

　　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陈蒨亦是泫然欲泣，当他看见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一剑的韩子高，他便认定韩子高其实对自己也并非存了歹毒之念。

　　“韩子高，我现在尚存有一丝慈善。我在等你的解释！”

　　他在消磨他的耐心。

　　“能遇到你，是我之幸，然，我确有不得已之处！”

　　“是何缘由？”

　　“子华不必多问，从此，就当从未认识过我！”韩子高续言道，“我，实乃大司马之人！”

　　圈住韩子高的手不由一松，陈蒨顿觉揪心一痛。

　　“韩子高！”

　　“我替你挡下一剑，便也还了你对我的情分，山高水长，咱们就此了断情义！”

　　怎么能还得清？如何还能断！陈蒨终于隐忍不住，脸上遽然划过一行清泪，

　　“韩子高！你可信过我？！”

　　“如何能信？”

　　“相信我，说出你的难处，”陈蒨哑然失声道，“不管上天入地，我都替你摆平！”

　　是吗？可以吗？心头隐隐抽痛，“你帮不了我！“

　　他不想除了妹妹，还有其他的牵挂，否则，便不是一死了之，而是生不如死。

　　“陈子华！”

　　“韩子高！”

　　“戏言说多了，我便会当真！”

　　“那就当成誓言来听！”

　　“不要！”

　　“你这个傻子！”

　　低吼一声，惊起一群夜鸟扑哧远去之声，陈蒨低头便重重吻住韩子高。

　　韩子高唇上吃痛，抬手便要推他，却被抱得更紧，吻得更深，一番撕咬，陈蒨才略微松了松桎梏，压唇低语道，

　　“彼时你若是一刀结果了我便罢，”陈蒨以暧昧的姿势拥着韩子高，继续道，

　　“却偏生犯了犹豫，替我挡下一剑，你说，此生，我还能放开你么？”

　　仿若誓言般的话语，韩子高不是不感动，可是，他们都是男子啊，男子间又怎么会有真爱？

　　“我替你挡剑只是因为愧怍！”略一解释，韩子高心虚的闪了闪眸色，语落才觉颇有种欲盖弥彰之意。

　　“无妨！”陈蒨嘴角噙笑，“只消你心中有我便罢，至于其他事容后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韩子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便直言与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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