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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陌路同归人,相随共此间【阿素此言中矣,这离落纷乱的世道,人与畜又有何分别】
“混账!”陈霸先一把撕毁信件,雷霆之怒迸发。
侍卫颤栗着,只一个劲地磕头请罪,“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给本侯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顼儿找回来,否则!”
陈霸先扯了扯衣领,嘶吼道,“否则尔等就提头来见!”
“是!”
见人已离去,陈霸先颓然瘫坐在躺椅上,半晌,他喝道,“来人!”
闻声,管家匆匆赶进屋内,“侯爷?”
“你且去传信给袁不谓,就说本侯要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是。”
管家领命而去,陈霸先这才慢慢冷静下来,眸光骤显凶狠。
他倒要看看,哪个亡命之徒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头上动土。
“素—”见高素一个凌厉的眼光扫来,少年识趣地讪讪道,“表、表哥。”
高素敛了敛眸色,抬眉问道,“消息如何?”
少年皱眉道,“现下难民太多,这黄州城已经封了城门,只出不进,以免难民涌入。”
高素双手撑膝,托着下巴,仔细思忖起来。
忽见陈顼出门,少年便蹦离石凳,凑上前来,“诶,你倒是省得出来,还以为仍旧,”
“阿采!”高素喝住少年,回神侧脸望向陈顼,“对不住,家弟天性散漫不拘,恐有所唐突,还望阿顼莫要见怪。”
摇了摇头,陈顼提步向他走来,“适才我无意听到你们说的话,不知阿素是打算去往何地?”
见高素眉头紧皱,陈顼心虚地低头,“阿素也莫要见怪,我只是想知道现下建康那边的消息。”
“你要去建康?”高素扬眉竖直,一脸不可置信。
“实不相瞒,在下本是建康人,长年随家中长者行商在外,此番便是遇上山匪,才弥此灾祸。”
“太好了!”少年双手合十,一脸欢喜,“咱们也是要去建康城,这下便可同路了呢。”
“这黄州是去往建康城的必经之路,现下却被封,看来建康城也是厝火积薪。”高素一字一句说道。
陈顼负手而立,望向庭廊,若有所思。
高素缓缓起身,扶额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哦?”陈顼打量着眼前清瘦的男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临海战事刚刚清肃,为何吴兴守不解散兵马及佣兵劝课农桑?”
“战事甫休,自然需要人马坐镇。”
“可兵马是往建康方向走。”
少年听得云里雾里,深感无趣,“罢了罢了,你们商议你们的,我还是回去睡觉罢。”
高素摸了摸少年的头,“阿采,我此番不该带你出来。”
看到少年日渐削瘦的身板,高素一脸歉意,忽转言道。
“表哥,说什么呢,我本也是要打算找我哥哥呢。”
点了点头,便任少年离去,高素幽幽叹气道,“宁做太平犬,毋为离乱人。”
陈顼拊掌笑道,“阿素此言中矣,这离落纷乱的世道,人与畜又有何分别?”
无权无势,无兵无马便只有任人宰割。
“我想,这建康城只怕要有大变故了。”高素喃喃自语道。
翌日,王禹之身亡的消息传出,皇宫之内人人自危,高垒攻防,一朝分崩离析。
陈霸先抚了抚额,呐然道,“这皇城好歹也是禁军林立,没想到,就这么着土崩瓦解,也合该这萧氏下台了。”
陆昉抬眼望了望韩子高,见他低眉恭顺的立于一旁,并不接话。
“韩大人看,若要登极当如何为好?”陈霸先扬指摩挲着浸满络腮胡的下巴,目光灼灼。
韩子高抿了抿唇,“只怕要等陈太守会师后方可。”
这下连陆昉也颇为不解。
陈霸先亦是腆着便便将军肚,负手起身,“可是有何变故?”
“先皇尝留有退位遗诏,如若侯爷要登基,本就顺应天意,然,其中另有条件。”
“莫非是跟蒨儿有关?”
“是也。”
陈霸先双眼一眯,精光四射,“可否让本侯一览圣训?”
“侯爷以为呢?”韩子高毫无畏惧地反问道。
陈霸先干笑两声,“不过戏言!不过戏言!”
陆昉见机便解围道,“韩大人可是当真了。”
说完他便附和陈霸先朗笑起来,韩子高嘴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还好有惊无险,陆昉暗忖,这韩子高要真是同陈霸先撕破脸,还如何装得下去?
“侯爷恕罪,在下若言语上有所冲撞,还望侯爷看在庶子年浅,见识鄙陋的份上,莫要往心里去。”
“韩大人言重!”陈霸先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摆了摆。
“想必侯爷也已经收到吴兴那边来的消息。”韩子高两手交握覆在腹前。
陈霸先扬手抹了一把下巴的胡渣,沉思道,“蒨儿前往建康只怕要作难了。”
陆昉、韩子高闻此,皆抬眼望向他。
而韩子高闻见陈蒨可能遇阻,心头有些焦灼,难道,便只有让陈霸先登极这一条路可走了?
“琅琊宣毅和会稽太守可是萧氏的心腹,纵是先帝尚无子嗣而去,依他们,只怕又要拥立宗室子入鼎。”
“并州王萧远辰在宣州伏灭之事只怕已经传到他们耳中。”
“所以若要成事,就得紧锣密鼓,别忘了,咱们手中还有遗诏。”
听陆昉如此说,陈霸先似是放松地吐了口气。
“侯爷可知会稽太守萧询?”
“哦?”陈霸先饶有兴趣地望向韩子高。
韩子高忽的眼神一紧,缓缓道,
“昔日萧太祖得侯景之力坐拥乾纲,屠尽家室子,而这萧询便是太祖之长兄萧隽之孙。”
“韩大人不妨直言。”
“因着玄祖夭毙,是以举先皇继业。如此舍近之重孙而求远之宗孙,何也?”
见陈霸先眼光积聚森冷,沉思不语,陆昉便插口道,
“这萧询之祖与太祖或存间隙,自然不作继位人选。”
“那何以现下琅琊与会稽隐隐呈合纵之势,东南鹄望,遥指京师?”
“你是说?”
韩子高唇角微弯,并未接话,扬指来回轻擦了擦唇。
陈霸先闻得此言一手掐腰,一手来回揉着将军肚,眸中的阴沉渐浓。
“只怕那宣毅闻着甚麽风声,但又确无兵力回援建康,这才费力拉拢萧询。”想要抱团取暖。
“那侯爷觉着萧询为何就一定要承了这番苦差?”
“怕是宣毅允诺了甚麽!”陆昉曲爪握了握拳,淡然道。
“否也。”
“哦?”陈霸先挑眉。
闻见韩子高的话,他和陆昉俱是不解。
“现下情形,无论那些旧臣愿不愿意拉萧询继位,都是无力回天,其势居然也。”
语气微顿,韩子高续言道,“若不站在侯爷这边,旧臣便只能寻找萧氏宗室上位,
然,对抗侯爷,只能倚靠兵马,这萧询的会稽可是经营了三世。”
陆昉摸了摸鼻头,皱眉道,“那照这般看,萧询直接宣称继位便是,何必再多此一举横生枝节!”
“这萧氏宗亲不下数十,咸握兵权,萧询这般做不过是借机迫之交出兵权,收为己力。”
顺便,也为自己坐拥江山削弱宗室力量。
“这未免痴人说梦!”陆昉张了张嘴,愕然非常。
“韩卿所言不差。”陈霸先开口道,“故此,宣毅便是那萧询的枪头了。”
“这便是他的条件。”韩子高眯了眯眼,一脸凝重。
看来陈顼极有可能是着了他们的道。
陈霸先心头窃自思忖着,亦是一脸凝重。
“臣恭迎新皇登基!”韩子高忽的跪下,恭敬地行君臣大礼。
见此,陈霸先与陆昉皆是骇然。
“韩大人!”陈霸先弯腰作势要扶起韩子高,却见他重重叩首,拒不起身。
“时至此刻,吴兴的情况恶化,而陈太守在赴京途中必定艰险万重,臣诚请侯爷即日宣诏,以定朝纲!”
陆昉眼皮一跳,心中泾渭分明,闻此,亦是跪下,重重叩首,“臣恭请新皇登基!”
“这这这—”陈霸先不假思索作出一副为难状,“卿等这般可是折煞本侯了!”
“先皇遗诏,国本已昭,侯爷登基,众望所归!”
“现蒨儿尚未在建康,本侯若登基,可会招致祸端?”
“既是遗诏,自当公之于众,陈太守或可在途中受命!”
陆昉隐隐感到事情向着更为凶险的方向走,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缄默不语。
陈霸先皱了皱眉头,问道,“韩大人可是另有他求?”
“侯爷明鉴,臣请命携旨前往吴兴,会同陈太守一同入京,若途中有任何阻棘,愿为侯爷锄懮。”
“好!”陈霸先大手一挥,“韩大人忠勇。既如此,本侯若不受命倒是辜负先皇厚恩也!”
“韩子高、陆昉接旨!”
“臣等伏闻圣训!”
“朕特命韩卿为钦差前往吴兴,会同吴兴太守陈蒨入京勤王,若遭阻截,格杀勿论。
另,陆氏昱昭秉性醇厚,智杰忠诚,朕授命尔御史大夫,留京辅弼朝政,不得有违!”
“臣遵旨!”
“臣遵旨!”
次日,陈霸先召集老臣及文礼司鉴宣读遗诏。
“朕蒙先恩,登位九鼎,继位以来,夙夜惺忧。国之将覆,国君之过,庶民罹难,朕心忡忡。
思朕无德,亦无圣心,恬居高位,享尽优渥,故,日日胸怀愧怍不能寐。
武定侯陈氏霸先虽系外臣,然忠勇昭著,陈氏家室亦显忠猛,吴兴守陈蒨昔时平宣城乱,常侍陈端尽忠事君,其心诚天地可鉴。
因而朕今次特颁此昭,退位陈氏,惟望武定侯不负朕心,匡扶国势,恩哺刍庶。
另,唯两愿望卿遵照,一者,萧氏虽殁位,然,望卿善待宗亲耳;复者,陈氏子华建功卓越,利拂江山,而萧氏女潥阳历有贤名,此二人或可结成秦晋之好。
念此涕零,朕心羞愧难持,书此绝笔,万臣不得有违,惟望卿等谨奉此而矣!”
遗诏甫一收声,举朝沸腾,有感激涕零者悲愤不能自持;有反对詈骂者愤慨难以镇定;有忠诚萧氏者哀恸不得纾解。
陈霸先见状,睨了睨近身仆射,随从会意上前,
“新皇登基,百官朝拜!”尖锐的声音唱喏着,格外响亮刺耳。
而在洪亮的声浪中,建康城外的韩子高带着一队精兵,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霎时尘烟滚滚。
“朕登九五,承继大统,得天所佑,继业百世。昔者前齐高洋暴虐无度,致使祖业倾覆,后者侯景招患,蒙罹刍庶,其恶擢发难数!
朕之长兄陈氏道谭株连其中,终继英烈之道,故朕殊特追其为始兴昭烈王,其子陈氏蒨尔迁临川刺史,并任安东将军,着酌江淮战事 。
韩氏子高勇猛略筹堪当俊才,赐之钦差,前往吴兴助蒨功谋。
陆门昱昭虽未出仕,然其胆谋甚得朕心,故授命御史大夫,特以匡扶江山。
京僟守都御袁不谓助阵勤王师居功不可没,可世代荣荫,遽禅京僟禁卫守,亦准予可佩刀觐见。
原司空靳詹通敌叛国,致使京师临危涉险,其罪杀之犹不过矣,故家室子齐皆入奴籍,充配西羌,流放千里。”
一番论功行赏之后,陈霸先昂首阔步,在仆射的搀扶下缓缓登上宝座,目光扫射朝堂,一朝睥睨天下之势。
“朕蒙受天恩,自然要上行天道,下勉庶民。内饰法设刑,修庙著文,劝课农桑;外强兵厉马,操练军队,抵御外辱!”
“圣上明鉴!圣恩浩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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