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

　　阿丑铜铃大的眼睛瞪得老圆，“公子，你忘记了吗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李玄楞了一会才想起来确实当初他准备去关山国的时候就传了信去京城，如果阿丑没有其他什么事，可以来瓜州关口与他会合。
　　毕竟像望月城、瓜州这样的地界，各族来往频繁。有金发碧眼，头戴银色假发和宽檐帽的的欧罗巴人，有全身穿白，用白布蒙住头脸的大食人，还有那脚穿木屐、腰悬弯刀的东瀛浪人，便上天上那边的修道人都会时不时下来卖卖药、采购点吃食，如阿丑这样的昆仑奴在各商队或者官商府邸都很常见。没有在江左，甚至在京城的时候那么打眼。
　　李玄挠了挠头，跟阿丑说，“对，来了好，那先随我去一趟早市吧。”
　　“公子，不仅仅是我来了，裴青公子也来了。”阿丑随着李玄往沙洲市场走去，他不清楚为什么一大早就要去市场，只觉得陪伴了好多年的自家殿下与往常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呢。阿丑想了想，自家殿下虽然一直是个修真修仙，任侠任性也有古道热肠、春风化雨的人，但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一个壳子，壳子里面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来不会轻易拿出来让人看到。但这次却觉得这层壳子出现了几丝裂缝，几丝鲜活的气息从裂缝里透了出来。
　　“裴青，裴青他来干什么呀？”李玄纳闷地说。他心想，他们虽然是朋友，但可没有好到会叫他来陪自己出游的地步，再说了，裴青不是九维的表哥吗，难道是九维叫他来的？
　　阿丑说：“上次我回京以后，他缠着我好半天让我讲云林禅寺的事情，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在收拾行李，知道你在西域，我要来瓜州，去磨了他家老相爷好几天，老相爷便派了两个靠谱的伴当陪着他一道和我来了。”
　　李玄扶扶额，继续问他“那他今早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咳咳，那个。其实我们到了有一阵了，之前关山国那边异动，听说有个漂亮的公主登基成女帝了，我们也就没往关口再走，就在这瓜州住着。这裴公子，一路写诗作画，大漠赏残月，长河赏落日，你知道，他和那个我们在云林碰到的九维姑娘都是一个老师，最是喜欢音律、歌舞，九维姑娘当时跟平湖先生学琴，裴公子就学了绘画和琵琶。最近在这瓜州小城却让他遇上了一个琵琶大家，日日去听琵琶，看胡旋舞，昨日又是夜半才返转，我滴乖乖，我们三个人都抬不动他喝得大醉。，此刻必定还没醒呢。”阿丑边走边讲。
　　李玄听阿丑这么讲，倒是勾起了兴致，裴雨奇长于京城相府，师从六艺精绝的平湖先生，若是能让他也说一句好，那一定是不会太差的。他又继续问道：“这琵琶是真的很厉害吗？你听过吗？”
　　阿丑说：“这倒不假，我跟着去看过，反弹琵琶那一段最是精彩，不过那大家也不是日日在此表演，说是正在全国巡演，刚好到了瓜州，她也不是日日都有演出，平时都是她班子里其他的人演，难得她本人出啦演一下，演还得提前预定，限定人数才能看，我的个乖乖那可真千金难买一票，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李玄便说：“哦，那你先帮我预定两个好位置。”
　　“公子，你这么好，还要带我去再看一次吗？”阿丑觉得自家殿下真是对自己太好了。
　　“我不是和你去看。哎呀，你照做就是了。”李玄说着，加快脚步去前面买焖饼。
　　阿丑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鸭蛋，当街就石化了，站了一会才快步又追了上去，果然他家殿下确实已经不是原来的殿下了。

　　沙洲市场是瓜州最大的一处贸易市场，占据了横竖四条长街，形成了一个特别热闹的地区。市场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按功能可以分为吃、穿、用三大类。光吃了里面除了来自各国各地的吃食，来自印度的飞饼，东瀛的鱼生，欧罗巴的牛排，蜀地辣辣的火锅，江左甜甜的红烧肉，京城的麻饼，就本地的驴肉黄面就有四家百年以上的老店，更别说各种肉干、果子干、点心、糖果种类不胜枚举。小吃街的尽头一角都是卖药材了，除了一般药材市场都会有的贡菊、枸杞、人参多功能等等，倒是多了很多充满了本地的特色的药材，什么肉苁蓉、锁阳、天蚕子、雪莲粉、雪豹的指甲、牦牛的胸骨等等。白天还看不出什么，到了晚上，这个市场上的饭肆酒楼更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招揽食客，有那个别商家，就找了穿着清凉、无知曼妙的胡姬在门口热舞，胡姬本就容易出汗，所以极爱用香，音乐声一响起来，撩人的舞姿就开动了，有那浪荡的客人会对着胡姬吹口哨，胡姬便对着客人抛几个大大的媚眼。一里地外，那香风就跟勾人魂魄似的刮过来，场面十分的有看头。

　　此时白日，就只有五分之一的商家开了门做早上的买卖，却已经是个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一日之计在于晨，毕竟很多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在晚上还可以来逛市场，趁着早上来吃上一碗面或者粥汤、抓饭，顺便买了衣服、用的家伙什，也算是时间管理下很畅快的小老百姓一日生活的开始。

　　李玄和阿丑一圈转袭来，很快两个人就买了很多东西。阿丑的双手提了葡萄，提子，梨，杏子，瓜，馅饼，焖饼，牛乳，奶酪，奶油做得各色点心。他家殿下大概是怕拿回去粥冷掉，或者开罐了跑掉了气味，手上竟然还拎了一罐子的羊肉粥。两人双手满满当当回了客栈，把个小二都看了个呆。阿丑跟在后头，心想，殿下这是在江湖上交到了什么朋友。都说中原江湖上能人异士辈出，有能吸一口气能吞一座山的，还有晚上睡着觉能去阴间帮着城隍老爷捉人的，还有怎么都吃不饱的大肚量，别是他家殿下就认识了这么一个大肚量的人，现在急急地就带着自己一大早就买了东西上门来投喂。

　　只见李玄带着他，进了一个房间，两人把东西在房间桌子上放好，李玄还叫了小二打水洗干净了水果，拿了碗碟等餐具在桌上一顿布置。阿丑刚想坐下吃，就见殿下又认认真真对着铜镜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又把屁股从凳子上生生挪开了，站在旁边。

　　李玄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不紧不慢地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阿丑此刻有很多问号，但他毕竟是个飘过洋过过海，长安城王府里长大，走南闯北的昆仑奴，最懂怎么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掩藏住自己的情绪。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失控了。

　　我滴个乖乖，只见自家殿下笑得像朵花似的，带了个姑娘出来，这姑娘看着还有几分面熟，看鼻子嘛还有点像裴公子，哦，这不是在云林寺碰到的那个姑娘吗？无咎夫人和崔侍郎的女公子！一年不见，长高了许多！这个姑娘当初认识的时候，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绷着冷脸，又玩毒又玩针的，自己都没敢走近过她身边一米，仿佛她身边带着冷气似的。听说是从小出了京城，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幽篁里当家，是个不苟言笑的端庄性子。他此刻看到什么？这姑娘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家殿下，脸颊上还带着可疑的红，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殿下，连脚下的路都不看，差点撞到再度石化了的自己。

　　李玄看着九维马上要撞上阿丑，揽了她往边上一带，让她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阿丑此刻算是知道了殿下早上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又有点恼火的表情，敢情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硬生生地插入了两人的世界里。阿丑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个天大的好事，都以为他家殿下以后就只管升仙得道，都没人给他安排婚事什么的，贺仙人是相信缘分天定的人，从来不管这些事，前几年圣人倒提过几次哪个世家的女郎品貌甚佳要不要考虑一下都被殿下拒了。没成想，这缘分就在去年他们在茶肆救下空明的那一刻就定下了。中原话里有个成语叫草蛇灰线，伏之千里。果然是博大精深的语言啊。只是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又走在了一起，还有那裴公子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
　　我滴个乖乖，想想就刺激！得，殿下之前说要弄两张琵琶大家的票，总算是知道为啥了。

　　他尽量把自己装得像个鹌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时候要找存在感，怕是会被自家殿下拿不器剑的剑气在身上戳几个窟窿。却见九维起来盛粥，还对着他一笑，说，“快吃早饭吧，阿丑大哥。”阿丑马上去看李玄，只见李玄也笑着招呼他，阿丑忙说，“我吃过了，我先回去看看裴公子醒了没，告诉他一声。”李玄便说，“也好，那你也告诉他一声，九维也在这里。免得见着了惊喜变惊吓。”阿丑应着，一阵黑风似地抬脚就刮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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