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樱桃

　　这个女孩毫无征兆的闯入他的世界，哪怕站在黑暗里也煜煜生辉，就此赐予了他久违的曙光。
　　六月的清城，市中心主干道上，一辆计程车在两旁悬铃木洒落的树荫下驶过。
　　车内，司机的目光落在后视镜的女孩儿身上。
　　“小姑娘，你是二师中学的学生吗？”
　　风薏寒“……”
　　正对着窗外出神的风薏寒眨了下眼，目光落回车内。
　　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否认被压了回去，风薏寒低头在自己穿着的一师中学的校服上扫了一眼，这有点陌生的感觉让她无奈地垂下眼角。
　　“我是转学过来的，今天先来熟悉环境。”
　　“啊，那也很厉害了，二中可是省重点。”
　　司机这样说着，见后座的女孩儿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有些不想深谈的模样，他便没再说话了。
　　逆向行经那些喧闹着将笑声撒了一路的学生，计程车最终停在二师中学的停车口。
　　身材娇小的女孩儿推门走下车来。
　　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放学的学生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只能见零零散散几个出校门比较晚的，还没来得及离开。
　　风薏寒压了压棒球帽，一直走到学校外的大松树下面。
　　她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
　　“许老师您好……对，我是风薏寒，我已经到学校门外了。”
　　“好，我在这儿等您。”
　　电话挂断，风薏寒松下口气来。
　　嗯，还好二中这个出了名可怕的教导主任并没有传闻里那么可怕。
　　等了一会儿，风薏寒有些无聊地垂下眼，目光落到自己的小白鞋上。
　　几秒之后，她脸上露出点温软的笑。
　　——
　　不管怎么说，二师中学作为清城最出名的私立学校，至少在校服上要比三中好看太多。
　　衬衫小西服，外加格子裙小皮鞋，即便每天都要穿校服上学，学生应该也都很乐意吧。
　　风薏寒正这么想着，不经意地抬眼，就见到两个穿着衬衫和松垮牛仔裤的男生从学校里面走了出来。
　　没穿校服。
　　其中一个还染成了黄毛。
　　风薏寒呆了呆。
　　同样是中学，二师的校风却都这么自由开放的吗？
　　然后她把目光转到其他地方——
　　除了这两个特例以外，其他学生无一例外都是穿着校服打着领带的。
　　风薏寒正失神的工夫里，那两个男生已经出了校门，恰好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到她前面不远处才停下。
　　其中黑头发的男生站了一会儿，看看表，不解地扭过脸去问：“煜哥今天中午有事？”
　　旁边染着黄毛的那个接话，“你不知道啊？月考成绩一下来，老许又例行留煜哥在办公室批评教育了。”
　　“噢……”
　　黑头发那个点了点头，停了两秒，“嘿嘿”笑了两声，冲黄毛挤眉弄眼，“我还以为是煜哥犯事了呢。”
　　“你说也奇怪，”黄毛拧眉，“煜哥的脾气那么暴躁，不犯事才见鬼了。”
　　另一个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升仙了。”
　　“你不觉得吗？”
　　那黄毛斜着眼瞥自己同伴，“你怕要挨打了啊，美好的生活与你拜拜了。”
　　“王浩宇！我弄死你这嘴欠的！”
　　黑头发的立刻炸了，作势就要去追打，只不过还没等他真做什么动作，就被不远处一个声音喊停了——
　　“李文！你又干什么呢！”
　　两个男生打闹的动作一停，一齐看向了来人。
　　“哎呦，许主任啊——”李文嘴一咧，按着王浩宇那颗黄毛脑袋跟自己一齐鞠了一躬，“许主任万福金安！”
　　“……”
　　许巍嘴角一抽，“你俩怎么又没穿校服？”
　　“我们穿了啊！”
　　李文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神手拎了拎自己上身的衬衫，“绝对二中质量出品，不信我脱下来给您看看，商标还在里面呢！”
　　说着，李文作势就要当街扒衣。
　　一旁看热闹的风薏寒受了一惊，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她脚跟后面是个易拉罐，一不小心踩上去了，“喀拉”一声。
　　许巍和两个男生都扭头看了过来。
　　风薏寒回过神，见孙兴皱着眉看向自己，便伸手摘下了棒球帽。
　　“许老师。”
　　“……”
　　一旁两个男生眼睛一亮。
　　站在树荫里的是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格子裙掐出细腰；长得白生生的，巴掌大的脸蛋上眼眸晶亮，小嘴红润，五官都精致得像是拿笔描的。
　　女孩儿之前似乎是受了惊，此时望着他们的眼神带着点无辜，两侧脸颊也泛着粉。
　　“哦，是风薏寒啊。”许巍一看清女孩儿面容，脸色登时缓和下来，还挂上点笑意，“走，我带你去你们班主任那儿。”
　　风薏寒应声，重新戴上了棒球帽，走到许巍身旁。
　　许巍一抬眼，脸上笑容一收，没好气地看向那两个男生，“下回我再收拾你们。”
　　说完，许巍转身走了，风薏寒也跟了上去。
　　进到了校门里面孙兴还在叮嘱风薏寒。
　　“以后看见这种不穿校服的，离他们远一点——这帮坏小子最喜欢欺负同学了。”
　　风薏寒想了想之前听到的对话和其中对某个女生的评价。
　　嗯，确实应该离远点……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校门外松树下，两个男生沉默了一会儿。
　　“卧槽好可爱——”李文像是突然惊醒，大力一拍身旁的黄毛，“我一见钟情了！”
　　王浩宇被那一巴掌拍得龇牙咧嘴的，缓过劲来恶狠狠地白了李文一眼。“天天一见钟情，过后七秒就忘，你属金鱼的？”
　　“……王浩宇你这张嘴快别要了，我给你撕了吧！”
　　李文正欲扑上去，他口袋里手机就响了一下。
　　李文拿出来看了一眼，皱眉。
　　“煜哥说老付一时半会儿是不想放他走了，让我们先去。”
　　王浩宇也跟着皱了眉，“二中那边这段时间总惦记着算计他的事儿，你跟煜哥发个短信说一声。”
　　“行，”李文答应着，一边敲短信一边说，“换了个老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那帮孙子可真是不自量力。要不是煜哥不让挑事儿，真想带几个兄弟揍他们一顿去。”
　　风薏寒熟悉完新环境然后离开二师中学时，已经是十二点半的事情了。
　　妈妈买的房子所在奥北公园的距离二中并不远，风薏寒也就没有再叫计程车，步行往回家的方向走。
　　只是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程，风薏寒就后悔了。
　　——这是她第一次步行走这段路，本来以为不会有问题的，现在看……她好像有点迷路了。
　　风薏寒犹豫地停了下来。
　　她看看眼前的这条巷子，又移开视线落到前面那条巷子的入口上，摇摆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能确定是哪一条。
　　纠结之后，风薏寒决定打电话问问妈妈。
　　然而一直听了将近2分钟的献给空气了，风薏寒都没能等到接通的声音。
　　依据现在的时间，妈妈一定又在讲课…
　　风薏寒瘪了瘪嘴，改拨号给爸爸。
　　这次倒是没响上2分钟——号码直接是关机状态了。
　　“又在手术啊……”
　　风薏寒不由无奈地皱起了小鼻子，在这条巷子旁边的便利店旁蹲了下来，垂眼看着面前地上趴着晒太阳的那只柯基犬。
　　看那副模样，真是比自己还悠闲。
　　风薏寒叹了口气。
　　“小短腿，你说我该走哪一条才能到奥北公园呢？”
　　“……”
　　柯基耳朵一动，抬起头来看了风薏寒一眼。但在确定她手里没有任何要投喂的东西后，它毫不犹豫地又趴了回去。
　　中间还转了转向，把尾巴和圆圆的屁股撅给了风薏寒。
　　风薏寒也不沮丧，继续逗问：“小短腿，我要是让你给我领路，是不是明天中午才能到家啊？”
　　这次柯基还是没有反应。
　　风薏寒的头顶却传来了一声低笑。
　　之前跟小柯基“聊”得太投入，风薏寒丝毫没察觉到旁边的便利店里出来人了。
　　此时听了那笑声，她的脸微微一红，仰起来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便利店的台阶上站着个男生，穿着二师中学高中部的校服。
　　明明是统一版型的西装衬衫和长裤，却唯独把这男生衬得肩宽腰窄腿长。大概因为是在校外的缘故，翻领西装的扣子解开了，领带也拽松了些，耷拉在身前，带着几分颓懒散漫的味道。
　　再往上看去，这人生得五官清俊，眉眼锋锐，鼻梁高挺，此时懒洋洋地衔了根烟，薄唇掀着点不甚明显的弧度。
　　而最深邃吸人的那双黑眸，正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晴。
　　“走那条。”
　　男生抬臂，修长漂亮的手一点前面的那条巷子。
　　风薏寒：“……”
　　跟一只柯基相谈甚欢，还全被听见了……
　　尽管觉得自己把攒了初中三年的脸都丢尽了，风薏寒还是站起身来抿了抿唇。
　　“谢谢学长。”
　　说完风薏寒也没好意思多待，转过身往前面那条巷子走去。
　　进巷子里走了一段路，风薏寒觉察身后好像跟了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警惕地一停，转头看了过去。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凌厉了，走在后面的人被她盯得脚下一顿，然后从左手的手机上抬起了视线。
　　停了一秒，那男生了然，薄唇一掀：“这段同路。”
　　——是之前给她指路的男生。
　　“……”
　　风薏寒快速地转回了脸，只觉着丢脸丢得厉害，耳朵也微烫，连步伐都加快了些。
　　走出这条小巷时，风薏寒的目光无意地扫过两旁，正瞧见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倚在巷口的墙上。
　　离着最近的那人目光不善地从她身上扫过，只不过在看见那代表初中部的蓝色领结时，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风薏寒心里一时古怪，走出了十几米去之后，她的脚步蓦地一停。
　　然后风薏寒转回身去。
　　果然，刚刚等在巷口的那几个青年此时已经并成了半圈，向着之前走在她后面的那个男生拦去。
　　风薏寒心里一紧。
　　……这难道就是教导主任说的“不穿校服”“最喜欢欺负同学”的那些学生？
　　风薏寒攥了攥手，没胆地想赶紧离开，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她的步伐就越来越小。
　　直至停住。
　　刚刚还被指了路，现在就这么跑掉，好像实在不是做人的道理啊。
　　风薏寒苦恼地站在原地，皱着小脸想。
　　便在这时，不远处的计程车开向这边，风薏寒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招呼了车。
　　车停在了路边，风薏寒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冲着前面驾驶座的司机礼貌地问了好。
　　“叔叔，您能稍微等半分钟吗，我叫哥哥上车，待会儿不管去哪儿都会给您付双倍等候费的。”
　　司机答应下来。
　　风薏寒也没关车门，转过身去在胸口位置轻轻拍了拍有点受惊的心跳，平稳一下呼吸之后，她快步跑向了小巷巷。
　　他们围挡住的前方，男生衔着烟懒散地笑，双手插着裤袋站在那儿。
　　这副神态更让那几个青年恼火，为首的人咬牙：“你就是那个慕煜——”
　　“哥哥！”
　　甜甜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几个青年包括被围住的男生皆是一怔，望向声音来处。
　　纤细漂亮的女孩儿趁这会儿从青年们中间穿过，跑到了男生面前。
　　头顶勉强到男生的肩。
　　认识到这个身高差距，让风薏寒嘴角笑意僵了一下，不过没两秒她就扬起脸来，笑得很甜，眼睛都微微弯成月牙，看起来乖巧可爱。她拉住男生的手臂晃了晃——
　　“哥哥，爸爸和妈妈已经在车里等我们了，中午还要一起吃饭呢，快来不及啦。”
　　说完话，风薏寒冲着男生飞快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扭回上身，冲着巷口的路边挥了挥手——
　　“爸爸，我们在这儿。”
　　几个青年本能地掉头看向路边——
　　只有一辆敞着门的计程车。
　　在这之前，风薏寒一见青年们转开视线，就立刻抓紧了男生的手臂，使出了最大力气，二话不说拖着男生就从其中两个青年中间跑了过去。
　　等青年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跑出几米了。
　　“愣什么！拦下来啊！”为首那人气急败坏地叫。
　　几个青年这才连忙去追。
　　所幸离着路边距离不长不短，风薏寒把男生推进车里，自己也快速地跳上车，猛地拉上了车门。
　　“叔叔快开车！”
　　司机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气极的青年们跟着跑了十几米就停在后面，被越落越远了。
　　车里，风薏寒从趴在后座上的姿势转了回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有余悸地坐下去。
　　“……‘哥哥’？”
　　她身旁男生蓦地开口，声线带着点谑弄，倒也低哑好听。
　　直到这时风薏寒才回过神，想起她身旁还有个人来。
　　没等风薏寒想好怎么回答，她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风薏寒看了来电显示，微怔一下之后便接起电话：“二哥？”
　　电话刚一接起，话筒里就炸开个声音——
　　“小寒，妈妈给我说你转去二师了？！”
　　这音量惹得司机和身旁男生的视线同时落了过来，风薏寒倒是习惯了二哥的咋咋呼呼，此时只能无奈地把手机移到另一侧，歉意地冲身旁的人点了点头。
　　然后她收回了视线。
　　“……是爸爸妈妈的意思。爸爸下个月要去外国教研，让我搬到这边住。如果不转学，离着妈妈所在的大学太远了。”
　　“哦——是那个妈妈给你新买的奥北公园那个小区？”
　　“嗯。因为二师中学离奥北公园要近很多，所以妈妈让我转来初中部，之后升到高中部。”
　　“……二师中学的高中部？？”
　　二哥声量又一提。
　　“对啊，怎么了？”
　　“那你岂不是有机会跟二中那个帅到惨绝人寰的校草见面了？！”
　　这一声炸响，坐在风薏寒身旁的男生身形一顿。
　　薄唇掀起的弧度带着点嘲弄，他转目望了过来。
　　“……‘帅到惨绝人寰’？”
　　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反应，风薏寒失声笑了，眼角也软软地弯了下来。
　　“二哥，你这词用得，语文老师要打你了。”
　　“那是你没见过他——真的太帅了！三中那个校草跟他一比简直要被秒成渣……”
　　二哥这样说着，又犹豫了下，才接了后半句。
　　“不过我听说，他总是抽烟打架逃课，还泡网吧，学习成绩特别差，回回交白卷那种。”
　　风薏寒眼底尚沾着三两点笑色：“你这是道听途说？”
　　“不是，至少他打架真的超厉害了！”
　　风薏寒听得无奈，忍不住打趣二哥：“听你说得这么开心，你喜欢他啊？”
　　“怎么可能？！”
　　笑声戛然一停，二哥立刻炸了毛似的，过了几秒才自觉心虚地补充：“虽然他长的帅但哥哥可不是短袖啊，小妹你以后可离他远一点。”
　　“别担心啦，我怎么会跟他有交集。”
　　坐在旁边的男生闻言，眉尾一扬，薄薄的唇掀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风薏寒未察，抬眼望见车窗外渐渐近了的奥北公园，匆忙应了声。
　　“我这就要下车了，我们晚点再聊。”
　　电话挂断，风薏寒忙与司机搭话：“叔叔，前面奥北公园停一下就好。”
　　司机去踩刹车，车行出十几米去，停下。
　　风薏寒拿出二十元钱来往男生手边一放，推开车门下了车。
　　临关车门之前，风薏寒的动作停了下，刚刚“劫后余生”带来的小小的兴奋劲儿还没散，风薏寒忍不住冒出点想法来。
　　……反正她应该不会再跟对方见面了吧？
　　想到这儿，风薏寒放下心来，拉着车门冲男生甜甜一笑，声音糯软——
　　“我先回家，哥哥晚上见！”
　　说完，风薏寒甩上车门就跑了。
　　车内，司机目光古怪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男生：“你去哪儿呢？”
　　那句“晚上见”的余音在心底滚了一圈，慕煜慢慢收回视线，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回上车的地方。”
　　“你们兄妹俩逗我玩呢？”
　　司机刚埋怨了句，就被后座男生冰凉的眼神一刺，他本能地一缩脖子，开始找位置掉头。
　　没一会儿，车停下，慕煜付钱下车。
　　看起来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的王浩宇等人连忙走过来。
　　“煜哥，你不是说二中那帮孙子来堵你了吗？怎么没见着人？”
　　“……”
　　女孩儿甜笑的模样在慕煜脑海里一掠而过。
　　“出了点意外，被一个初中部的女生‘救’了。”
　　李文听了眼睛一亮，没心没肺地凑到了慕煜面前，嘿嘿直笑——
　　“煜哥，你不会也看上哪个初中部的女孩儿了吧？”
　　“……滚。”
　　停了两秒，闻煜风的视线一垂，落到手上那张二十元的纸币上。
　　一点光透进了深邃的黑眸。
　　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一掀薄唇，视线横扫。
　　“初中部的都惦记，你当我跟你一样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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