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

　　回到家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不太晚的意思是，比往日早。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赵序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才走出去：九点五十五分，的确尚早。

　　指纹锁开了门，黄如菁还没睡，窝在沙发里，电视上播着某个肥皂剧，她拨弄着手机。听见开门声立刻弹了起来：“我把饭热一热。”

　　赵序把外套搭在衣架上，揉了揉额角，松了领带，“不用了，你去睡把，我自己热就行。”

　　然而她很快把菜热好，一盘盘端出来，“我一直温着呢。”

　　菜丰盛得很，照顾到他口味偏咸，有好几道红烧的荤菜。习以为常，他懒得再说那句“晚上吃得太油腻不容易消化”，拈了筷子坐下来。

　　又一盅玉米排骨汤端过来，有点烫。她过于心急了，忘了带隔热手套，手指烫得有点红，有种附着于皮上得疼痛感。自己吹了吹，又去厨房用凉水冲了会儿。再出来在赵序面前坐下，他却正巧“吃饱了”，抛下一句“我先去忙了，你早点睡”。

　　她忍不住站起来，“你再吃一点吧。”

　　“不了。以后晚上别做这么多菜了，吃不完也是浪费。”就背对着她钻进了书房。

　　颓然地坐下来，看着一桌子口味偏重的菜也没有胃口。她本就不喜欢吃咸口的东西，偏爱少盐清淡的。还是就着排骨汤吃了几口馒头，因为饿太久已经感觉到胃痛的前兆。

　　把一切都收拾好了，又去洗个澡。书房还亮着灯。谨慎地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没有贸然推门进去，只站在门外喊了一声，“早点睡吧。”

　　“嗯。你先去睡。”

　　她浅浅睡了一会儿，被他洗澡的水声吵醒，愣愣望着床头的小夜灯发了会儿呆。门锁拧动的声音响起，赶紧闭上眼假寐，面朝着小夜灯，闭着眼也感觉到一点光亮。

　　“咔”一声，光亮熄了，睁开眼也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感觉到床垫下沉，旁边是赵序躺了下来。她茫茫然睁着眼发了会儿愣，然后装作不经意翻了个身，预想中是正巧把胳膊搭在他身上，低估了两人间的距离，他一贯平躺着睡，她的手只在落下的时候轻轻擦过他的胳膊——长袖的棉质睡衣阻挡着，不算碰到他的胳膊。

　　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她又维持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干脆直接移动了几下凑近他。

　　有沐浴露的清香，是她选的。他的睡衣也是她挑的，睡衣上的洗衣粉的味道也是和她一样的。明明是从小到大的梦想实现了，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满足和快乐。

　　结婚一年半，他对那档子事一直不很热衷的样子，再加上一直很忙，更像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室友。

　　闺蜜也曾提醒她，男人如果常常加班，多半是外面有人，更何况赵序又长着一张风流的脸。但细细观察过好久，甚至也去他的律师事务所看了，没有任何可疑迹象。长期观察下来，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确只是加班，连端茶送水的助理都是男的。

　　又凑近了些，他也许感觉到了，微微动了一下。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伸胳膊揽住了他，腿也放在他腿上。他任由她抱着，兀自闭目睡觉。

　　也许他是睡着了，也许还醒着，黄如菁觉得自己箭在弦上管不了那么多，合法夫妻，她没做错什么。鼓起勇气去掀开他睡衣的上衣下摆，手放进去摸，他依然没动。只掀了掀眼皮，很快又合上，“我有点累，明天吧好吗？”

　　她讪讪地从他身上退下来，感觉羞耻的同时，又想到这种事她总不能明天再做一次，勇气只能支撑她一次的冲动。

　　赵序感觉到刚刚退开的人又贴合上来，皱了皱眉头。这回眼皮也没动，还是盖在眼睛上的，“你想要孩子了？”

　　身上那人没有回答，哆哆嗦嗦地在解他的扣子。他动了动，伸一只胳膊扶住她的背，没有阻碍她的动作。他叹了口气，“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你不用担心，就算没有孩子我们也能过一辈子的。我妈不是最喜欢你了？还不至于突然冒出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就能把你顶下去。”

　　她动作顿住，她只是喜欢他，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亲密的事。
　　羞耻、无措和惶恐，以自卑为土壤，生出藤蔓来一圈一圈地把她缠绕住，很紧很紧，动弹不得的那种。本能寄希望于赵序，希望他能把她从带刺的藤蔓中剥出来。

　　然而赵序却觉得她被自己说中了——至少是说中了一大半的事实。他可能是觉得话说得直白了，有点抱歉，快速地解开剩下的扣子，睡裤也褪下去。勉强睁开因为困倦而自动粘合的眼皮，翻了个身把妻子覆盖住。

　　情潮涌动中，黄如菁很快忘却了方才的负面情绪。家里暖气开得足，她在喘息中颤着手去摸他染了汗的眉眼，全身心浸透着欢愉和充实，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能牵动。

　　浪潮平息他也清醒没什么睡意了，下床去洗澡，借着浴室的一点光看见她脸上挂着笑。洗过澡回来，随口问她，“高兴？”

　　“当然。你不懂。”睡了自己的心上人，当然高兴。你怎么会懂。她背对着他，流了几滴眼泪。

　　齐均彦生日那天下了点小雪。东京市内是雨夹雪，落下来已经是水，和雨无差，多少让人有点遗憾。从东京站乘电车换了一次站后到东武日光站，步行到神桥。两人才看到这年的初雪——是不是初雪陈柠其实记不太清了，但她愿意把这一次当作初雪。

　　也许冬天不太适合来这里旅游，想也知道该去哪里，不外乎北海道，白川乡。但有一层薄雪罩住，不当季的景点也会有些朦胧美感。何况日光是以历史文化遗产闻名，自然风景只是锦上添花的陪衬，没有秋天枫叶、盛夏绿荫也算不得什么。

　　她围着围巾，戴了毛线帽，为了不过于臃肿，艰难地抛弃了羽绒服只穿了加绒的大衣，冻得瑟瑟发抖。看到不远处好多日本女孩子还露着大腿，上身是入时的短款大衣，下身就是短裙——是真的光着腿。

　　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总觉得自己会被当成土鳖。她凑到齐均彦另一侧去，离她们远了些。

　　也就是参观一下东照宫。很大，深深的有种幽静。据说必看的雕像：三猿、眠猫和鸣龙，据说没看过就相当于没来过东照宫。她只在一个木房子上看见三只猴子，分别捂着耳、嘴、眼。
　　齐均彦也不执着于寻找其他的名雕像，两人牵着手慢悠悠地散步。

　　比急匆匆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看景点要好太多。

　　雕梁画栋极尽精美之能事，但看多了只觉得过于繁复，壮丽庄严无意中给人压迫。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远处凛冬而不凋，直耸入云的松树。

　　齐均彦离开那天，陈柠送他到机场就要赶去学校。其实导师说过有事的话可以下午过去，但陈柠正巧需要一个把她从离别中抽出来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个。

　　计划中是送他到机场候机就离开。然而堵车堵得久了点，到机场已经临近登机时间，变成她和他一起跑进去，她站定了，看他往安检处跑。

　　排上队，他回头看她一眼，笑着，“说好了毕业就回国的是吧？”
　　她“嗯”一声，不太能被他听见，于是大力点头。

　　他还是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含着笑意看她，单肩背着双肩包，一手拉着行李箱。前面的人往前走了，后面的人催促他。他往前跟了几步，还是转过头来望着她。

　　落在陈柠眼里觉得像是在等她。她忍不了他那个含笑的，脉脉的眼神，几步冲过去，抱住他。踮着脚尖搂他脖子，他也迁就她的身高略弯一弯腰，眼神锁着她。

　　心里麻麻的，带着强烈的不舍，她有点想亲他。顾忌到人太多，只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把他又往下拉了拉，说话带了点鼻音，“都怪你……我现在又不想让你走了。”

　　他只是笑：“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天冷多穿点衣服。不要想着要风度不要温度……我不在你不准漂亮。”

　　“嗯。”她忍不住笑了笑，却笑出点泪花来。

　　“好好吃饭。一顿都不能落，不好吃也要吃一点。”

　　“嗯。”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和她鼻尖对鼻尖，声音低了点，像是呢喃了，“我过了年再来好不好？”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心里当然希望他来，怕他劳累，毕竟抽了这么两个月闲出来，往后更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又怕尹素素不放人。几年前不痛快地分手，她又不声不响地远赴异国，尹素素对她不满也是正常。做母亲的，自己疼着宠着养大的儿子，怎么会忍心他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齐均彦登机走了，透过窗眼看着飞机也飞走了，陈柠还站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直到约好一起去找导师的同期给她打来电话，才匆匆离去。

　　这天晚上酒吧老板从机场接回来一个人，很高大魁梧，亚洲人少见的那种魁梧。酒吧的同事说是老板的侄子。

　　老板侄子转过身来，是个亚洲面孔。长得没什么出挑之处，却是很有社会气息的那种。日语讲得很糟。日语里那些礼貌客气话跟他一点也不搭调，生硬中带些诙谐的胁迫感。

　　大家问了声好就各干各的活去了，等着开门工作。老板侄子路过陈柠打了个招呼：“嗨！”

　　她愣一下，礼貌地用日语问好，他却用中文说话，“真巧。”

　　陈柠茫然打量他一下，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位□□大哥似的人。
　　大哥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麻利地卷起自己地袖子，露出满满两胳膊的纹身。他提醒她，“白南楠。”

　　哦，帮忙打人的花臂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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