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

　　周日是雨后的天气，有湿气没阳光，地上随处可见水洼。

　　陈柠跟着徐晓阳绕过实验楼，进了宿舍楼，又进了餐厅，再到操场逛一圈，到处不见齐均彦。

　　他挠挠头，“他还能去哪啊……”

　　“刚刚大门外见你，是想出去吗？”

　　“啊，是是是，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这里面不是有超市？”陈柠疑惑地指着刚刚路过的地方，那个超市规模不算小，除了普通洗漱用品和零食还有热腾腾的关东煮，还有一张纸贴在门外边，上面写着“代煮泡面，可加鸡蛋”，甚至眼镜店的和理发店也出现在超市旁边，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然而徐晓阳嘿嘿憨笑着，“那都只能满足我们的物质需求，解决温饱什么的，我们大家伙儿有更高的精神需求。”

　　陈柠对他们的“精神需求”不太感兴趣，“齐均彦不出去吗？”

　　“反正他来这儿两周没出去过。”徐晓阳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来，“唉，没法给小彦彦一个惊喜了，我还是给他打电话吧。”

　　电话拨通，徐晓阳开了免提，听得见那端的人说，“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现在在忙。”然后就挂掉。

　　徐晓阳有点尴尬似的，“啊，他可能又在刷题做实验什么的……呃，他比较刻苦。”

　　陈柠笑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转身往回走，却在距宿舍楼不远的长椅上看见方才那个找了半天的人。长椅被路旁松树遮住一点，齐均彦背对着他们，旁边坐着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女生，女生侧坐面对着他，从陈柠这个角度望过去像是紧挨着。

　　徐晓阳很惊奇的样子，“我们这儿的女生屈指可数，我全都见过，这个不是我们这儿的吧？”他快速看陈柠一眼，后者一派平静的样子，还带着方才的那微笑。

　　突然那个女孩子像是要给他看手机上的什么东西，把头凑近他。

　　的确是“在忙”。陈柠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走过去还是离开，心里堵得慌。

　　听到徐晓阳在说“哎呀，不要误会……”而他自己也讲不清是怎么回事。陈柠好像想了很多也好像脑子已经当机什么都想不到了，没个头绪，还是朝长椅上的两人走过去。也许在齐均彦那儿，就是觉得他们已经分手了，可以去找下一春了吧？

　　步子跨得大，徐晓阳被她落在后面，要跟不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走近了听见那女孩声音，是一种矫揉的甜腻，在说，“……你看，我有证据才来提醒你。别在陈柠那水性杨花的树上吊死，她根本不值得……”

　　陈柠已经走到她面前了，直接伸手把她肩膀从侧着面对齐均彦的状态掰平——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冲动。那女孩子惨呼一声，抬眼看来，赫然是白南楠。

　　此时陈柠竟然也不怎么惊讶，这时候居然想到：不知道她的头发怎么一会儿彩色一会儿黑色。

　　一切发生得太快，陈柠的巴掌举起来却没落下。不仅因为刚刚冲过来徐晓阳突然把她拦住了，也因为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搞得那样狗血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轨现场，捉奸在床。

　　白南楠居然又换上好姐妹的笑，有些瘆人，“真巧！陈柠你也来了？”

　　“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粉饰太平也要挑时机，当面撞破的时候是必然要撕破脸皮，倘若忍气吞声装作没听见，那陈柠不是真如她诋毁的那样，就是懦弱的一滩烂泥。

　　这时候白南楠居然蹦起来，“我说错了吗？你要不要脸！？”指着挡在两人中间的徐晓阳，“见一个男的勾引一个！李程都喜欢你了还不够吗！？禹哥也被你勾着，现在又来一个！”

　　“又是为了李程？你也真够失败的。”陈柠声音要低很多，平稳得像是没有力度，“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不喜欢李程，李程跟我没有关系，他不喜欢你也是你自己的事，总之万事别扯上我。”

　　她长到这么大从没干过类似“撒泼”和歇斯底里的事，与人为善多了，一旦针锋相对地吵，情绪激动下难免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有一只手过来握住她发抖的手，包在手心里用掌纹一点点摩挲着，像是安抚，被她颤着挣开。那人想楼住她的腰扶住她的背，又被她躲开。

　　“你跟李程都睡一块儿去了，还跟别人谈着男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被“不喜欢”刺.激到了，她声音大得震耳，震得人发蒙发晕，眼睛发红瞪得像铜铃，一只满是黑色长指甲的手不受控制似的伸出来要拉陈柠，看着就骇人。

　　这时候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地旁观丑相，陈柠忍无可忍，她倒不知道自己何时“跟李程睡一块儿去了”。把手里的提着的一袋子零食扔在地上，努力控制着发颤的腿往大门走，白南楠还在后面大声地骂，谁管她骂的是什么，也管不了这样走开在旁观者眼中是不是“畏罪而逃”。像泼妇一样跟白南楠当场撕扯、骂街，她做不来。而跟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讲道理是最蠢的，那么这种时候难道应该窝囊地站在那儿听她骂么？

　　徐晓阳头一回站在围观群众的视线焦点处，左顾右盼，手里还拎着陈柠买给齐均彦的水果，沉甸甸的。

　　而齐均彦已经追着陈柠跑出去，他只好把地上的零食袋子也捡起来，帮齐均彦带回宿舍去。众人视线焦点处就只剩一个双目赤红、正在类疯魔地抓自己头发的白南楠。

　　齐均彦很快追上她，跑到前面伸开双臂拦她，“她所谓的‘证据’只是一张明显P过的合影。”

　　她冷笑，“你是觉得我害怕被她抓到了证据？”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再说什么，绕开他走。被他冲过来抱住，“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把他拢着自己的两个胳膊拿下来，继续往前走，“你不需要追过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她说的那些话，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半信半疑也行，随你怎么样。”

　　“怎么没关系？”他看上去有十分的恼火，“只要你还喜欢我……”

　　被她冷冷地出言打断，“所以你现在又来找我要承诺是吗？只要我说没有你就信我，只要我说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就信我……你清醒一点，我说了跟你没有关系，随便你怎么想我。”

　　“陈柠！”

　　“我喜不喜欢你，是不是只爱过你，又和你信不信她的话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你爱的人，不管怎么样你都信她，不管她经历过什么你都理解她，都同样地爱她。如果我阅尽千帆才遇到你，难道我就是她所说的那种婊.子吗？我告诉你，不是。无论如何，自始至终，我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你。”她不知道这样一番话怎么也能让她几欲泪下，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拜托你不要再跟过来。”

　　陈柠走了，留个瘦弱摇摆的背影。这回的确不再有人追过来了，她也没听到被留下的那人没出口的后半句话：“只要你还喜欢我，就该知道，我怎么会信别人诋毁你的话呢。”

　　那个人心里沉坠坠的，眼里暗淡。

　　白南楠找到齐均彦是在门卫处写了他的姓名、以及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他的编号门卫打电话给齐均彦。

　　她自我介绍是陈柠的“闺蜜”，齐均彦心生疑窦：和陈柠关系好的所有女孩子他都见过。但还是领她进来，料想她必定有话要讲。

　　她笑得脸部肌肉极不自然，像是七扭八歪堆砌的斜墙，让交谈时一向礼貌地面对对方的齐均彦也不愿看她那张扭曲的脸，“是这样的，嗯，你最近跟陈柠是不是分手了？”

　　他说没有。那张脸上的笑容几乎瞬间错位了，更加扭曲，简直看不出是个笑。然而她自顾自“笑”着，“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分手。毕竟她都已经把脚伸进别人家男朋友的被窝里了。”

　　齐均彦表情很难看，“你说什么呢？”

　　“不相信是吧，可怜的痴情种。你知道李程吧，”提到“李程”两个字脸上也没有其他波动，保持着那个扭曲的“笑”，“他俩搞在一起应该不是一天了……你应该也见过，那个周六，你赶过来的时候她不是在李程伞下？哦，对，她好像还和那天的另一个男的在一块……也可能是那俩。要不是有实锤我也不敢信，她高中那会儿还挺纯良呢……”

　　“你有妄想症？”齐均彦没打过女人，可以说他打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现在理解了，拳头的确是怒火的最佳发泄口，“要不要我找保安把你送出去？”

　　“你不信？她解决生理需求也不找你这个男朋友，是不是心里不好受？不能接受事实？”

　　齐均彦突然笑了，“那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怪我年纪太小。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还是不信。”她有点急，打开手机就是那张“证据”，凑过来给齐均彦看，手机在抖，“你看，我有证据才来提醒你。别在陈柠那水性杨花的树上吊死，她根本不值得……”

　　齐均彦不及推拒她，只瞥见一眼就觉得好笑：多么明显的拼接图，难道这女的把他当傻帽？还是她自己信以为真？他还没戳穿她，陈柠就站在他面前了，他恍然间觉得是在梦中，全然忘了此时此景，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恶毒且面容扭曲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到她身边去。

　　他遵从内心绕到她身后去了，满心欢喜甜蜜地想她居然真的来看他了。虽然她也带着看小孩才买的零食，但不知怎么和尹素素来看他一点也不一样。如果她能像尹素素那样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不知怎么就觉得一点也不烦，反而让心里软乎乎地雀跃。

　　想听她说话，说好多好多话；想看她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注视着自己。

　　他握她颤抖的手，被挣开，搂她也被躲开。很委屈，想埋在她颈窝里用头发蹭她，想立刻捧住她的脸吻她。

　　然而最终没有。

　　这天没有得到的吻，惦记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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