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日常

　　皇后所居清荷苑的偏殿内，宫女们放下清水和巾帕还有一身女子衣物后便自觉退下，偏殿内只留了太子夫妇二人。

　　魏瑾浸湿了巾帕，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唐然，硬声硬气道：“过来。”

　　唐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立在原地，偷偷瞧了眼魏瑾，脚下是一步没动弹。

　　魏瑾见状，叹了口气，重新捡回了他的耐心，面上又挂起了笑容：“阿然乖，先过来把脸上的妆容擦掉吧。”

　　见魏瑾面上重新有了笑容，脑袋一根筋的唐然只当他不生气了，就蹦跳着站到了魏瑾身前。最后一下还因为动作太猛，险些扑到魏瑾怀里。好容易立住了，便仰头笑嘻嘻地望着魏瑾。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唐然最后一下立住了这件事，魏瑾心底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他拿着润湿的帕子将唐然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轻轻拭去，想到今日她险些成为全京城的笑柄，魏瑾心里就没来由地烦躁。虽然他气阿然不争气被人捉弄了去，可理智告诉他心性单纯的阿然哪里晓得人心险恶，便是有气也不能冲着阿然发火。真正该面对他怒火的，是那个在背后算计阿然的人。

　　于是太子殿下强压着怒意，语气和缓地问道：“今日怎么突然想着装扮成这样要给皇后娘娘献舞呢？”

　　说到这个唐然也露出几分得意，邀功似的同魏瑾道：“阿然今天跳得还不错吧？”

　　“……”你说不错就不错吧。太子殿下到底是把心底的真话咽了下去，没开口打击唐然莫名的自信。

　　“和哥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魏瑾耐着性子温声哄道。

　　原来在魏瑾离开后不久，有个自称皇后宫中的宫女来寻她，说起娘娘近日来心情不好，说是若有人能让娘娘开怀一笑就好了。最喜欢皇后娘娘的唐然一听这话就跟着问怎么做能让娘娘开心，对方就带她去换了衣服、化了妆容，告诉她只要这般向娘娘献舞，娘娘一定会开心的。

　　不知不觉被人当了傻子耍的唐然还笑得没心没肺：“皇后娘娘高兴，阿然也高兴。”

　　正搓帕子的魏瑾点点头，冲着门口唤了一声：“梨梨。”

　　立时殿门被推开，唐然的侍女梨梨垂头拱手而立，恭敬应道：“殿下。”

　　“去请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帮忙，务必把那个宫女找出来。”

　　“是。”梨梨领命，退出殿去，重新将殿门掩好。

　　唐然看着魏瑾用力将帕子绞干，好像和这帕子有仇似的，一时也摸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弱弱地叫了一声：“哥哥？”

　　魏瑾这才一松劲，冲唐然浅浅一笑，把帕子递她再擦一遍脸。

　　看着乖乖擦脸的唐然，魏瑾心中怒火更甚。利用阿然的善心故意让她出丑，真是其心可诛！

　　*

　　近来虞安侯感觉自己不大走运。前两日早朝赶着要出门的时候发现家中的马匹都生了病无法拉车，只好匆匆准备了一顶软轿上朝去了，结果还是迟到了。今日还被御史参了一本，在工部任职的他多次中饱私囊的事情被揭发了出来，惊得他一身冷汗，挨了陛下一顿训斥。后来此事交于大理寺调查审理，他更是心焦不安，贪污的罪名一旦定下，祖上传下的爵位也只怕不保。

　　本来他已经很烦心了，不料归家后夫人又啼哭不止。一问缘由，才知如今京中妇人间都在传她家姑娘心术不正，不堪良配。虞安侯叹息不止，这就是把家中女儿们的婚事给堵死了呀。正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断不会寻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为正妻。女儿们的婚事，要么拖个几年等这事儿被淡忘了再提，要么就只能寻门第不及他们的人家了。

　　虞安侯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是整得他措手不及。

　　*

　　虞安侯是苦恼得很，东宫的那位倒是觉得舒心多了。

　　如今在御前行走的于清颐过去曾是太子的侍读，偶尔也会来东宫小坐一会儿。此时在太子的别庄里的一处藤萝荫下，二人正在对弈。

　　“虞安侯虽是站瑞王一边的，但不过是个小角色，竟也值得你用心？”于清颐手中合起的扇子正抵着下颌，看向太子殿下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玩味，“出手还那么狠。”

　　魏瑾的目光始终落在棋局之上，轻松落下一子的同时淡然道：“那种蛀虫让他多活一天都是我朝的损失。”

　　“真的吗？”于清颐一挑眉，脸上的笑意更浓，“就只是这样吗？”

　　“……”魏瑾抬眼看向于清颐，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点贱兮兮的。

　　“就，没点别的？”见魏瑾面上依然一片平静，于清颐笑得更狂了，甚至产生了一种想疯狂挖八卦的冲动。反正太子的脾气比豫王好得多，他才不怕呢。

　　“那……”魏瑾垂眸沉吟，“你希望听到点什么呢？”

　　“呃……我真的能直说吗？”

　　“啪”的一声，魏瑾指间的黑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于清颐盯着那颗黑棋看了良久，最后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有些话吧，倒也不必说得那般直白。”

　　太子殿下笑意深深。

　　于清颐在心里暗暗吐槽，刚才的话他收回，其实太子的脾气也没比豫王好到哪里去。

　　正在这时，于清颐抬眼就见太子妃迈着欢快的步子向他们跑来。于清颐起身理了理仪容，坐在于清颐对面的魏瑾不解，转头向后望去就见唐然跑过来了。

　　“微臣见过太子妃殿下。”

　　待唐然兴冲冲跑来，于清颐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这位是于大人。”魏瑾介绍道。

　　唐然虽然心智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但该有的礼数也毫不含糊。她笑盈盈地微微一福礼：“于大人安好。”

　　“你不是和梨梨在花园里玩吗？”魏瑾见一路跑来的唐然额上沁出了汗，自然地将手帕递了过去，“怎么突然跑来这里了？”

　　这时跟随在唐然身后一路小跑而来的内侍不免浮现了几分惶恐。

　　当东宫有客来访时，太子殿下最不喜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在不远处守候，本就是要守住太子殿下的清净，打发走所有的闲杂人等。可他是想拦着太子妃来着，不想太子妃脚下的步子这么快。

　　“殿下……”小内侍慌慌张张地开口想辩解几句，结果太子殿下一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他也只好委委屈屈地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魏瑾又顺手将面前的茶盏递到唐然面前：“一路跑来渴了吧。”

　　唐然还不及回答，就听旁边的于大人清咳了一声：“殿下，微臣嗓子也不大舒服。”说完又用力咳了几声。

　　随后就又听魏瑾懒洋洋道：“嗓子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孤又不擅医术。”

　　“……”于清颐觉得这个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太“区别对待”了？

　　“我不渴。”看两边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了，唐然才回答了方才的问题，然后献宝似的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奉出，手心中正静静躺着一个花环，“我和梨梨编了花环，我觉得哥哥戴上这个一定特别好看。”

　　“噗——”的一声，于清颐没忍住笑，一双瞧着太子的乌眸中尽是调侃。笑死，太子戴花环？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于清颐的笑声过于突兀，很难装作没听见。唐然困惑地看向于清颐，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太子狠狠白了他一眼，神色不善。但是于清颐注意到当太子妃转脸看他的时候，太子殿下倒是迅速换上了一副笑脸。这变脸速度不由令于清颐心生佩服。

　　“哥哥，我帮你戴上好不好？”唐然天真地发问。

　　这会儿于清颐笑得浑身都在发抖，看得出来他此时憋笑得很难受。太子殿下真的很想问问他站在这里不觉得自己很多余吗？

　　因着于清颐在，魏瑾想先拒绝。但是一对上唐然那双无论何时都盈满真诚与纯粹的眸子，拒绝的话梗在了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魏瑾心中暗暗叹气，像他这般心软的人就是这样，很难拒绝孩子的种种要求，哪怕这个要求会让自己看起来很丢脸。

　　于是太子殿下认命般地向唐然俯首，认命般地让唐然将鲜艳的花环戴在了自己的头上。随后抬头无奈地看着他家小姑娘，哄道：“好看吗？”

　　不等唐然回答，于清颐竖起了大拇指，认真说到：“好看！”

　　魏瑾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谁问你了。

　　太子殿下的样貌本就生得好，只是要扮作体弱多病的模样故才往脸上多扑了些粉，透着几分病弱。但即便是病态难掩，唐然见着太子时也常会想到月夜中的松竹，想到雪天里的红梅。她也悄悄和梨梨讨论过太子的样貌，两个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得了一个词——清贵。

　　方才将花环至于太子的头上，再看向他时，唐然觉得“清贵”好像又不是那么合适了，此时的太子殿下又好像是之前在赏花宴上见到的洛阳红那般明丽鲜艳，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见唐然只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魏瑾伸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唤回她的神思：“想什么呢？”

　　唐然捂额乐呵呵地说：“太子哥哥最好看了！这天底下所有的美人全加起来也比不上太子哥哥的一分一毫。”

　　听着这番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魏瑾心下多了几分欢喜。

　　于清颐在一旁附和道：“太子妃殿下说的是极。”

　　魏瑾：“……”所以这个于清颐为什么还在？

　　把花环送给了魏瑾之后，唐然就又跑走了。

　　望着唐然跑远的身影，魏瑾忽的开口对于清颐说道：“连这样心性单纯的孩子都要设计欺骗，虞安侯家的女儿是什么狠毒心肠。”紧接着，于清颐就见魏瑾的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家阿然也是她能得罪的？”

　　于清颐默默将刚才展开扇了几下的扇子又合了起来。他就说，魏瑾魏琂兄弟俩没一个好脾气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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