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不过这贪还未来得及治旁人，倒跑到他自己头上了。

　　之前唐春听说西厂有许多宝马，这也是当然的，成化帝给汪直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都流进了西厂里，西厂办事天南地北的跑，正需要很多好马。

　　她想要一匹马，便借汪直的威风去西厂里挑马，与汪钰约好今天去趟西厂。

　　她循着路走到马厩，抬眼便看见一个人穿着天青直裰，背影清瘦挺拔，正掰着干草喂马，干着马奴的活计，不是汪钰是谁？

　　唐春走上前去，看他穿得单薄，双手微微发红，估计是在这里待得很久了，不由地皱眉道：“你怎么不披件衣裳，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看向旁边的马奴，说：“百户大人帮你喂马，就劳你把他的狐裘拿来。”

　　马奴忙不迭地领命而去。

　　汪钰拍了拍手上的草料，脸颊发白，温和笑道：“多谢，我只喂完这些，不碍事。”

　　唐春笑道：“这里有二十几匹马，等你挨个喂完，天都黑了。”

　　汪钰抬头看了看天色，哑然失笑，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做了百户？应当没有人和你提起吧。”

　　唐春帮他往马槽里洒玉米和豆子，闻言笑道：“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宫里头嘛，消息不灵通怎么行，若碰上个心眼儿小的，一张嘴得罪了人家都不知道。”

　　她看其他的马都低头该吃吃该喝喝，唯独眼前这一匹岿然不动，昂首抬头，完全不把这点谷子放在眼里。

　　面前的这匹马，并不像其他骏马皮毛水亮光滑，相反，甚至有些毛躁不干净，但浑身没有一点杂色。威风凛凛，正不耐地喷鼻，一看就知道脾气不太好，野性十足。

　　唐春头一回从一匹马的脸上看见“高傲不屑”这几个字，顿时乐了，“这是哪来的马，这么大脾气是怎么被送进西厂的？”

　　她凑近，和它大眼瞪小眼，佯装威吓说：“你跟我耍脾气算什么本事。你可小心点，这儿可有比你脾气更大的人，你要是碰见他就知道厉害了！”

　　汪钰忍住笑，轻咳两声，“你可用不着担心它，明天就送走了。”

　　“啊？”唐春惊讶，“为什么？”

　　汪钰解释说：“除了它还有另外一匹蒙古马，都是驸马都尉马诚送来的。”

　　唐春问：“马诚？他送这个来做什么，难不成哪里得罪了西厂？”

　　汪钰压低声音，“马诚与宜兴公主婢女私通，事发后那个婢女自尽，汪大人知道了这事，想以淫.乱之罪将马诚下狱。这不，马诚得到消息立马送了两匹好马和财物到西厂，想要汪大人高抬贵手，别把这件事捅出去。”

　　唐春面露鄙夷，“这个马诚，娶了公主还不安分，竟做出这种龌龊事！他还有脸贿赂汪直？”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一阵喧闹，还有人高声叫嚷什么，“汪直！汪直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

　　唐春与汪钰对视一眼，连忙往外走去。

　　马奴在后面追出来，“大人，您的狐裘！”

　　外面西厂校尉们围作一团，正忙着拦人，“公主，您不能进去，汪大人他真不在！”

　　一个贵妇打扮，头戴牡丹金冠的女人被围在中间，正是宜兴公主。

　　宜兴公主显然也没见过这场面，被婢女们护在身后，又不能硬闯，气得涨红了脸，高声道：“他不在这儿在哪儿？你们拦我做什么，让我进去一看便知！”

　　校尉们进一步，婢女们便呵斥，“谁敢冒犯公主！”

　　两帮人互不相让，一起堵在了院里。

　　汪钰呵斥道：“让开！”

　　校尉们一看是汪钰，与瞧见救星一般，齐齐散开让出路来。

　　宜兴公主见校尉们听汪钰的话，便知这人是个说话有分量的，看他打扮像个白面书生，警惕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何人？”

　　汪钰恭声道：“在下锦衣卫百户汪钰。公主大驾光临，西厂自然不敢拦着公主。只是公主乃千金之躯，这里都是寻常校尉，又有犯人关押在此，污浊之地，若是哪里冲突了公主便不好了。”

　　宜兴见他说话还算中听，不由得缓和了神色，语气仍生硬，“我要见汪直，你知道汪直在哪里？”

　　汪钰拱手，“督公日理万机，不知公主想见督公所谓何事？”

　　宜兴柳眉倒竖，“公主府丢了两匹蒙古马，听说汪督公这里今天恰巧多了两匹蒙古马，我想来看一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巧的事。”

　　汪钰眸光一闪，便明白汪直这回还摊上公主家务事了。马诚显然与宜兴公主没谈拢，这两匹马算是他们夫妻俩婚后共同财产，马诚拿来送给汪直无可厚非，宜兴公主来要也没毛病。只是这回并不是要马这么简单。

　　唐春不远不近地站着，没打算出现在公主面前。她分属后宫，更不能掺和公主的家务事。只是她听见公主这么说，心思一转明白过来，宜兴公主哪里是来要马，这是跟驸马打擂呢。这两匹马是马诚拿来贿赂汪直的，公主就这么上门大大喇喇地要回去，明摆着要落驸马面子，怕是她以为汪直和马诚勾结想要把私通这事儿抹过去，急着来搞破坏呢。

　　汪钰微微一笑，“怕是公主误会了。西厂昨日确实来了两匹蒙古马，是您的驸马命人送来的，他知道汪大人爱马，特意送来给大人品鉴。这两匹马汪大人已经看过了，正准备明日便给驸马还回去。公主丢的两匹马是什么样在下不知道，公主也不必着急，不妨回去问一问驸马，其中缘故明日便见分晓。”

　　宜兴怀疑地看着他，“送回去？进了西厂的东西还能再原模原样地出来？”

　　汪钰温声说：“这是自然。公主有所不知，皇上知道汪大人爱马，已经赏赐许多好马到西厂。驸马送来的蒙古马虽好，在汪大人这儿也算不得什么万里挑一的珍品。公主若是着急，现在我便命人将马牵出来，公主可以亲自检视。”

　　公主想了想，说：“不必了。不过是两匹马，既然汪大人有心还回来，那我便在公主府等着了。”

　　说话间，一人从影壁后疾步走来，面上携怒，“宜兴，你到西厂来做什么？”

　　宜兴一瞧，顿时拔高了声音，“怎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让我看见！”

　　来人正是驸马都尉马诚。驸马没别的好处，光一点，长得俊。虽然面容狠厉，来者不善，但剑眉星目，那张脸往这儿一摆还是最出众。

　　驸马来这儿，那些婢女可不敢拦，于是马诚几步便走到公主面前，他看了眼汪钰，然后对宜兴说：“那两匹马你有什么用？我已经送出去了，你跑这儿来要是什么意思？你堂堂一个公主，跑到这里成何体统！”

　　宜兴在众人面前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红了眼眶，“东西也是我的东西，你不跟我商量凭什么送给汪直？你害死了金玉，还有脸找汪直求情！要不是你做贼心虚，用得着贿赂人？”

　　马诚嗤笑，“什么叫贿赂？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往我头上泼脏水，我被下狱难道你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死了个婢女也值得你大呼小叫，你的体面规矩呢！”

　　宜兴气得发颤，“金玉是我陪嫁的婢女，伺候我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你欺辱她，她能自尽？你还敢跟我说规矩体面，若不是娶了我，你算什么东西，现在还在田里种地呢。就算是下狱也是你自找的！”

　　马诚被揭了老底也丝毫不慌，淡然从容道：“金玉既然跟着你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被你教得很好嘛。她勾引我在先，好在她还知道点羞耻，被你发现就自个儿了结了，跟我有什么干系？咱们家里的事，就因为一个婢女你要让我下狱，闹大了难道你脸上有光？旁人当着你的面不敢说什么，私底下都笑话你呢！”

　　嚯，唐春大开眼界，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马诚真是白瞎了爹娘给他的好相貌，这种人不能张嘴，一张嘴那张脸让人看了也觉得膈应。

　　宜兴憋着一口气，在这儿吵确实让人看尽笑话了，马诚不要脸她还要呢，于是一跺脚，“我要回宫告诉皇上去！”

　　公主抹了把眼睛，扭头跑了，婢女们也跟着跑出去。唯独马诚站在这儿，傲然抬首，完全不把公主的威胁放在眼里。

　　等公主走了，他对汪钰拱了拱手，“见笑见笑。公主可能是上了年纪，最近脾气愈发大了，真叫人头疼啊哈哈。”

　　唐春暗叹今日没看成马，倒看了出热闹，连忙从另一道门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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