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亮了

　　十二月。
　　冬天要来了。

　　一年四季中，冬阳觉得冬天最好。
　　S城的冬天阴冷，不像北方那样带着干燥的冷风，湿风浸入骨头，让人感觉到一阵战栗。
　　但冬阳最喜欢冬天。
　　至少，曾经喜欢。

　　那天，冬阳盯着冒着热气的温水，看了很久很久，她并不口渴。
　　但她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两口。
　　胃瞬间就暖了。

　　冬阳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她在和江夏疏远关系，因为他有了女朋友。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但是江夏更没错。
　　他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懂她表现出的平淡和冷静后的刻意疏离，听不出她欲言又止的犹豫，更不会明白，她对他曾有过怎样的期待。

　　但即使如此，这些情绪埋在冬阳心里就已足够。
　　从偷跑到前排的修正带到那杯直达心底的热水，他的恩惠只是朋友间的情分，是她一点点在心里放大。
　　是冬阳心怀鬼胎。
　　怎么能怪他呢？

　　她祝福他。
　　真心诚意。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给予祝福。
　　江夏的妈妈还是发现了他谈恋爱的事情。
　　冬阳在英语老师办公室听到，江夏的妈妈要去找那个女孩子。冬阳飞奔回教室告诉江夏，她很着急，她不知道江夏会怎么做。
　　会去告诉女孩子不要怕？还是向他妈妈妥协？

　　“我知道。”江夏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
　　“你不去看看吗？”
　　“没事的。”

　　冬阳平静下来，江夏的态度让她疑惑，怎么会没事？
　　下课后，冬阳刚从厕所出来，就看到那个女孩子红红的眼睛。

　　“哭了？”江夏终于有些紧张。
　　“对。你快去看看。”
　　“我说什么呢？”
　　“你先去安慰啊！其他的再说。”
　　江夏犹豫不前，冬阳替他着急，“快去啊！”

　　冬阳躲在门后，看到女孩子从委屈到崇拜，再从崇拜到明朗。
　　她知道他搞得定。
　　只是替他们担心。

　　真好。
　　他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他。

　　冬阳理好书包，走出校门时下起了小雨，突然有些冷，她看到江夏在马路对面，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拿着女孩子的书包。
　　女孩子的脖子上带着他的围巾。

　　是该去买围巾了。
　　今年冬天，有些冷。

　　能够发自内心祝福后，冬阳对待江夏的态度又和从前一样。
　　没事拌两句嘴，有空互相对骂。

　　江夏从不戴围巾，也不穿冬季校服。
　　所以他总是抢女生的围巾。
　　方圆几里女生的围巾，他统统戴过了一遍。
　　终于有一天，也对冬阳下手了。
　　冬阳不同意，他就使劲拽。

　　冬阳看着越来越长的围脖，欲哭无泪。
　　“你他妈的就不能自己买一个吗？”
　　“我不。”

　　冬天的体锻课是最舒服的，冬阳经常和朋友在操场上一直一直走，走到下课，走到空无一人。
　　“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江夏？”
　　冬阳蒙了。
　　“他有女朋友。”
　　“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江夏？”
　　“没有。我没有。”
　　“真的？”
　　“我们就是好朋友。”

　　“我觉得，他可不一定把你当朋友。”
　　冬阳再一次蒙了。

　　不一定把我当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冬阳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又感觉自己并不明白。

　　她的确觉得，自己最近和江夏走得越来越近。
　　她不再有非分之想，但是让她一直产生错觉的，是江夏。

　　班级里的座位每周都有变动，每排都会随之向右移动。
　　有一周，冬阳和江夏的位置变成了班里最远的距离。

　　但江夏每节下课，都会跑来冬阳的位置上，没事翻翻她的笔袋，看看她的水杯，或者扯扯她的围巾。
　　是她的错觉吗？

　　冬阳不敢去想。
　　他有女朋友……却对她有好感……吗？

　　冬阳突然发现，比起他有女朋友却和冬阳暧昧不清，她更希望他从未对她动过心。
　　哪怕他喜欢的是自己。
　　冬阳一直恪守自己的道德底线。
　　她希望，他也是。

　　一月。
　　期末临近。
　　冬阳去上最后一次补习班。
　　那也是和江夏的最后一次补课。
　　S城一直有一个高考政策，若在高三上的期末考中取得较好的成绩，便可提前录取。

　　江夏其实并不是应届生，他之前一直在法国留学，因为实在不喜欢所学的专业，他回了国，重读高三，想利用S城的高考政策，进入一所好大学。
　　冬阳对他的过去并没有问太多。
　　不是不在意，是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这最后一次和他一起补课的机会。
　　冬阳和江夏一起在苏芮那里补课，每周五放学去上课。
　　冬阳并不喜欢苏芮。
　　她去补课，是因为江夏在那里。

　　放学了。
　　冬阳慢吞吞地拖到了教室只剩自己和江夏。
　　江夏是因为值日。
　　而她是为了等他。

　　他会和自己一起走吗？
　　冬阳有点忐忑。

　　冬阳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戴上耳机，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很快知道自己不用再等了。
　　他的女朋友，也在等他。
　　冬阳瞥到了女生背着书包，笑盈盈地看他从厕所拿着拖把出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怎么还没走？”江夏回来的时候问她。
　　冬阳默默地收拾着书包，“哦。写了会儿作业。”
　　“那我先走啦。”
　　冬阳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好。”

　　下楼梯的时候，学校里已空无一人。
　　冬阳快要走到学校大门时，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滚。
　　不会这么倒霉吧。

　　从学校到苏芮家至少二十分钟的路，她本来可以和其他同学一起乘车去，但为了等江夏，一直拖到现在，末班车都没了。
　　最重要的是。
　　她竟然开始胃疼。

　　蹲在地上了好一会儿，冬阳意识到这次的胃疼来势汹汹，不是一两分钟就能好的。
　　还去补课吗？
　　冬阳的头顶开始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自己不用再咬紧牙关。
　　胃舒服了些。
　　去吧。
　　最后一次了，她舍不得就这么结束。

　　好不容易撑到苏芮家。
　　冬阳在小区的门口碰到了刚把女朋友送回家的江夏。
　　“你怎么走这么慢？”
　　“你管我。”
　　“快点，要迟到了。”
　　“谈恋爱好玩吗？”
　　“挺好的啊。”
　　“嗯。”
　　“你能不能走快点，真的要迟到啦。”
　　“你先走吧，别等我了。”

　　江夏哼了一声，走到了冬阳的前面，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冬阳愣了一秒，“没事。走吧。”

　　怎么会没事呢？
　　冬阳连题目都看不进去了。

　　她不得不坐到苏芮家的沙发上躺一会儿。
　　太他妈的疼了。

　　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冬阳咬咬牙再撑一会儿。

　　课间休息时，她斜眼看了一眼江夏。
　　他在书包里翻什么东西。

　　冬阳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哎。”
　　冬阳抬眼。
　　江夏向她砸了个东西。
　　直中她的脑门。

　　冬阳刚想骂，发现那个东西竟然热热的。
　　是暖宝宝。

　　“休息时间结束，我们继续做题。”
　　苏芮开始上课。

　　冬阳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心开始狠狠地疼起来。

　　这么久以来的自我催眠，她在这一刻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有女朋友。
　　他快要走了。
　　她都知道。

　　可还是喜欢他。
　　很喜欢他。

　　最后一次补课结束了。
　　从苏芮家离开后，冬阳一路跟在江夏的后面。
　　冬天的晚上有种特殊的凉，霓虹初上，小区里微弱的灯光印在水泥路上，冬阳看见自己的背影，那么小，那么悲。

　　同学们三三两两得散了，冬阳看了看手表，七点半。
　　回家半小时。

　　却看见江夏站在小区外的车站等车。
　　冬阳犹豫地向前，她想和他说谢谢，想和他道别。
　　“你也等车吗？”江夏问她。
　　“啊”，冬阳并不是在这个车站，“嗯。”
　　等他的车一来，她再走。还能再和他说会儿话。

　　“你乘到哪儿？”
　　“嗯……”，冬阳转身去看站牌。
　　看到车牌上只有一辆车的时候，冬阳心里暗骂。
　　操。
　　车来了的话，她也必须要上车。

　　可是车很久都没有来。
　　“我们打车吧。我送你。”江夏穿的很少，他在发抖。
　　冬阳想拒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顺着这条路能去哪儿。
　　“好。”

　　坐上计程车的一刻，冬阳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家在哪儿？”江夏问她。
　　“在……”
　　在你他妈的反方向。
　　“先往你家开吧。”
　　“啊”，江夏一愣，“我不急着回家，先把你送回去。”

　　司机看他们僵持不下，开始大笑，“小伙子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小姑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冬阳瞬间脸红，“不是！不是！”
　　司机继续调侃，“小伙子，听小姑娘的话，先说你家在哪儿。”
　　江夏清了清嗓子，报了一个冬阳没听过的地名。

　　冬阳硬着头皮，“你家旁边刚好有车站，我再乘车回家。”
　　江夏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冬阳转头看向车外，车水马龙的S城，弯弯绕绕的公路，穿梭不停的行人以及呼啸而过的排排绿树。
　　喋喋不休的司机在开车，她的身边坐着最喜欢的少年。

　　车停在了一个冬阳没有来过的地方。
　　怎么回去。
　　这是个问题。

　　江夏先下了车，“前面就是车站。”
　　不知为何，她觉得江夏有点尴尬，在车上的时候，眼神就不停地躲闪。
　　“那……我先回去了。”他顿了顿，“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好。”

　　江夏大步向前离开，冬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她从来没有那么荒唐过。
　　为了和他多呆一会儿，竟然绕了那么远的路。

　　手里攥着的暖宝宝已经凉透了。
　　冬阳舍不得丢。

　　她开始回忆从下午就有些滑稽的情形。
　　放学等他，她开始胃疼。
　　补课等他，她不知道怎么回家。

　　一路的风景。
　　是否有一刻看进了你的心里？

　　冬阳最后一眼看向江夏的方向。
　　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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