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亮了

　　冬阳从小就喜欢看星星，小时候的外婆家，夜幕降临之际，星星铺满天空。
　　手可摘星河。
　　那是她离浩瀚的星空最近的地方。

　　小时候的梦想很简单。
　　变成仙女。

　　真正付出实践的时候是在小学三年级。
　　漆黑无人的夜晚，她一人在家，披上长长的披风，手持筷子，带着自认为最新款的发箍，骄傲地站在五楼的阳台上，窗外车水马龙，冬阳如女王般发号施令。
　　什么欢天喜地七仙女，什么巴啦啦小魔仙。
　　整个世界现在都是她的。

　　很快便被妈妈打了一顿。
　　挨揍的理由是，明天期中考试，她作业都没写完。
　　却在这里指挥交通。

　　长大以后的梦想自然而然地改变了。
　　她不再希望能够变成仙女，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魔法。
　　数学题一道都解不开。

　　可仍然有人与她谈论星星。
　　哦不，专业一点。
　　NASA。

　　高一的某天中午，冬阳拿着89分的数学卷子想正要从楼上跳下一了百了时，她看见英语课代表带着微笑朝她走来。
　　“你在晒太阳吗？”
　　邵念的声音不大，并不纤细，却像女主播一样好听。
　　“不，我准备跳楼。”
　　邵念被她逗笑了。

　　“你知道NASA吗？”
　　冬阳只记得这是个研究星星的非法组织。
　　“他们拍到了太阳最清楚的样子。”
　　冬阳抬起头，不知是午自修的阳光太过炙热，还是邵念笑容里藏着魔力，她被眼前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NASA……”
　　“NASA……”
　　“太阳……”
　　一大堆专有名词扑面而来，冬阳听得似懂非懂，只能佯装点头。

　　“你喜欢星星吗？”
　　冬阳正想要敷衍回应，却一下子愣住，“喜欢。”
　　邵念眼中的光更加明亮。
　　“海王星……”
　　“地球……”
　　“NASA……”
　　冬阳插不上嘴，却默默收起来89分的考卷。
　　只差一分及格，不值得她现在就英年早逝。
　　至少现在不值得。
　　还有人想与她讨论星星。

　　冬阳一开始并没有关注过邵念。
　　只知道她的英语成绩一定不错，不然班主任不会一上来就让她当选了英语课代表。
　　看上去是一个安静的、腼腆的女生。

　　真正有交集是在高一的五四义卖那天。
　　S城的五月已经有了夏天的热度，冬阳看着楼下乌泱泱的小黑点，想起了双十一的购物狂欢。
　　她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只是当天实在没有购物的心情。
　　还不如回教室睡觉。

　　但她发现不喜欢凑热闹的人还有邵念。
　　高一时的教室在同一楼层的最偏角落，但刚好被树荫笼罩，夏日独得一丝清凉。
　　冬阳刚踏进教室时，风扇呼呼作响，窗帘半遮着阳光，光线很暗，座位上空空如也，桌子上零星地放着厚重的书，书包东倒西歪。
　　邵念抬头看她，又露出笑容，“你怎么也回来啦？”
　　好温柔。

　　“太热了。上来休息会儿。”
　　冬阳来到她身边，桌子上铺满了班级的默写本，“在批默写呀。”
　　邵念轻声说，“对呀。”
　　冬阳看着她的耳坠边散落的零碎头发，想起她平常的莞尔一笑，不禁觉得有点古风美。
　　好温柔。

　　冬阳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为什么不下去看看呢？”
　　“我也觉得好热哦。人太多了。”邵念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冬阳，眼和手正协调行动。
　　风扇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冬阳有了点困意，她又把自己圈在手臂里，左脸歪向邵念。
　　快朦朦胧胧地进入浅眠状态时，冬阳听见邵念轻声说，“我不下去是因为我不能下去。”
　　冬阳睁开眼睛，“啊？”
　　“我的腿要开刀啦。”

　　邵念说，她的腿不好。
　　邵念说，她没有参加军训是因为身体不好。
　　邵念说，她要去动手术。

　　冬阳从小到大也有很多病。
　　神经病是她最严重的一个病。
　　但没有到要开刀的地步。

　　“有风险吗？”
　　邵念又笑，“有的。”

　　“那害怕吗？”
　　邵念终于放下笔。
　　“怕。”

　　冬阳渐渐了解到，邵念的妈妈是个小学英语老师，她的初中是S城排名前三的学校。
　　而她所在的班级，大部分的同学，都去了市排名前三的高中。
　　唯有她来到了这所学校。

　　“中考的暑假，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了两个月的综艺。”
　　“终于熬过了暑假。”
　　“腿又不好了。”
　　邵念的声音一直很轻快，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冬阳深刻地明白她的落寞。
　　她来到这所学校时也心有不甘。
　　但她的不甘心一定比邵念少。
　　她曾有多骄傲，如今便会有多不甘心。

　　差一点得不到会让人耿耿于怀，差很多，便会释然。
　　每个人的骄傲都不容轻视。
　　即使是泯泯众生的我们。

　　冬阳可以用努力二字让她度过这漫长的三年。
　　可是生病。
　　冬阳无能为力。

　　“会好起来的。”
　　冬阳只能这么说。

　　从那天过后，她们变得心有灵犀。
　　班主任的严厉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种讨厌，但冬阳看到了隐藏之下的刻薄。
　　她相信邵念也一定看得到。

　　她们一起吐槽做不出的数学题。
　　一起讨论生词满满的英语阅读。
　　一起翘了体育课去食堂等开饭。
　　一起倚着窗户等落日彩霞。

　　冬阳找得到她们的相同，也渐渐发现了她们的不同。
　　冬阳喜欢星星就只是远远地看着，邵念会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一够。
　　冬阳认真学地理是因为高考必须要考，邵念的地理成绩名列前茅却是因为真的喜欢。
　　冬阳在深夜与数学较劲后会存有侥幸地想这道题一定难得做不出，邵念却在每一个深夜崩溃大哭也不忍放下笔。
　　她比冬阳更努力。
　　她比冬阳更拼命。

　　冬阳相信，她一定能做到任何她想做的事。
　　但对自我要求太高，却会痛苦。

　　他们互相分享过很多事，冬阳却一直没来得及和邵念分享一个故事。
　　没有来得及分享的原因是，冬阳觉得，邵念一定明白。

　　初二的期末考，冬阳一分只差考了第二名。
　　所有人都替冬阳可惜。
　　但冬阳却在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第二名有多开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危险的一分。
　　只会成为第一名的压力，却是冬阳巨大的骄傲。

　　何必去争那个第一呢？
　　太累了。

　　世界上最好的结局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过后，便到达了一方天地。
　　世界上最好的故事就是，你做自己，便会有人爱你。

　　邵念一定不知道。
　　那年冬阳踏进教室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决定和她成为朋友。
　　因为泯泯众生里，她在发着光。

　　过去这么多年了，冬阳早就不是那个在自家阳台上俯瞰世界的小女孩。
　　她不再认为世界是她的了。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
　　邵念依然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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