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倾世

　　从妖界去往人界的路途中，云凝碧由于并非妖类，对于水下的各种压力都稍显不适。浪语设下的结界只能保证倾世的身上不会沾到污水，却保不得云凝碧不受水压的刺激。他难受得捂着耳朵上蹿下跳活像只被烫了屁股的泼猴儿。

　　倾世被他闹腾得心烦，一把将他拽到怀里箍得紧紧的让他稍安勿躁。这一招用上还真管用，云凝碧立时僵在倾世怀里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了。画舸见倾世将他宠溺地裹在怀里自然心中极不痛快，索性躲到结界的前方去视而不见，最后倒是向来寡言的尊罍实在看不下去才开了金口。“王……小心口水！”

　　倾世这才见他张着一张大嘴里面盈满了口水，眼看就要溢出来滴在自己的手上！他赶紧抽回了手将云凝碧推到一边，口中却还是关切地问：“还是不舒服？”

　　云凝碧把口水咽下得太急明显被呛到，“咳咳”地在结界里抽搐了好久才有站直了答话，“耳朵……疼。”云凝碧边说边敲打自己那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样的耳朵。

　　“你口水擦干净了吗？”

　　“啊？啊……”云凝碧又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角，确认干燥后才向倾世点了点头。倾世将云凝碧拉到自己身前，半跪下身子使得自己的高度与他相近，而后抱住他的头将自己温润柔软的嘴唇紧贴在他的耳朵上猛地吹了一口气。“这样可好些了？”

　　可惜云凝碧已经答言不得了，整张脸红过了那熟透的番茄，鼻孔中亦再次缓缓溢出两行红色的液体……

　　直到上了岸吹了吹人界的晚风，云凝碧才慢慢清醒过来，再看妖界来的那四妖竟然一个个均变成了人类的模样，倾世银色的长发尽数乌黑，画舸尖尖的耳朵亦变得如同娇小的风扇一样。

　　“怎么你们……都变成人样了？”在妖界看惯了妖精模样的生物，乍一看人反倒觉得不习惯了。尤其是倾世的样子，云凝碧看了总有一种旁边乌压压的一片的感觉。

　　“因为普通人见了妖精会受到惊吓，若是生了什么乱子则与王当年立下的规矩相悖了。”浪语悉心解释道。

　　“妖界的妖永世不得到人界生事，这是王二十年前立下的规矩。”画舸冷冷地瞟了云凝碧一眼，一副“连这些规矩都不懂”的鄙夷样子。云凝碧早已习惯了她各种各样充满敌意的表情，只是对倾世立下的这规矩觉着困惑了。凭他那随随便便就可派妖杀了谁全家的脾气，怎么可能立下这等慈悲为怀的规矩？而且是二十年前方才立下的，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他有了这样的决定吧。因多了句嘴问道：“为何立了这么个规矩？”

　　“云凝碧！你不要恃宠而骄！”画舸怒极，一排鳞片带着火光朝云凝碧袭来，其速度之快，只怕让云凝碧连思考“这下完了”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尊罍妖术精深，一杆长枪接下了画舸抛来的所有暗器。

　　“云公子好福气，咱们画舸姑娘的绝技可是鲜少有妖能见到的。”浪语笑盈盈地看着长枪上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地七片鳞片，笑得别有深意。

　　“你该不会是想说但凡见过的大多都已经死了吧？”云凝碧有些黑线地想到了这句被武者们用滥了的台词。

　　“正是，看来云公子不仅好福气，还生了一个聪明的好头脑，浪语佩服佩服……”

　　“浪语……”想要岔开话题也不要表现得这样明显吧，云凝碧心道爷爷会拍马屁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穿着开裆裤在哪儿咬手指呢？“你扯远了。”

　　“倾世，你当年为什么立下这个规矩？”其实云凝碧心里也清楚或许此事与自己大抵无甚关系，可刚才画舸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让他想不好奇都难。

　　倾世缓缓地转过身，轻轻地问：“想知道？”

　　云凝碧一脸无辜一脸真诚地用力点了点头，倾世忽然露出了一抹感伤的笑容，眉丝的前端微微翘起，长长的眼睛立时蒙上一层水雾，“画舸，你又何苦拦着他？他想要知道的事情，迟早是要问出口的。”

　　“碧儿……”倾世微微伏下身子扶住云凝碧的肩膀，明明想让自己笑得更美一些，眼底中流露出的却是更让人心疼的凄凉，一瞬间，云凝碧仿佛听到百花落尽的声音，他后悔自己的执着了，何苦为了一个这样无所谓的问题去触碰倾世心中的伤痕呢？那个美丽妖精的心一定像塔尖上的琉璃一样吧，华美却易碎。

　　“二十年前我立下所有妖精都不得到人界生事的原因……”

　　画舸看着倾世的表情默默地咬住了嘴唇，两行清澈的眼泪不断朝外奔涌；浪语紧攥着双手像是要把骨头都攥碎一样；万年面无表情的尊罍此时也一脸难以承受的苦痛——因为浪语攥着的是他的双手。

　　“我真的不记得了。” 倾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无不遗憾地说。

　　“什么？”

　　“我说我也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立下这个规矩了。”倾世擦擦眼角的泪水，自言自语地说：“真是越来越健忘了……”

　　云凝碧觉得自己毕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砍人过……错，是砍妖。

　　好在上岸之处距离云凝碧与云破月侨居的巷子不远，倾世一行说说笑笑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云凝碧站在自己门前，望着久违了的门瓦和对联顿时心生感慨，云破月恶疾缠身着在此独居了数日，此时必是更加憔悴了。想他此次回来虽未能带回灵药，到底还能让云破月精神爽快些，因激动地重锤了两下门板，高声喊道：“大哥！我回来了！凝碧回来了！”

　　倾世瞥了一眼那张险些喜极而泣的脸，面露不悦之色，“你自己的家还要敲门才能进吗，怎么我才百余年没有到人界来，这里的规矩就这般繁琐了？”

　　“呵呵，说的也是，各位不要嫌弃寒舍鄙陋窄小，快请进吧！”云凝碧说着将门用力一推便要引众妖进门，却见门闩是在里面锁上的，根本无法从门外进入。“嗯？难道我大哥出去了？”

　　“让开！”倾世将云凝碧拎到一旁，上前一步透过门缝朝门里望了两眼，问道：“你家中可养了家禽牲畜？”

　　“父亲交待过我兄弟二人不可吃禽杀禽，因而家中没有鸡鸭，只养了两头乳猪。”云凝碧心里一颤，倾世打听这些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把他打算留年关后宰了过节用的猪吃了吧？妖精在妖界时从来都是食素的，莫非到人界来便可开荤了？不过……若是倾世要吃他的乳猪他也是舍得的，心疼是自然，可是一想到他百余年未到人界来（潜台词就是百余年未曾吃过肉）了又觉得他十分可怜，他要吃一头就随他吧。反正猪有两头倾世只有一个！

　　“估计你兄弟出远门了，或者他自己吃了两头乳猪。”倾世从门前的石阶上走下来，面对着云凝碧缓缓地道。

　　“啊？何以见得？大哥不会不等我回来的！”云凝碧说着又敲了几次门，里面依然没有人答言。

　　“这会子正午晴阳正是通风晒太阳的好时候，院子里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门窗却都关着，连门帘都捂得严严实实。门里的台阶上有些浮土至少有三天没有人打扫，他不是出远门了就是死了，若是死了猪应当还在猪圈里，若是连猪都送与别人饲养了，那就应当不是死了是出远门了。”

　　“可是……可是我大哥得的是肺病，身子很弱，他一个人怎么出得了门呢？”

　　“这你自然要找到他以后去问他了，浪语，开门。”倾世说着又朝后退了几步，免得开门时门板上的浮土落到身上。

　　浪语一个弹指，大门立时敞开，确实有些浮土掉落，有的甚至飘到了倾世周围。云凝碧拧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躲灰的倾世，问：“你的洁癖怎么比在妖界还严重了？”

　　倾世收起方才躲灰时的狼狈模样，挑起眉毛反问道：“你的多嘴怎么也比在妖界更厉害了？”

　　“哼！”好男不跟女斗，好人不跟妖斗。云凝碧扔下倾世大摇大摆地朝院子里走去了，边走还边不死心地喊着他大哥云破月。可是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在屋里屋外找了几遍都不见云破月的踪影，浪语见他恨不得还要把箱子柜子橱子都翻一遍，忍不住提醒到：“云公子，您找的是人。”

　　“如何？”倾世插着肩站到云凝碧面前，一脸“我的推理分毫不差”的自恋和“天生我才真有用”的自我认同……

　　“云凝碧你们人类的眼睛似乎比二十年前又退化了，你看不见茶壶下面压着一封信函吗？”= = 不用想也知道，除了画舸不会有妖用这种语气和云凝碧说话。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云凝碧一听是云破月留了书，赶忙一个箭步冲过来抽出了茶壶下压着的信函。

　　确实是云破月的笔记：“吾弟凝碧，见信安好；为兄思乡，归去俟汝；贼匪盛行，途中防盗；人心险恶，结交谨慎；所余盘缠，衣食无忧；求药归来，苏州相见。”

　　“我大哥思念家乡因而没有等我回来便回苏州老家去了，要我回乡去找他。他还嘱咐我路上小心贼匪，不要随意交朋友，让我不必担心他，从妖界回来以后就速回苏州去与他相见。”

　　“云凝碧，你是不知道人界、妖界与仙界的文字是通用的，还是觉得我是不识字的？你兄弟字写那么大我瞧不见吗？”这次不满的是倾世，有个哥哥也值得炫耀么，留了封书信还要给所有妖都解释一遍。

　　“啊，原来如此啊……”云凝碧心想你这老不死的活了一百多年当然什么都清楚了，爷爷我过了下一个寿辰才得行冠礼哪里知道这些个琐事。

　　“走吧。”倾世长袖一挥，带着众妖就要出去，云凝碧赶忙拉住问道：“你这是去往何处啊？”

　　倾世不耐烦地闭了闭眼，连瞥云凝碧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浪语见他怠于言语，因凑到云凝碧身边道：“王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回妖界，等推算着时日差不多了再从妖界直接去苏州等候云大公子，也就是您的兄长。”

　　“若是妖王是如此打算的……那，那凝碧送送各位吧！”一想到要跟倾世别离，他又顿时有些伤感。虽然他自恋、健忘又有严重的洁癖，可是不知道哪里仿佛特别好似的，教云凝碧怎么想都觉着喜欢。

　　“不必送了，因为你跟我们一起走。”倾世转过身抓住云凝碧的手腕，将他拉到门外，谓浪语道：“锁门！”

　　“我不与你们回去了！”倾世握得太紧，云凝碧甩开时也便多用了几分力，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全然没有恶意的动作却换来了倾世极为受伤的表情。他吃惊地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紧紧咬住了薄薄的下唇，起初还只是一颗一颗地落泪，才片刻的工夫云凝碧没有上前安抚，他竟浑身颤抖了起来。

　　“王！王！”

　　“王！”浪语和尊罍吓得赶忙冲过来扶住他几欲瘫软的身子，“王，你是不是记起些什么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王！”浪语和尊罍的脸色都白得骇人，画舸冲着云凝碧大吼：“你还不快去哄哄他！”

　　云凝碧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用在倾世身上合不合适，忙抓起了方才甩开的手握得紧紧的，一下放在胸口一下贴在脸上，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倾世你不要生气，我是怕我大哥体质孱弱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想着早些启程去追赶他。人界不比妖界舒适安逸，我也是不想你在这里吃苦才不与你一同回去的，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

　　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劝解起了作用，倾世的身子抖得弗如方才那样厉害了，众人（妖？）这才松了口气扶着他在长凳上坐下。

　　“王，好些了吗？”

　　倾世点点头，缓缓地开口道：“你一定要在人界慢慢沿路去寻他？”

　　云凝碧想点头却又迟疑着怕倾世再闹上方才那么一出，于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只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罢了罢了，中午我们在此小憩片刻就一同上路吧。”倾世有些无奈地摆摆手，终于还是决定留在人界与云凝碧一同去追赶云破月。

　　“此话当真？！”云凝碧口中虽这样问着心里却已是明白倾世说的话只要记得就一定是算数的，因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庭院里一时只听得他一个人的欢呼之声，画舸那本就轻微的叹气之声更是淹没其中。她一言未发地走出院子，顿时觉得有一朵云飘过遮住了朗照的日头，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飘渺却不虚幻的白云，轻轻地问道：“哥，如此你亦会觉得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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