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

　　汪淼的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掀起的风波也渐渐淡出了同学们的脑海。校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他也是个高三的学生了，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念了悔过书，给了一个警告处分。之后便再也没人提起这件事。
　　丁玖没让他爸知道这件事。父子俩直到丁建国的头七才再见面。
　　葬礼准备的很仓促，没有几个人来，丁建国就这么被匆匆下葬了。仿佛他的死是一桩丑事，丁典乐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葬礼过后丁玖又恢复了自己原先的生活节奏，上学，放学。毫无新意。

　　月考快到了，同学们都在忙碌的复习，只有周修杰坚持不懈，心心念念校外自由的生活。
　　开学一个月，逃课四次。次次都是李博文的课。年轻老师脸皮薄，对他这种行为几次三番提醒过后就没招了。
　　今天他又逃课出去了，李博文走进教室一看最后那张空着的桌子无声叹了口气。接着就开始上课。他的课并不无聊，反正丁玖听的津津有味。
　　“把书拿出来，第25页。今天我们讲《桃花源记》...”
　　丁玖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重要的不重要的全都记了。他习惯复习时再去精选重要的内容。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温暖！”
　　温暖一个机灵从椅子上站起来，正经道：“老师再见...”
　　“哈哈哈...”班上一阵哄笑。
　　刚才他打了个盹儿，李博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来了。
　　“我问你。阡陌交通里的‘阡陌’什么意思啊？”李博文面露不善地问。
　　“呃...”
　　“书都不翻。你起码编个答案来糊弄我吧。”李博文摇摇头，在温暖脑袋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
　　“阡陌就是田间小路。南北走向叫阡，东西走向叫陌。老师，对不？”
　　温暖并非不会，刚才只是有点迷糊。现在清醒了不少。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在话下。
　　“嗯。坐下吧。上课认真点。”
　　“哦。”温暖捂着脑袋坐下了，回过头冲丁玖挤眉弄眼一番。
　　“呵。”丁玖笑笑不说话。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行不行！别以为上了重点高中就高枕无忧了。你们的使命才刚刚开始。高考是个拉锯战，高一就要开始重视。别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丁玖觉得他下一句八成就是...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果然。
　　“哎老师，你不是刚开始教书吗？”温暖问。
　　“闭嘴！”李博文被戳破后恼羞成怒。
　　“噗嗤...”丁玖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有很多个像他一样的学生都在憋着笑。课堂气氛活跃了不少，李博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因祸得福。一堂课下来颇有成效。
　　现在的学生原来都喜欢这样的课堂。李博文受益匪浅，开辟了新的脑回路。

　　周修杰一上午没来上课。丁玖也不去多过问他的消息。倒是班上传开了他的闲话。
　　三五个女生扎堆闲聊。
　　“周修杰没来上课，你们知道他干嘛去了吗？”
　　“还能干嘛。汪淼的那件事呗。我昨上次看见他和丁玖去了教导主任那儿，吵得不可开交。指不定最后是怎么妥协的。”
　　“汪淼家上次就让周修杰他们家赔了一大笔钱。真是不要脸！这次我觉得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汪淼就是表面妥协了，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今天没看见他人，不会是去找汪淼打架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这事情好不容易才摆平，周修杰不会再去找汪淼的麻烦。要真出了事，也肯定是汪淼先动的手。”
　　“就是。我觉得周修杰人很好啊。还帮丁玖打抱不平呢。”
　　“你们发现没有...周修杰每天都给丁玖带酸奶。”
　　“啊！好有爱啊！”
　　......
　　丁玖从一帮女生的碎嘴子里知道了他桌上每天酸奶的由来。心里居然还挺感动的。可他一瓶都没喝，全都给了温暖，不知道周修杰知道了会是个啥表情。
　　切，白痴！

　　周修杰今早没来上课的原因很简单——睡过头了。一睁眼都过了九点，索性一闭眼接着睡。
　　他醒过来的时候翻开手机，发现卓文发了N多条短信。内容差不多。
　　——爸爸你在哪儿呢？
　　——爸爸你不会去找汪淼了吧。千万别乱来啊！
　　——老李发飙了。要不你今天就先别来了，避避风头。
　　......
　　“哎...”周修杰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倒腾了下自己的形象，打算下午去上课。编个什么理由好呢？
　　“叮铃。”手机又响了，这回是老哥的消息。
　　——放学陪我去参加个饭局。
　　“饭局？”周修杰一口牙膏噎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周修凯这个年纪的男人。饭局无非就两种——工作和相亲。还能让他这个祖宗跟去坐陪的，只有相亲。
　　周修杰回消息——OK。
　　老周家的头等大事。阿凯哥哥的婚事问题。
　　之前爸妈给他介绍过不少对象，都被他回绝了。周修杰一度怀疑他哥压根不喜欢女人。
　　周修凯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大江南北漂流，在安泰人寿保险公司实习了三年都没转正，忙于工作的他压根没机会交女朋友。周修杰这个弟弟又总爱三天两头的找麻烦。本就不富裕的时间更稀少了，几乎就是公司，家，弟弟的学校三点一线。
　　可之前他的相亲自己去就能摆平，这回还要拖上他一起。看来对方的姑娘来者不善啊。可能是周修凯最害怕的金刚芭比那一型的。
　　周修杰都等不及要看好戏了。

　　丁玖下午接到老爸的消息，说今天晚上他放学会来接他。
　　——知道了。丁玖回复说。
　　“玖儿，想我了没？”周修杰从门外走进来，一见着丁玖就跟他脸贴脸来了个热烈拥抱。
　　丁玖措不及防被一把揽住。周围几个女生向他来投来诡异的目光。丁玖赶紧推开他。拍拍衣服，说：“你什么毛病啊！”
　　“想你嘛。”
　　“神经！”丁玖转过去不理他。
　　旁边的女生有几个安耐不住激动叫出了声：“天哪！好般配！”
　　“都干嘛呢！”王素云走进教室就看到三五个扎堆聊天，连上课铃声都没听见。
　　“......”王素云的凶残人尽皆知，常人不敢轻易得罪。
　　“class begin。”
　　“good afternoon teacher。”
　　好凶啊。周修杰想。这就是他哥害怕的妹子形象，要是今天相亲对象和王素云一个类型的，那周修凯可惨了。
　　周修杰偷摸把手机摸出来，趁其不备偷拍了一张王素云的背影，然后发给了周修凯。附属一句话：哥，这和你今天相亲的妹子像不像？
　　可悲的是周修杰忘了关闪光灯，王素云不悦地向他走过来，伸出手，说：“拿来！”
　　周修杰不忍心地把自己的宝贝手机递给王素云，懊悔为什么会忘记关闪光灯。
　　王素云刚把手机接过去，那边周修凯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你老师怎么跟头熊一样。
　　王素云看到消息后一脸黑线，虽然她跟同龄的女老师比起来是稍微有一点魁梧，可还不至于被说成熊吧。
　　“老，老师...”周修杰吓得不轻。
　　王素云深呼吸一口，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带着“慈爱”的微笑，周修杰背脊发凉。
　　丁玖坐在前面幸灾乐祸，头也没回向后面竖了竖中指。
　　你大爷！周修杰心里暗自不爽道。

　　下课后周修杰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温暖在他后头小声说：“灭绝师太要发威了。”
　　周修杰浑身都散发着“丧”。活像个案板上即将要被处置的胖头鱼。
　　王素云二郎腿高跷，把手机拍在桌面上，问道：“谁是熊？”
　　“老师...我错了。”
　　“你发我照片是不是要经过我的允许？”
　　“是...”
　　“现在马上给我删掉！”
　　“哦...”周修杰把手机里照片删除后给王素云看，王素云看完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周修杰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问：“老师，你今天有没有被安排相亲？”
　　“问这个干吗？”
　　“您告诉我有没有就行。”
　　“没有。我有老公了。”
　　“完全不像啊。您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周修杰抓住机会狠狠拍了一通马屁，打算在王素云面前挽回一波形象。
　　“拍马屁对我没有。另外，‘熊’的说辞深入我心。不要想这么轻易就过去了。”王素云不为所动。
　　“我是真心的。老师，您真的很年轻，完全不像结了婚的妇女。”
　　“行了行了。你走吧。手机先放我这儿，放学了再来拿。”
　　“得嘞。老师再见。”
　　王素云在周修杰走后偷笑起来。

　　周修杰下午的课一边看丁玖忙碌的样子一边打发时间。笔记本上全是“梵高大师”一派的涂鸦。丁玖上课太认真了，周修杰都忍不住要效仿他的坐姿。可坚持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人和人还是有区别的。
　　最后一节课结束，丁玖才稍微伸了个懒腰。
　　“哎，前桌，”周修杰问，“你是怎么做到一个下午保持一个姿势的。”
　　丁玖转过来看着他，严肃道：“主要看天赋。”
　　“不换姿势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能一个下午不上厕所。”
　　“这个也看天赋。”
　　“......”
　　“我是金刚不坏之肾。”
　　“靠...”
　　丁玖点开手机一看，老爸发消息来说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我先走了。”丁玖跟周修杰打了招呼就走了。
　　周修杰飞快收拾好书包跟上他，一手拎书包一手揽着他。丁玖侧身避开，说：“校规禁止勾肩搭背。”
　　“现在不是已经出学校了吗。”
　　丁玖害怕丁典乐看到他和周修杰走的这么近，于是加快脚步想快些摆脱他。可周修杰这人是个死脑筋，一直跟在他身后。
　　丁玖心一横，转过身吼道：“能不能别跟着我！”
　　周修杰被他吼的一愣一愣的，似是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他了。
　　“离我远点！”丁玖夹杂的情感很复杂，他一方面渴望友情，一方面又惧怕友情。特别是周修杰这样热情似火的人，他受不起。
　　“你怎么了？”
　　两个人站在学校大门口的花坛附近，来往的人都朝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可能觉得他俩要打架。
　　“我说了我对你的提议不感兴趣。能不能麻烦你别再骚扰我了。”
　　丁玖的眼神闪着微光。黑夜渲染下格外漂亮。好像闪烁在几百万光年以外的星星。
　　“好，”周修杰带着失望说，“我以后不骚扰你了。”
　　他和丁玖擦肩而过，走了。
　　看着他上课周修凯的车后，丁玖才迈开步子走出校门。
　　老远看到那辆熟悉的奥迪。
　　丁典乐选了个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停车。丁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
　　“今天上课怎么样？”丁典乐把刚点着的烟扔出窗外，问道。
　　“还好。老师讲的东西我都能听懂。”
　　“一会儿带你去饭店吃饭。我要约见客户，顺便过来接你。”
　　“嗯？”丁玖不敢相信丁典乐谈工作居然会带上他。
　　“我那个客户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他在美国生活了十年，可以给你分享很多经验。反正以后你是要出国的。先熟悉熟悉也没什么不好。”
　　“爸，我...”丁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怎么了？”丁典乐略带威胁的眼神看过来，丁玖即便想说也被吓回去了。
　　“没什么。”
　　我不想去美国。

　　丁典乐开车去了一家豪华酒店。维也纳酒店。名字挺文艺的，装修也很豪华。外面看起来金光闪闪的。
　　一进门，两排服务生齐齐弯下腰行礼：“欢迎光临！”
　　包厢在二楼。丁典乐在前头带路，丁玖一言不发跟在他后头。

　　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等了几个人。丁典乐马上换了一副脸孔，毕恭毕敬道：“久等了。”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笑道：“没等多久。”
　　“小玖，过来。”丁典乐招招手，丁玖走到他身边。
　　“这是我儿子丁玖。”
　　“都这么大啦。”
　　“长得真像你。”
　　几个人打量起丁玖来，丁玖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却还是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快坐快坐。”
　　丁玖找了张最靠近门的位子坐下。方便逃跑。
　　“丁玖在本市重点高中上学啊。”那男人说。
　　“嗯，就在一中。”丁玖回道。
　　“你儿子是个好苗子，有想好上什么大学吗？”
　　丁玖想开口说话却被丁典乐抢了先：“他有出国的意向。”
　　“出国好啊。国外的大学有很多都很优秀。出国深造几年再回国就是标准小海龟。那时候就不用担心就业问题了。要是高兴，在国外工作也行。”
　　“他成绩还没到那个份上。高中三年肯定不能落下。既然要出国就一定要选个好大学，我看哥伦比亚就不错。丁玖也说他挺喜欢。”
　　男人听了丁典乐的话大笑起来：“哈哈...我当年就上的哥伦比亚。那个学校很多专业世界闻名。设计，建筑，学哪个都可以。小玖的意思呢？”
　　“我，”丁玖看了看丁典乐，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期待，于是说，“我学什么都行。”
　　“生个好儿子多么重要啊，你看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泡网吧。我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迟早给他败光了。”
　　“呵呵...”丁玖尬笑两声。
　　“小玖要是真有意愿考哥伦比亚大学，那我可要好好跟你说说国外和国内的文化差距。”
　　“嗯...”
　　一大堆丁玖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专业术语。听多了都怕污染耳朵。难道国外的月亮格外圆吗？他在国内好好的干嘛非要出国去。说国内大学不行。清华北大很好考吗？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这些废话，丁玖破晓肉不笑的给了点反应。男人好像还很满意丁玖的态度，丁玖最后实在受不了，就以上厕所为由跑了出来。
　　丁典乐是房地产公司的高管，平时接触的都是这些圆滑的老赖。丁玖跟他们在一起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厕所都比那个包间的味道好闻。

　　周修杰被丁玖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心里不爽。所以在包间等人的时候闲的格外烦躁。
　　周修凯今天穿的很正式。淡蓝色西服套装，为了相亲新买的。脚踩一万多的古驰皮鞋，手戴装逼专用手表。还带了副眼镜。今天的他是禁欲系的。周修杰在来的路上就吐槽过周修凯精心修理的发型，还不如不修。软趴趴地耷拉在脑门上，一点精神都没有。他非说这是当下最时髦的软萌小奶狗。
　　我呸！
　　“哥，我们到底等谁呢？”周修杰小声问。
　　相亲对象也来了，她父母也来了。周修凯和他，还有他来的爸妈也来了。所以他们七个人面面相觑这是在等谁呢？
　　“等那姑娘弟弟。”周修凯说。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家那小子总是没什么时间观念。跟他约了七点，这都过半个小时了。要不我们先动筷吧。”
　　桌上热腾腾的菜都凉了，周修杰一阵心疼。凉了的菜没那个味儿。
　　“不成，等人齐了一起吃。”周修凯笑着说。
　　周修杰大翻白眼。他刚才都听到周修凯肚子叫了。
　　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个子颇高的年轻人。还带着一个很大的书包。
　　他一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来迟了，今天学生们事情特别多。”
　　“你这孩子，快坐下。一身的汗。”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看清来者的脸后，周修杰恨不得当场一桌子撞死。
　　“李，李,李老师？！”
　　“啊？”李博文一抬头，也看见了周修杰。
　　“怎么是你！”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妈！”李博文抓着自己老妈的肩膀一阵晃，“你别告诉我跟我姐相亲的是他！”
　　“是...是我。”周修凯举手说。
　　李博文和周修凯见过，调解汪淼还有周修杰矛盾的时候。
　　“你不是周同学的哥哥吗？”
　　“李老师，好巧啊。”
　　“哥，你们聊。我想上厕所。给我留点菜啊。”周修杰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孩子。”周爸周妈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们儿子的不是，只好作罢。回去再收拾他。

　　周修杰因为丁玖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在这时候全被一扫而空了。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没想到周修凯的相亲对象居然是他班主任的亲姐姐。这比相亲对象是王素云还要劲爆。要是成了，以后他在六班的日子可就如鱼得水了。
　　“我只想做你的太阳...”厕所里有人哼歌。周修杰走进去，一个跟他一般高的人在镜子面前撩头发，可风骚了。
　　“丁玖？”
　　“嗯？”丁玖闻言转过身去。
　　“周修杰？”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来吃饭。”两人又一次异口同声道。
　　两次过后，他俩都没忍住。原地爆发一阵傻笑。
　　“哈哈哈哈....你小子...”
　　“我真是见了鬼了，这样都没能摆脱你。”丁玖扶额，心累。
　　“好巧啊。说明我俩天定的缘分，甩不掉。”
　　“对不起。”丁玖突然说。
　　“什么？”周修杰没反应过来。
　　“刚才对你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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