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

　　丁玖复原如初之后总算能安心上学。好在他住院期间也没落下功课，回到学校应对老师还是如鱼得水。他一去就赶上期中考，在几天几夜的奋战下再创辉煌，年级第三。
　　年级第一是他们高一六班另一员大将，开学考试就紧随丁玖其后。在丁玖住院时恶补功课，终于在期中考如愿以偿了。
　　“这次不是第一啦，心情怎样？”
　　周修杰抱着他分低的可怜的试卷在后座问。
　　“不爽，太不爽了。本来第一是我的。”丁玖如实说。
　　“丁玖，”温暖在前桌转过来说：“你可一点都不谦虚。多少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回的第一是一个女生，和丁玖起名的一中神话，入学考试就比丁玖低两分，以前和丁玖念一所初中，叫赵曼婷。
　　“暖暖，”周修杰说，“你考的怎样？”
　　“比你高。”温暖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差呀，你看，都及格了。”周修杰把试卷摊开，貌似还挺满意。
　　“嗯，”丁玖细细数来，“语文80，数学75，英语72...”
　　周修杰跟丁玖比成绩就是不自量力，他眼睛瞥到丁玖的试卷——语文105，数学120，英语110。
　　“靠！”他低骂一声。
　　“要不你请个家教吧。这成绩在一中铁定混不下去。”温暖嘲讽道。
　　“家教是什么？骗钱的！我才不请。除非有义务教育不收费的。”
　　温暖在教室环顾一圈，最后眼神定格在正专心致志刷题的赵曼婷同学身上。
　　“你可以让同学给你补课啊。我看赵曼婷就挺好，人漂亮，成绩好，性格还温柔。跟你蛮般配的，考虑一下。”
　　不光周修杰，丁玖都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性格温顺跟周修杰怎么就般配了？就周修杰这样的没两天就能给人气跑。
　　“免了，姑娘家家的成天跟我在一块儿叫什么事儿。”周修杰果断拒绝。
　　丁玖不知怎的，听他拒绝了心里暗自叫爽。
　　没过一会儿，周修杰突然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向丁玖，丁玖被他吓退了半米，缩回自己的书桌。周修杰走过来捏住他命运的后勃颈，说：“要不玖儿你来当我家教吧。”
　　“我没兴趣，而且没时间。”丁玖坚决拒绝，他自己的功课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空替他补习。
　　“那没办法。只能找赵曼婷去了。哎，曼婷...”
　　丁玖起先没反应，周修杰为了让他有点危机感。特地走到赵曼婷位置旁边，刚过去的时候朝丁玖方向甜甜一笑。
　　丁玖：不要脸，呸！
　　“赵曼婷同学，”周修杰拉长语调，特地放缓声音说：“你有没有兴趣...”
　　丁玖两步冲上前大力堵住他的嘴，跟赵曼婷说：“同学你别理他，他忘吃药了。”
　　说完把周修杰拉走了。
　　赵曼婷：“？？？”
　　回到位子上周修杰才觉得嘴被捏的发酸，还有些充血。
　　“太狠了你，嘶...”
　　“当家教的事让我考虑考虑。”
　　“好。等你答复。”周修杰微笑着说。

　　今天公布成绩，老师上课都是讲题。丁玖即便没扣几分也听得认真，他觉得只要扣了分就有上升空间。
　　他们这个重点班里面的学习氛围很好，上课打盹的人不多。就算有，也都是吊着精神听课，没有真正睡过去的，除了周修杰。
　　周修杰说他成绩差，但好在不偏科，三门成绩很平均。在这个班上，属于难得一见的嘴遁选手，不管老师怎么骂他，他都能靠自己至高无上的口才堵的老师哑口无言。
　　今天下午王素云的课，周修杰英语刚过及格线，全班最低分，王素云带重点班以来，见过的众多学生里成绩最烂的非周修杰莫属。她脾气暴嗓门大，上课骂了他不下五次。周修杰都以微笑应对，再怎么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王素云也不再自讨没趣。安安稳稳上完课，下课把周修杰叫去了办公室。
　　“你这成绩可怎么好！”王素云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还怪可爱的,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饶有兴致地看她教训学生。
　　“老师，我英语天生就不好，小学到高中就没好过。”
　　“那你当初是怎么考上一中重点班的。”
　　“中考拼了一把，我也没想到居然考的这么好。”
　　这说辞没毛病。可他升学考试是全班倒一。正验证了那句老话，多优秀的班级也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
　　“你的试卷是我改的，里面很多错误都太离谱了，都是我一再强调的内容。你怎么能错成这样？”王素云喝了口茶，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
　　“老师您消消气。我现在有个想法，说不定能对我成绩有帮助。”
　　“什么想法？”
　　“找家教。”
　　王素云赶紧说：“别！千万别到外头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家教。都是骗钱的，你还不如找我。我不收钱。”
　　王素云虽然凶，但真是个不多见好老师。一心为学生，绝不贪污腐败，这也是周修杰敬重她的一部分原因。
　　“谢谢老师好意，但我已经有人选了。”
　　王素云叹口气，说：“那你可千万注意别让人家坑了钱。外面大部分家教收费高的离谱，水平还一般。你可得擦亮眼睛，被让人家卖了还倒替人家数钱。”
　　“我没找外面的老师。我找了本班同学，同学和同学之间相处的能更融洽一些，我也没那么大精神压力。”
　　王素云：“......”
　　这小子是在变相说我给他精神压力了吗？
　　“你找谁了？”
　　“丁玖。您的爱徒。”
　　丁玖英语很好，110的高分秒杀全年级。王素云凭这个在年级所有英语老师面前都很有面子。
　　“他？你们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就是他有点顾虑，所以我想让老师您帮我去劝劝他。一来可以帮他巩固知识，二来可以帮我提高成绩，两全其美嘛。”
　　王素云有点动摇，这是件好事，可丁玖要是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去把丁玖叫来，我跟他谈谈。”
　　“好嘞。您悠着点，慢慢谈。”
　　周修杰蹦跶着跑了。王素云无奈苦笑，自己怎么好像被这臭小子给耍了一样。

　　丁玖顶着满脑袋不知所措被周修杰拉去办公室，然后一脸黑线地回来。那脸色大概可以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苍白又愤恨。
　　“你故意的吧。”
　　刚才王素云话说的很明白，她希望丁玖多少能帮周修杰一把。她坚信周修杰是个可塑之才，能考上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说明他有天赋，只是不用功。她希望丁玖能帮他重拾对学习的热忱，最好能在成绩上有所突破。
　　话都这么明了，丁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勉强应下了。
　　周修杰是高兴了，王素云也放心了，唯独丁玖怎么都笑不出来。他顾忌的事情很多，最大的阻碍就是现在下落不明的丁典乐，他万一有一天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该如何面对。他的出现会不会威胁到周修杰，这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与他相比，周修杰就简单多了，他只想静下心来和丁玖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你要是有顾虑，我们可以不去你家。去我家，我家没监控，而且我爸妈听说我跟这么个大学霸交朋友，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呼...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补课。”
　　“这个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周修杰和丁玖都选择了妥协对方。
　　如果没有顾虑，丁玖是很高兴和周修杰待在一起学习的。他还没见过安静下来的周修杰。应该会有种别样的魅力。

　　放学了周修杰等他哥来接，丁玖也不着急回家，俩人就在学校对面的KFC坐下来等。
　　“你试卷给我看看。”丁玖说。
　　周修杰照做，把严重污染老师眼球的试卷拿出来给他。丁玖接过去从头看到尾，无一处不仔细。英语试卷阅读扣分较多，选择完型得分还行，作文虽然没用到多少高级词汇，但语句连贯，也没明显语法错误。这张试卷非要丁玖评定的话，他会给不错的评价。
　　然后数学。这大概是最要命的一门。周修杰后面大题几乎全军覆没，基础概念很成问题。
　　最后语文。周修杰考的分最高，而且丁玖总感觉他在故意较真。阅读大面积空白，就算胡编也总能写出点东西，他是故意放这儿没写。作文拿分挺高，70分拿了50。丁玖一口气看完他的作文觉得他文学功底挺高的。那就是成心不想考高分。
　　“看出什么来了？”周修杰问。
　　“问题大了去了。英语语文暂且不提，你这数学是真的烂。”
　　“不能啊，我以前初中数学挺好的。”
　　“初高中数学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你数学课都在睡觉，知识点一丝都没听进去，当然考不好。”丁玖把他的数学试卷摊在桌上，说：“看看后面的大题，最起码能把第一问写出来吧。”
　　周修杰咂咂嘴说：“我真不会。”
　　丁玖把试卷反过来，面向前头的选择填空：“再看看填空题。前八题都是基础，你能错一半。选择你哪怕全蒙一个选项也不至于只对两个。”
　　“丁老师，”周修杰捂着耳朵说：“你现在语气越来越我妈了。能不能别这么严肃，我还寻思你给我补课我能轻松点。”
　　“少来。”丁玖严肃道：“我答应给你补课当然要对你负责。你别指望我对你心慈手软。”
　　“是是是，教训的是。我即日起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向北大奋进。”
　　“如果有一所大学有嘴炮这种专业，那你肯定能上。”
　　“那是不是说明我至少还有点特长。”
　　“......”
　　丁玖又把自己的试卷拿出来放桌上，对比今天老师讲的内容和自己的错题本开始纠错。周修杰被晾在一边呆看一脸严肃认真的丁玖。
　　俗话说得好，比你优秀的人都这么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可周修杰以为，比他优秀的人都这么努力，那他努力还有个球用。伸手要了个双拼套餐开吃。
　　“你也吃点呗。”周修杰把一盒炸鸡推到丁玖面前。
　　丁玖埋头看题，一脸的刻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刚出土的天山童姥。但看他的紧皱眉头不悦的样子，倒颇有几分像王素云。也许他以后真的能成为老师。
　　周修杰看得入神，一个没注意，番茄酱沾到了白T恤上。
　　“哎呦卧槽！”他惊得大叫起来。沉迷知识海洋的丁玖吓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干嘛呢！”
　　“新买的T恤...”
　　丁玖看到了那一滩红色不明流动液体，瞬间心领神会。这是要挨妈妈揍的预兆。
　　“回去用立白洗洗。”丁玖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不厚道地笑了。有时候他真觉得周修杰就是个孩子，一举一动都很幼稚，但却透着别样的可爱。
　　丁玖拿了纸巾走到他面前，弯腰靠近周修杰。迅速把还没凝固的番茄酱擦下来。
　　这瞬间来的太突然，周修杰几乎蹭到丁玖的发梢，和他对视了短短两秒钟，而后两人都别开脸，好像这尴尬一刻是另一个平行空间的幻影。
　　“回去洗洗就行，番茄酱不难洗掉。”丁玖说。
　　“哦...好。”周修杰还是刚刚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痞样，其实他紧张的快尿裤子了。刚刚丁玖弯腰的时候他看到了包裹在校服里的光景，从他的角度看一览无遗。
　　丁玖学了会儿感觉饿了，便把周修杰递过来的炸鸡块吃了。
　　“你说你考那么好，还有啥好看的。”
　　“可我不是年级第一。”
　　赵曼婷总分比丁玖高，丁玖拿第一拿习惯了，心里有一股傲气，容不得别人在他擅长的领域超越他。赵曼婷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就和丁玖不相上下，但丁玖从没让她赶上过，总能比她高几分。这次让她超过了，丁玖不服气。刚才整顿一番发现有很多不该扣的分。挨顿打让他大脑变迟钝了不少。连低级错误都犯上了。
　　“这还不满意！我要是年级第三能乐到高三毕业。”
　　资深学神和炮灰学渣的神对话大概只有他俩能懂其中玄机所在。一个以为对方在嘲讽，一个觉得对方不在乎。
　　“成绩好就一定好吗？”丁玖问。
　　这问题没有前兆，周修杰被问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也不一定啊。我这么次不也能跟你这个大学霸当朋友嘛。”
　　“呵。”丁玖苦大仇深地笑笑。这都是冤孽啊！
　　“你的闪光点太多了，成绩好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很多，比如...”
　　丁玖和他对目相望等他说话，可周修杰“比如”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正当丁玖失望之际，他突然拔高音量道：“比如上次教训汪淼，踢那两脚真解气。”
　　还以为他能说多感天动地的话，原是丁玖想太多。直男逻辑常人不懂。
　　“还有你溜冰的样子，傻得可爱。”
　　“...不许把这事儿说给别人听，否则我杀你灭口。”
　　滑雪场一事是丁玖人生的一大污点，他还从没那么狼狈过。被人用技术狠狠按在地上摩擦。现在想想，周修杰很有可能是故意在他面前炫技的。
　　“我绝对不说。”
　　因为自己还来不及反复细品。

　　周修凯半小时后到大目的地，顺带送丁玖回家。好像这已经成了某种习惯，丁玖也渐渐开始接纳周修杰的好意。不再婉拒他的示好。他们兄弟俩很贴心地把丁玖送到楼道口才走。
　　丁玖拖着满身疲惫躺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家里的天花板发呆出神。
　　开学到现在的一切走马灯式在丁玖脑袋里回放，像做梦一样。爷爷去世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轨道。不受控制地把丁玖从丁典乐设置好的一切里抽离出来。然后就彻底脱轨了。
　　丁玖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突然觉得很有趣。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充满阴霾的，有了周修杰后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颜色。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对周修杰是何种感情，友情太次，亲情太过，凌驾于二者之间的被称作未曾萌芽的爱。
　　爱...
　　丁玖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东西都清空，然后去冲了把澡。裹着浴巾出来的丁玖走去客厅冰箱拿了瓶冰可乐。
　　关冰箱门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晃着眼睛了。
　　一个红外线探头。
　　丁玖凑近一看，形状还有大小特别像...监控摄像头。
　　这个微型摄像头位置很隐蔽，在冰箱门靠近凹槽的内里，冰箱门一打开就会隐藏在白光里，不仔细点根本看不见。丁典乐居然丧心病狂到把摄像头装在这种地方。
　　丁玖火速穿好衣服，逃离了现场。
　　丁典乐的房间锁着，丁玖本来不好奇这个。但自从他得知自己家里有监控以来就总是忍不住想看。他想知道丁建国死的那天监控有没有记录。
　　他找到工具箱，用一根细铁丝伸进锁眼里捅咕了几下，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哪儿知道居然真的成了。
　　丁玖顺利进到丁典乐的房间。
　　打开电脑，密码他知道，是丁典乐自己的生日。
　　“780123”。
　　丁玖输入密码进入页面。丁典乐电脑页面很干净。他不常回家，也就没必要用到电脑，页面上除了基本配置之外一个娱乐项目都没有，和丁玖的手机一模一样。
　　页面上有且仅有一个文件夹——数据备份。
　　丁玖点开进入。里面从丁典乐搞了监控以来每一天的数据都在里面，足足半年的分量。每个视频都根据日期编号。
　　九月十五号那天，丁建国去世。那天的记录也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丁玖拿鼠标的手剧烈颤抖，他很紧张，坐在这里的他甚至能感觉跳楼死亡的爷爷就死在自己眼前。
　　他颤抖着点开那一天的视屏备份记录。
　　原来不止客厅，丁典乐在除了浴室和他自己房间的每个房间都安了监控，一分为四的屏幕就能看出来。其中包括爷爷生前住的房间。
　　丁建国是早上跳楼的，丁玖加快进程，直至上午九点半。
　　背脊佝偻的老者缓慢走进房间。在摇椅上坐了会儿，又看了会儿电视。十点钟左右，他关上电视起身走向阳台。
　　就是这个时候...
　　“爷爷...”视频之外的丁玖小声喊道，他多希望自己有穿越时间的本领把人给救回来。
　　不知是不是丁玖悲伤过度产生幻觉了，他好像看到丁建国对隔着电脑的自己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慈爱和不舍。
　　随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才上板凳，从阳台上纵身越下。
　　这一瞬间丁玖按了暂停。
　　“呵...呼...”丁玖大口喘粗气。
　　丁建国就这么没了。而丁典乐在得知自己父亲的死讯后，很有可能看过这段视频，刚才丁玖点击播放视频没有一点卡顿和延迟。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摔成一滩烂泥而无动于衷。
　　丁玖用力砸在红木电脑桌上，电脑桌凹进去一块。可见他有多气恼。
　　“我恨你。”丁玖冷冷地对着空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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