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我听他们谈论的好像是三藩的事情，于是打帘子进去了，说道：“吴世璠少年罢了，成不了大器，可惜也命不久矣了。大家都放心好了，如今大局已定，胜是必然。乱臣当道，不过自取灭亡。”
　　一时间鸦雀无声，他们许是对我的话有些奇怪。
　　我又说道：“常宁，这是给你的画。”
　　常宁接过，呵呵地笑了。“你太不够义气了，竟把我画成这样。”
　　我笑答：“常宁仙君本尊如此，画亦当如此。”
　　叶公子示意旁边的仆人，又对我们说道：“都坐吧，平日难得这么一聚，你们别拘束。”
　　这次同样，午膳还有正餐，不过菜品确实比上次少了许多。我不禁一笑，走去同容若挨在一起坐下了。
　　“叶公子，我们在这山上逍遥法外，又是打猎又是砍柴生火，不会被官府的人抓到吧？”我有些担惊受怕地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一时香味窜进了我的肺腑。
　　叶公子微微笑道：“不会。这山被我包下了。”
　　“那好啊，有点儿占山为王的感觉了……”我高兴起来，想起了龙大与香主，他们就是占山为王。“我就不客气了，正巧肚子也饿了。”我拿起筷子，一眼就注意到了桌上最瞩目的一道菜。
　　叶公子又道：“红烧鹿肉，趁热，大家尝尝。”
　　“等等！”我忽地冒出话来，他们三奇怪地看着我。其实是我见盘子里有葱，因为之前的烤肉我涂过蜂蜜，据说蜂蜜和葱一起吃下去恐怕会伤身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鹿在山野里多么自在，它本来是一心寻找知己的，如今却成了盘中餐，确实可怜了。”
　　常宁疑惑道：“这菜不吃的话岂不是浪费了？”
　　“不会的，不会的。嗯…..”我想了想托辞，幸好忽然来了灵感，“今日正值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辰，不如咱们斋戒一天，把这些荤菜拿去供奉菩萨吧，也当是我们对她的敬意。你们意下如何？”
　　“观音菩萨？”叶公子欣然道，“你倒是有心，把菩萨的生辰记得真好。”
　　“呃……昨夜善财童子托梦给我说的，要不然我也忙得差点忘了。”我撒了一个小谎言，“童子还警醒我心存善念，以慈悲为怀，所以我才不忍心吃这鹿肉的。”
　　“哦，原来如此……”随后叶公子又对仆人们道，“素菜留下，其它的拿去供菩萨吧。”这时，容若和子清表情依旧平淡，都没有搭话。叶公子又道，“我有嘉宾，却没有鼓瑟吹笙啊，甚是可惜。”
　　“怎么会呢黄公子，这些美味佳肴足够了。”子清随即答道，而身旁的容若似乎在琢磨什么。
　　“多谢叶公子盛情。”我拿起酒杯看着叶公子，“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以燕乐嘉宾之心。”
　　“好一个‘我有旨酒’，看来你把这首《鹿鸣》记得很熟啊。”
　　“过奖过奖，请。”我正要举杯饮下，竟被容若挡住了。
　　容若说道：“表妹，你伤寒并未大好，不宜饮酒。”随后他就把我的酒杯夺去，向叶公子微笑道，“黄公子，我敬你。”
　　子清说道：“黄公子，这是什么酒，味道浓郁，饮下后唇齿留香。”
　　叶公子答道：“杏花酿。”
　　我闻了闻了酒香，似有一抹熟悉。莫非上次除夕夜的酒也是这杏花酿？
　　我问道：“还是那百年陈酿对吗？”
　　叶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子清问：“杏花酿有解毒驱寒、健脾开胃之功效，它的神奇之处或许是其中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世本》上记载杜康：有饭不尽，委之空桑，郁结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代，不由奇方。”叶公子一边说道，又抿了一口酒。后来，他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谢姑娘多才多识，你觉得陈坛老酒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方呢？”
　　我想了片刻，“说到奇特之处呢，酒确实也有。其间藏一物也，视而不见，臭而不闻，触而不觉，食而不察，得其益而不感其好，受其害而不知其恶。”
　　酒由酵母菌发酵而来，那么微小的东西肉眼确实看不见，而且以现在的科技水平酵母菌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奇方”了。
　　“那是什么？”叶公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子清和常宁也如此。
　　我笑答：“就很小很小的东西。”
　　此后的气氛挺尴尬的，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是他们觉得我很奇怪吧，觉得我说话胡乱一通。
　　后来我专心吃饭，也没再说话了。我有午休的习惯，所以告辞说道：“我有些困了，先去歇着，你们慢用。”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午休，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可是这一场梦里，是可怕的香主，他挥剑如风，大开杀戒，血红浸染了我的视野。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动弹，他把剑指向了容若。
　　“不要！”我被梦里的恐怖惊醒，醒来时满头大汗。
　　帘外的女仆打帘子进来道：“谢小姐有何吩咐？”
　　“没什么，你退下吧，不必在帐外候着，我不习惯。”
　　“是，奴婢告退。”
　　我静坐在被窝里，一时缓不过神来，香主说过“擒贼先擒王”，他不会杀容若的，一定不会。我的手心捏了一把汗，正要下床，容若就来到了我身边。
　　“夕儿又做噩梦了？”容若坐到床边伸手揽过我，我拥着他静默无语。
　　良久，我搂住容若的脖子吻了吻他的下颌。“你要好好的，不准受伤。”
　　“不会。”容若捏着我的下巴，俯身过来吻了我的唇，并且还吻得没完没了。
　　“帐外有人。”
　　“小贵。”容若也缩进了被窝将我圈在了怀中。
　　“一身的酒味。快放手，我……”我的心越跳越快，对容若的热情根本无法抗拒。见色心起，世上哪会有不近女色不近男色的人？我半睁开了眼睛，如今我和他都光着身子了，只是我此刻犹如砧上鱼肉，动弹不得也无心动弹。“不要……”
　　帘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小贵说道：“常公子请慢。”
　　“好，待会让成兄过来，我有事找他。”
　　听着帐外的声音，我顿时清醒，推开了容若，感觉这一次又好像被捉奸在床。我往床脚缩了缩，尴尬笑道：“今日到此为止吧。你快去，常宁还在等你。”我缩进了被窝里痴笑，没敢看容若穿衣。
　　容若离开后，我才慢慢地从被窝爬起来穿衣。常宁若是进帐看见我和容若在床上，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想到这里，我又是尴尬一笑。
　　穿好衣裳后，我拿出手机照了照脸和脖子，那些红痕，我只好用面纱和围巾遮挡了。
　　我收拾一番后才出帐，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小亭。
　　山水风情总离不了吟诗作赋，他们皆是能文能武非等闲之辈，聚在亭子里有说有笑。亭里的桌上摆着笔墨和纸张，常宁和容若站在桌旁，叶公子和子清则坐在亭边。
　　我走去后，常宁就忽然转头过来，我一见他就想起刚刚我和容若在帐内的事情，所以不禁红了脸。还好带着面纱，他们看不到我的神色。
　　常宁看着我关切道：“你生病了？”
　　“被虫子叮了。”
　　“哦……原来成兄方才在为你上药啊……”
　　我不知如何回答，容若说道：“既然画师来了，我便无需班门弄斧了。”
　　常宁笑道：“好主意！静儿，你擅画，不如赐我们一人一副墨宝如何？也好让咱们瞧瞧成兄口中的鲁班大师，如何？”
　　“我哪是什么大师，不过略懂一二罢了。”我走近了桌，“既然你想要，那我成全你便是了，画得不好你可不准笑话我。”我瞅了一眼常宁嬉笑的模样，拿起笔思索了一会儿。“有了。那就这样吧……”
　　“谢静仙君可得让咱们满意才是。”
　　“你直接说让你满意好了，我看只会你一个人不满意。”我笑了笑，开始下笔挥毫，画了一幅菊。“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子清人淡若菊，这画就送给你吧。”
　　子清接过画，笑道：“谢谢。”
　　“朋友之间，不必客气。”我又看向叶公子，“叶公子，你喜欢什么花？”
　　叶公子答道：“不喜欢花。”
　　“那就竹子好了，你深沉静默，此时此刻让我想起了王维的《竹里馆》。”我拿笔蘸了蘸墨，很快画完了一幅竹石图。“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我拿着画吹了吹，递给了叶公子，“不用道谢，还是那句话，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叶公子忽而笑得更深了，说道：“嗯，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常宁急着问道：“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你最后，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挑剔古怪的人。”
　　听了我的答话，常宁笑呵呵的退了退。我知道容若喜欢梅花，所以想都没想直接画了一幅《雪梅》，雪地里还有两个雪人。画好后，我直接给了容若，什么都没有说，画里也没写什么字。
　　叶公子说道：“梅竹菊都有了，你接下来应该画的是兰花了吧？”
　　“嗯，是兰花。”我答道，随即抬笔画了起来。
　　常宁笑道：“我不要兰花。”
　　“我给我自己画的，谁说要给你，你等最后。你们几人都有，我当然也不会少了我自己的对吧？所以这画就自己赏给自己了，空谷幽兰。”我画好后，将画放到了一边。
　　“你很喜欢兰花？”
　　“嗯，常宁仙君猜的没错，不娇不艳，我爱的正是那兰。”我侧头看着桌上的兰花图，我嘴角上扬顺势瞧了一眼容若。“说吧，你想要什么花，常宁仙君。”
　　“不要花。”
　　“那我再画一幅《君竹图》给你。”
　　“我想要的是花又不是花，你猜是什么？”常宁嬉皮笑脸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笑道：“哈哈，我知道了，头晕眼花！”
　　我说完后，他们都笑了，叶公子开口道：“这个不错，头晕眼花图。”
　　“好好好，我马上就画，头晕眼花。”我拿起了笔，“常宁仙君请稍等。”
　　常宁答道：“不是头晕眼花，是闭月羞花。”
　　我抬头看了看常宁的脸，“好，闭月羞花就闭月羞花，你等着。”既然常宁捉弄我，那我也捉弄他一回。闭月羞花说的是美人，那就画一幅美人图送给他好了。
　　最后，我终于画好了，将画作交到了常宁手里。
　　我道：“常宁，你可别嫌弃。”
　　“不会不会。”常宁拿着画仔细盯了一会儿，“嗯，确实是闭月，上头一弯月……”他皱了皱眉，横看竖看不对，“不过你画的好像没有花。”
　　“你反过来看。”
　　“哦…..”常宁将画旋转一百八十度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确实是花。谢静仙君好笔法，好笔法。”
　　“过奖了，过奖了。你真正想要的闭月羞花也在里面，就看你找不找得到了。”我噗嗤笑了，他们都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常宁又将画旋转了九十度，惊诧道：“大雁，是大雁。沉鱼落雁的落雁……黄兄子清你们看，这一边是落雁。”
　　叶公子盯着画，说道：“那最后一边应该就是沉鱼了。”
　　常宁又转了转画，顿时哑口无言。
　　我说道：“那边是沉鱼没错，但是常宁要的闭月羞花可不止如此。”
　　常宁奇怪地看着我，“还不止如此？”
　　“闭月羞花是美人，所以我肯定要如你所愿啊。”
　　“这如今的美人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常宁看了看我，打趣说道。
　　“我现在不男不女，哪是什么美人？”我穿的是男装，却又戴了面纱，所以确实有点不男不女。“这画……既然你看不出来那就算了，你回去好好找找。”
　　常宁拿着画抬高了些许，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看出端倪。不久，子清忍俊不禁看了看叶公子，叶公子忽然也笑了起来。
　　常宁憨憨地问道：“这画很好笑吗？”
　　叶公子说：“你把画翻过来看。”
　　常宁把画翻过去后，表情是又笑又气，“好啊谢静仙君，竟敢当众戏弄我。”
　　“常宁仙君言重了，本仙不过是让你得偿所愿而已，从未有过戏弄的想法。”
　　“你把我画成了女的，难道还没有戏弄？”
　　“常宁仙君本就是闭月羞花，人如此，画如此。”
　　众人失笑，常宁也笑了起来，刚刚带我来亭子的女仆也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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