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大雪消失，小雪不断，梅花依旧如常。
　　梅林里的两个雪人只有一个了，他还在，只是我瘫在地上被覆着一些梅花粒。这样没什么不好，他会长长久久地存在，而我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他身旁陪他。以梅为伴，以梅为友，这应该就是我与他的结局。
　　“容若！”
　　他怎么向梅林走去了，没有听见我说什么。我的目光随他而去，停在了雪人的旁边。他在堆雪人，他将我的雪人重新堆好了。我不禁一笑，下了楼去。
　　“容若！容若？”
　　我顺着脚印走去，雪人不见了，怎么两个雪人都不见了？不，不会的，我亲眼看见他将我的雪人堆好了。
　　“林夕？林夕你在哪？”
　　“我在！我在这里，容若！容若！”
　　我惊醒了，是梦啊，好逼真的梦！心跳加速，身躯冰冷，我抚了抚额头，努力平静下来。
　　容若伸手到我的后背掩了掩被角，“林夕，脸色这样不好，做噩梦了吧？”
　　“嗯。”
　　我心里仍是不安，下床去窗边望，微微亮的天空恰能使我看见那两个雪人。刚刚果然是在做梦，它们都还在。我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窗后到了床边。
　　容若拉我到床上躺下，“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
　　我碰到他的手却意外发现异常的凉，顿时方寸大乱。“容若，你的手为什么这样凉？生病了吗？”
　　“我……夜里起来看见你的雪人坏了，所以下楼重新堆了一个。”
　　得知他不是由于生病而发凉，我的心情就豁然舒坦了。“反正就是雪人而已，明日我们多堆两个不就得了？”
　　“不，只要一个，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果真如此，梦也有成真的时候。不论雪人有几个，世间的他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一生一世只一人何尝不好？
　　可是，我刚刚做的梦成了真，那么到头来我的结局又会是如何？就像那个雪人一样被毁坏然后又有一个雪人来顶替？所以，容若最后就遇见了沈宛？我想着想着，不禁一身冷汗。
　　我靠近容若怀中，双手紧紧地拥着他，可再也没有入睡。要是我的结局成了真，要是历史故事是对的，那么我的寿命最迟只会到康熙二十三年。因为那一年，容若遇见了沈宛。
　　天亮后，容若早早地起床，离开时在我的脸上映了一吻。我假装睡着，不想看见他离我而去的背影。
　　这一天，我就站在窗前看梅花。
　　梅林看两个雪人，他们仍旧直直地立着，望着楼上的窗。
　　“萍儿，你和小贵替我捡一些落梅吧，然后再收集一些干净的雪。”
　　“小姐是想吃梅花糕还是梅花饼？”
　　“都不是。”我从风中抓来一落梅花摊在手心，又呼了一口气把它吹走了。“明日自有用处，你们先去准备吧。”
　　“是，奴婢这就和小贵去。”
　　“等等。晚上多泡一些糯米，记住，要很多很多很多非常多。”
　　“好，奴婢明白了。”
　　这天晚上，我知道容若不会回来，所以早早地就睡下了。夜里静悄悄的，我想着心上人，一直无法入睡。
　　窗外的滴滴哒哒声越来越大，我就起床去窗前看了看，刚开窗，迎面就是一股冷风和一片冰晶。雪珠子打在脸上不疼，但是却很冷，我赶紧关上了窗，转身却看见门开了。
　　我笑着跑过去，靠在容若怀里，心里忽然一股暖流。
　　“我还以为，你之后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我伸手拂去他脸上的冰晶，“小年夜以后一直到新年，你应该在家的。”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容若抱起我去了床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你空闲的时候都与我在一起，要是被明府发现，明大人会不会为难你？”
　　“别担心了，快睡吧。明日，你不是还要干大事吗？”
　　我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容若得意地一笑，“你的行踪，逃不过我的掌心。”
　　“萍儿向你说的？”
　　“不是。”
　　“小贵说的？”
　　“不是。”
　　“那你怎么猜的？告诉我。”
　　容若脱了衣裳，入了被窝，将我揽到怀里说：“我手下几家粮店里的糯米都被买完了，买主除了是你还能有谁？”
　　“不是我。”
　　“还想骗我？”
　　“啊！不敢了不敢了……别挠……”
　　我躲到床角发笑，被他挠得害怕。容若靠过来，俯身就是热吻。我闭上了眼睛，试着迎合容若的吻，可是却只有生涩。
　　“学了这么久，还是没会？”容若嘲笑道，我立即推开了他缩进了被窝。
　　“你就是个讨厌鬼！”我的脸和耳朵被灼热得疼，羞怯地往墙面缩去。可是还没有挪一点，就被捞了回去。
　　容若一脸挑逗地看着我，笑道：“我真的很讨厌？”
　　“嗯。”
　　“那你就好好学，下次换你做这个讨厌鬼。”
　　我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你，色鬼！我不跟你说了！”
　　“我怎么又成了色鬼了？方才不还是讨厌鬼吗？”
　　“纳兰容若，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话了。”我闭上了眼睛不看他，可是脑海里还有他的笑。后来，我又眯着眼眼睛看他，可眼前的他还是那一副笑。
　　“不用偷偷看我。”
　　“不看了。”我挪到容若怀中微笑道，“我困了，晚安。”
　　“好，梦里见。”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笑着去了梦里，这夜，梦里只有他。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冰凉了，料想容若很早就去了皇宫当差。于是我就和萍儿、小贵坐马车下了山。
　　我们来到了城外的一处破庙，这里所在的地方是一条乞丐街。
　　乞丐街上的乞丐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细看下去，越发觉得可怜。他们见我们一行人的打扮很是好奇，一路跟着到了破庙，看见是一些吃食，纷纷往前拥。
　　我看着面前的乞丐们朗声道：“大家别急，待会儿人人有份！”
　　今日，我是来施粥的。曾经莲儿放我出城外后，我晕倒在了外面，被两个小乞丐救回了破庙，所以今天我这一番行动完全是当作感谢。
　　不一会儿，乞丐们越来越多，高兴地拿着破碗。“大家排队，别挤，粥有很多！”我和萍儿一起给大家盛粥，小贵在旁边维护秩序。“萍儿，多的糯米，你去做一些米糕吧。”
　　“姑娘真是好心人啊，我们都好几月没有吃过米了。”
　　“好香啊，还是糯米！”
　　“是梅花粥……姑娘真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啊……”
　　乞丐们鼻涕眼泪的，跪下来对我行叩拜之礼。我赶紧说：“大家快起来，我们人手不多，你们再这样为难我，我就没法给你们舀粥了。大家快起来排队吧，不然粥冷了，就不好喝了！”
　　众人这才纷纷起来，排好队一次领饭。
　　人群中，我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可是我却笑不起来。
　　“小贵，你过来帮我。”我把手里的活儿交给了小贵，暂时离开了这列乞丐们。“你怎么来了？”
　　“来问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你后背的胎记，你看清楚了吗？”
　　“还没看。杜元嵩，我分明地告诉你吧，就算我后背有胎记，我也不可能是你的妹妹，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哥哥。”我没有面带微笑，而是很严肃地告诉他。“如果你同意，那我们在生意上的合作继续；如果你仍要执迷不悟，那就对不起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杜元嵩皱着眉头，靠近了一步，“为什么？夕儿，你连你亲哥哥都不认吗？”
　　“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再叫我夕儿。”
　　“林夕，你到底有什么苦衷？我不明白。”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都说不清为何，所以你我之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我冷漠地看着杜元嵩，而他却是满目伤愁。我将目光挪到了远处，又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跑了过来。
　　“姐姐！姐姐！”两个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却是纯洁的笑容。我看着他们，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你们还记得我？”
　　稍大的这个小乞丐说：“姐姐这么好看，我们一眼就认出你了。”
　　稍小的这个小乞丐说：“姐姐身上有一股花香。”
　　我笑了笑，问道：“这么久了，过得还好吗？”
　　“我们很好，只是娘亲她，她又病了。”稍小的这个孩子说着，他的哥哥却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孩子说：“多亏了姐姐曾经给的银两，我们买了些药，娘亲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娘她——”这个小孩子正说着，他哥哥就给他使了眼色。
　　“嗯，病好了就好。正好我现在闲着，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娘亲吧。”
　　“好！”这个小孩子开心地笑了，走来拉过我的手。
　　大孩子却扯回了小孩子，生气道：“你的手是脏的，别弄脏了姐姐的衣裳。”
　　“不碍事的，衣裳脏了再洗就是。”我拉上了他们的手，“走吧，我们一起。”说完，我抬眼就看见了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
　　“杜公子不在风味轩忙生意，反倒有空来城外了？”容若很不友好地对我身边的杜元嵩说道。
　　杜元嵩答道：“在这儿看上了一处生意，所以特此来看看。”
　　我缓解气氛道：“是啊，我们在这儿看上了一处生意，刚刚正在商量。”
　　容若对我笑道：“是吗？什么生意说来我听听？”
　　“不告诉你，秘密。我要和这两个孩子去看看他们的母亲，你在这里帮萍儿和小贵吧。”
　　杜元嵩说：“我去帮他们。”他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了。
　　容若没有再理会杜元嵩，而是拿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不过，他不说话，伸了手过来。我以为他要当众吻我，忽然一脸紧张，谁知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拉过了我身旁的这个大孩子，另一只手拉上了我。
　　小孩子说：“哥哥，姐姐脸红了，她好像很喜欢你。”
　　我和容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个小孩子，他不过五六岁，竟然都懂得这么多了。我一脸尴尬，只好望着容若发笑。
　　容若问道：“真聪明，你叫什么名字？”
　　“河清。就是河水清澈的意思。”
　　这两个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成语，所以随口说道：“河清，以后你就可以说河清海晏了，是天下太平的意思。”
　　“哦……”河清伸出脑袋笑着看向他的哥哥说道，“哥，姐姐竟然知道你的名字欸……”
　　我看着海晏，他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或许是在担心他的母亲吧。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破烂的屋子，河清、海晏迅速跑了进去。旁边容若一直皱着眉头，我问道：“容若，你怎么了？”
　　“以后，你只准拉我。”
　　“大醋王。”我哼哼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容若一眼，“你还要和小孩子较劲。”
　　“嗯。”容若轻轻地应了一声，拉过了我的手进了破屋子。
　　进门后，我们就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卧在草堆上。
　　容若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说：“海晏，你去找个好郎中来给你娘亲看看。”
　　海晏愣了愣，没有接银子，“哥哥，我们已经喝过梅花粥了，不能再拿你们的银子了。”
　　“那你们想你们的娘亲病好吗？”
　　“……哥哥能不能少给一点儿，如果我拿这么多去买药，大夫会认为这银子是我偷的。”
　　“你就说是这银子是林夕姐姐给的。”
　　“好，谢谢哥哥，谢谢姐姐。”海晏笑着接过了银子，迅速跑走了。
　　容若又说：“河清，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你娘亲，等你的哥哥回来。”
　　“嗯，谢谢哥哥姐姐。”河清跪下来，给我们磕了一个头。
　　我拉起了河清说：“好好照顾你娘亲，如果以后有事就去京城花间阁找我。”
　　“谢谢姐姐。”
　　河清那一张稚气可爱的脸忽然让人心疼，可是他偏偏能够笑得那么明澈。以后我要是有了容若的孩子，也一定要拥有那么美好的笑容。
　　我牵着容若的出了这个屋子，走在路上问道：“容若，你为什么要让海晏说是我给他的银子？”
　　“大夫虽然是医者，说到底还是生意人，京城里只要是做生意的，都知道你，自然会给你几分薄面。”
　　“你给海晏说你的名字不是一样的？”
　　“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你要是说你的名字，大夫就不会收你的银子了。”
　　“瞒不过你。”
　　“当然瞒不过我了。你手里既然有粮店，有客栈，有戏楼，肯定药店也是有的咯。大商贾，自然什么生意都有的，不然怎么能随随便便在香醉苑花五百万银子想买真真？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小黑送给独眼龙千金换美人？大东家，我说的对吧？”
　　容若得意地笑了，牵上了我的手。他看着路边上正在喝粥的乞丐们，对我说道：“夕儿，你这么心善，一定会积很多福的。”
　　“今生有你，就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我笑着回答，他转头过来看我，却像呆住了。我又问道，“怎么了？”
　　容若只淡淡一笑，“没什么。”
　　可是那笑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小贵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说：“大爷，林姑娘，那边有人喝粥之后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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