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我是个贪睡之人，一觉睡到天明。
　　起床洗漱后再去梳妆，铜镜里的女子却有了异样。我生气朝门外叫道：“纳兰容若，你给我过来！”
　　容若很快就推门进来了，笑道：“娘子有何吩咐？”
　　“都是你干的好事！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你看我的嘴巴……都肿了……”
　　容若看着我发笑，只好拿出一张手帕然后穿针引线，用手帕蒙住了我的半张脸。“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忽然，大娘在门边敲门说：“姑娘，公子，一起用午膳吧。”
　　容若牵过我的手走了出去，我赶紧回答道：“我刚起床还不想吃饭，你们先吃吧。”
　　大娘笑道：“姑娘和公子昨夜睡得那么晚，现在肯定饿了。”
　　我满脸尴尬，看着饭桌上的腾腾热气。容若不说话，拉我去了桌旁坐下。
　　大叔说：“这些小菜不比盛宴，二位别介意。”
　　容若答道：“不会。多谢大叔大娘的好意。”他说完后又给我夹菜，“夕儿，快吃，趁热。”
　　我迫不得已地取下了遮住脸的手帕，低着头拿起筷子。我能感觉到大叔和大娘看着我时的笑，还有容若坏坏的笑。
　　我解释道：“昨夜，被蜂子叮咬了，所以……”
　　大叔说：“这蜂子有点儿狠啊……待会儿我上山采些草药来给姑娘。”
　　大娘立即给大叔使了眼色，大叔好像明白了什么就不再说话了，转而不看我们开始吃饭。
　　我涨红了脸，欲哭无泪，恨了一眼旁边的容若。他则是若无其事地盯着菜，然后夹了一块豆腐在我的碗里示意我吃菜。
　　我看见碗里并不是米饭，而是粥，粥里还有栗子、枸杞、葡萄干、红豆等等。我问道：“今日是腊八了吗？”
　　大娘笑道：“是啊，今日正巧过节，早晨，我让老头子去街上专门买了一些好菜回来。这腊八粥里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姑娘和公子都别客气，多吃点儿。”
　　容若立即接话，笑道：“嗯，谢谢大娘。”
　　我把大娘的话想了又想，才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是“早生贵子”。我脸一红假装不知，开始动筷子吃了一小块豆腐。这时，我发觉舌头都是疼的，此刻我才明白昨夜容若吻我吻得是有多狠。我淡定地夹着剩下的半块豆腐望嘴里送，哪知它太烫了，我就猛地吐了出来。
　　旁边的容若瞬间大惊。
　　大娘惊讶地笑道：“这么快就有了啊？那真是恭喜二位了。”
　　我赶紧解释道：“啊，没有，没有……”
　　大娘看向容若又说：“公子，我看待会儿你还是把姑娘带去给大夫瞧瞧，姑娘若是刚有身孕，那可马虎不得。”
　　容若稍微缓和了神色，笑道：“好，谢谢大娘关心。”
　　我现在只恨不得穿墙而出，逃离这个让个尴尬的地方。这一顿饭，我吃得很慢，而容若却是春风得意。
　　饭后，我们告别大叔大娘到了院边。大黑小黑挨在一起低头沉默，见我们到来就动了几下马蹄。我一心生气，对容若不理不睬。
　　容若说：“你骑小黑。”
　　我正要去牵小黑，但是小黑却跑走了。我抬头无奈地看着大黑背上的容若，他一笑就将我拉了上去。
　　“看来小黑越来越聪明了，都知道成全我们。”容若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大黑就开始了走动。
　　我面对着容若，双手围上他的腰问道：“为什么这次让我骑小黑，而上次遇到山匪的时候你只让他们给你一匹马？”
　　“还有为什么？当然是故意的了。”
　　“哼，原来如此，你就是个大坏蛋，那个时候竟然都不怀好意了！”
　　容若笑着倾身过来，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我用手掌推开他，生气道：“你还不够？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嘴巴不能吃饭，舌头都是疼的！”
　　容若还是不说话，将我裹进了他的披风里，依旧轻轻地吻着。
　　“纳兰容若，你真够了，这是在骑马。”
　　忽然，大黑停步了。容若双手搂紧了我的腰，全然沉浸在吻中，我虽然不生气，但是很尴尬。
　　“容若……这是在马背上……不要……”
　　“知道。别动。”容若就说了这四个字，之后继续吻我，他的手没有乱动，可是我的心早就乱动了。身体里的血正要一泻千里，而容若开口说道，“好了，走吧。”
　　大黑又起步了，容若搂起我附在他的胸膛上，一只手抓住披风将我裹着。
　　容若问：“现在，你的嘴唇好些了吗？”
　　“啊……”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转而一想才知道他刚刚吻我是想给我的嘴唇消肿。此时，我轻轻地抿了抿嘴唇，确实感觉好多了。我贴在容若胸前说，“你坏，真的很坏。”
　　“因为遇见了你，所以如此。”
　　“你的坏，我很喜欢。以后，你只准对我一个人坏。”
　　“只你一人，绝无二心。”
　　我在容若的披风下咧嘴笑了，他的兰香让我心安，他的情话更让我心安。既然如此，我想起了我的梦境，所以想起了谢静。于是，我问道：“昨日独眼龙传信给你说谢静在她手上，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知道被抓的是你。”
　　“为什么？难道当时你和谢静在一起？”
　　“没有。因为花间阁有我安排的暗卫，所以昨日的一切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我离开你的那几日，是故意的，不然那些坏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上抓住你？”
　　我撇开了披风露出脸望他，“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什么闪失吗？”
　　“独眼龙既然拿你当筹码，就一定不会伤你。而且，你很聪明，也一定不会让自己伤着。若真有万一，独眼龙昨夜损失的就不会是一座山了，而丢的是他的命。他要是敢伤你分毫，我必定让他死无全尸。”
　　“照你的意思，独眼龙还没死？”
　　“嗯。他还有一部分党羽，只有留他性命，我才有机会再次下手。”
　　“如果他跑走了，那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呢？”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他想取我性命，只有派人盯着我，只要有人盯着我，就一定会被我的暗卫发现。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伤不了我，也不会伤到你。”
　　我很好奇容若在暗中安排的那些人，这京城这么大，天下这么大，他又是怎么搜集那些消息的呢？难道是……
　　我问道：“你知道独眼龙的消息，是不是通过香醉苑？”
　　独眼龙的一帮兄弟都是男人，是男人都避免不了会消遣，要消遣的话只有去妓院，而京城的妓院只有一家，就是香醉苑。其实，容若手上的那些生意，都不如香醉苑来钱快来钱多。所以，黄尚也是知道的，因此他也看上了这门生意。开了妓院之后，只要妓女姿色好，就不怕独眼龙的那些兄弟不上钩，只要他们上勾，就避免不了美人在怀，美酒在手，而醉后的一些话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套出来了。
　　容若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上次黄公子说跟你谈一笔大生意，我就猜此事不简单。能引起你的兴趣，除了你在意的人也就只有你在意的事了。你在意的事情，无非就是皇上的任命，无非就是皇上的安危、天下的安危。我知道，你虽是个文人，但你也不完全是，因为身有要职，所以一边家国情怀，另一边儿女情事。”
　　“知吾者，莫若吾妻。”
　　我笑了笑，打趣说：“你的妻子在明府。”
　　“没入洞房喝交杯酒，是不算的。”
　　“我们没有入洞房，也没有喝交杯酒啊……”
　　“若你想要，我随时奉陪。要不就今日吧，我回京准备准备，晚上洞房花烛夜。”
　　“纳兰容若，你真是坏透了！”唉，我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容若的才思敏捷，我哪里说得过他？
　　容若俯身过来，在我的耳边温柔地说：“那你喜欢吗？”
　　“讨厌！”我在他怀里浅浅一笑。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小，我在容若的怀中渐渐睡去。后来，耳边传来街上的吵杂声，我才清醒揉了揉眼睛。
　　“醒了？”
　　“嗯。”
　　容若摸了摸我的肚子说：“这么贪睡，不会真的有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从披风中探头看他，他有些慌神。“还想捉弄我，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哈哈，你刚刚首先怀疑的人是不是子清？”我笑得厉害，容若却又准备俯身下来。“别！这是在街上！是我不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账先记着，晚上再找你算。”
　　容若似邪恶地一笑，我赶紧扯过他的披风藏了进去，避免待会儿他反悔又俯身吻我。
　　马儿走了几步，风中吹来隐隐的桂花香，我脸上的笑顿时消失。
　　容若冷漠的声音：“找我有事？”
　　“表哥，后山梅花开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前几日都没有找到你，今日我们去吧？”
　　“我有差事。”
　　“每次我找你，你都拿差事推脱。那你什么时候没有差事？”
　　“时刻都有。”
　　大黑抬步又挪动了，身边的桂花香渐渐散去，我想探出脑袋看看谢静的样子，但是还没有行动，容若就按住了我的背。他说：“外边天冷，等回了花间阁再说，不然凉了身。”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作争辩，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他对我那么好，不曾想，他对跟我拥有同样容貌的谢静却是如此冷淡。
　　过了一会儿，身边又传来女子的声音说：“小姐快看，是姑爷！”
　　另一女子的声音传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大爷。阿玛染了风寒，正叨念大爷好几日不归家了，所以我才上街准备寻寻大爷。大爷，恰逢遇上，咱们一块儿回府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娶了我，我是你的妻，你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
　　“大婚当日，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你我没有夫妻之名，更没有夫妻之实。你出自书香门第，婚礼未成如何是夫妻，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
　　“你想嫁进明府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
　　“你——那你把我休了吧！”
　　“你我不是夫妻，自然还用不着一纸休书。不过，你若真的想要，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容若的声音一直保持平淡，一点波澜都没有。他的话无需强烈的语气，便可伤人伤到底。这回，明府的新媳妇应该是要气炸了。
　　马儿继续小跑着，我想探出脑袋看看那个女子，可是容若下巴抵在了我头上，让我不得动弹。
　　“我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有多美。”
　　“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不及我的万分之一的话，那她该是有多难看？”
　　“我没看过，不知道。”
　　“你既然没看过她，如何知道她不及我的万分之一？”
　　“不用看也知道。”
　　“这么久，你真的一次都没看她？”
　　“我跟她毫无瓜葛，为何要看她？”
　　容若对谢静的冷漠我刚刚见识过了，可是不曾想，他对他自己娶回去的妻子更加冷漠。这样的人，我能得到他的垂爱，该是有多幸福？
　　终于，我们回到了花间阁，容若抱我进了店里。他牵着我的手入了里院，我看见了院中那树静雅而立的白梅。我笑了笑，转头望向容若，他也笑，又抬头去看白梅。
　　这时，空中飞来两只聪明。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我笑道：“两只聪明恐怕要成精了，《诗经·采葛》竟然也记得这么熟。”
　　容若不说话，望着天上笑，我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在楼上作画的朗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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