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天渐渐亮了，我从床上起身准备离开。
　　“大爷，老爷让您回府一趟。”门外传来小贵的声音。
　　我要跟着程兄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明府。待他们走后，我飞快地跑上了另一条路，再没有回头。
　　我抄小路到了街上，眼睁睁地看着程兄和小贵进了明府。
　　明府外，还有道士在作法，明老爷就是那次在宴会上我所说的“程大人”。
　　为什么？程兄真的容若，就是我一直寻寻觅觅想要找到的纳兰容若！
　　我站在远处，呵呵笑了。
　　纳兰成德，及纳兰性德，程兄就是容若，是“成容若”，我念错了一个字，竟然一错再错错到了现在。
　　清朝，满人将名的第一个字视为姓，所以纳兰明珠的府邸叫明府。而容若，我怎么没有早早地反应过来呢？原来他离得那么近，我却从未发现。想想过去发生的，真觉得荒唐。
　　为什么？真的是造化弄人吗？还是天命难违？我该怎么办？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他已经成婚了，他的妻子肯定在盼着他回去。而我，跟他毫无瓜葛，我与他本就在不同的世界。在我眼前的，就是他，我曾朝思暮想过的男子。我还是死心吧，或者一走了之。是的，一走了之！永远不要再回来！可是我也于心不忍啊，那么喜欢他，又怎么舍得如此决绝地离开？
　　我止不住哭声，愈来愈难过，全身战栗地缩成一团。
　　我站起来边走边哭，什么都听不见，唯自己的呜咽声。天黑了，我就用手机照明，不停地走......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曾经我去桃源寺里大师给我说的话：有些人近在咫尺也未必会发现，有些人远在天涯却只能在梦中得以相见。大师果然是大师，大师不愧为大师。
　　现在，脑海里全是程兄，再没有其他人。
　　我们一起射箭，一起回别院，一起去冷月坊，一起在梦红楼，一起睡觉。回忆总是那么美好，为什么这一切却忽然变了呢？
　　愿你永远都是程兄，而不是容若。宁愿容若是谁都好，可他却偏偏是你！
　　天色逐渐模糊，烟云半掩着月亮，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我到了那湖，那迷人的湖畔。我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站立着望湖中的月。我坐到小石桥的阶梯上，在凄冷中蜷缩着身子。
　　在静谧中思索最让人悲哀，因为泪水会不请自来。我抽泣着，拿着手机在相册里一遍遍地看照片。我看清楚了，手机相册里的第二张照片，结婚队伍，前面马上的男子就是他，是容若啊，为什么我不早早地看见呢？
　　我呆呆地盯着，望着，流着眼泪，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实在是太可笑了，为什么他们全都骗我？为什么不早早地告诉我真相？
　　他已成婚，无心再想起他女子……他已成婚，无心再想起他女子……他已成婚，无心再想起他女子……
　　寒风吹面，冰冷刺骨。泪水滴落在手上，滴落在屏幕上，亮光投射到眼睛里是模糊不清的。我浏览照片，回忆那些点滴时光。周遭的空气像被冰冻过似的，我的手脚渐渐发麻也渐渐地失去知觉。
　　“林夕！林夕！”
　　他来找我了，叫着我的名字，我努力抑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悄悄地站起来准备继续逃离。僵硬的身体走路站不稳，没几步就摔倒在地了。我不想面对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躲避！躲避！
　　“林夕！林夕，你随我回去吧！”他过来搀扶我，可我还是拒绝。
　　“你放开我，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站起来，依旧走去。
　　“你还没有痊愈，等伤好了——”他紧紧地抱住我，抱住了我早已冻僵早已麻木的身体。
　　“放开我！我已经好了！”
　　我试图挣扎，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努力推开他，放声大笑，像个疯子一样。“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还有为什么！因为你是纳兰容若！你就是我千辛万苦要找的纳兰性德！”泪流满面的自己，只剩下整颗易碎的心，一触即伤。
　　“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他的衣服解下来裹住发抖的我，不再说话，抱起我走下桥，走到街上，走进了花间客栈。我贴着他的身体，那温暖在渐渐融化我的心。我如何抵抗呢，他就是我贪恋许久的男子啊，只是没有发觉远在天边的他原来近在眼前。我惶惑于命运给的路线，它最终会如何走向终结？
　　花间阁楼中传来鸟儿的说话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如何是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微笑中饱含着泪花。哆嗦的身体恢复了温度，我握着他的手，看着床前那么真实的他。
　　容若深情地对我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不是已经成婚无心在想其它女子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你在别院一直穿男装，我总不能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吧？”
　　“现在我也是男装。”
　　“可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
　　我缓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让我找得好苦，容若。”
　　“只此一生，只此一人。”他话说完就吻我了，这吻，好甜好甜。
　　“嗯……不要……”我推开了他，“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我跟你一起睡。”
　　“不行！我……我……”
　　“你怎么了？”他一把揽住我的腰，越贴越近。
　　“我，我没准备好！”
　　“那你多久才能准备好，我等你。”
　　我轻轻地在他的胸膛给了他一掌，“你怎么变坏了？以前你跟我睡在一起都不会碰我。”
　　“你睡着了，怎么知道我碰没碰你？”
　　“无耻！没想到我心中的纳兰公子竟是如此之人！上次我中箭，我的衣裳就是你换的？”
　　“嗯。”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我讨厌你！”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他却一把搂我入怀。“放心好了，不该看的地方，我绝没有看。”
　　“你骗人，你若不睁眼睛，怎么为我换衣？”我头晕，顺势躺了下去，“你去歇着吧，我累了。”
　　“好。”他又吻了吻我的脸，忽然惊慌道，“林夕？你怎么了？来人！传大夫！”
　　我的视线始终是模糊的，头脑也不清醒，周围的人走来走去看不清楚。白花花的影子到处晃动，还有轰轰作响的吵杂声。墙也是白色的，天花板也是白色的，全部都是白色的。我似乎在移动，飞速地移动，时而有一些轻微的颠簸，再也听不见什么了。我明白，我已经接近天堂。
　　我跑啊，跳啊，飞奔在原野，到处是花草。我孤零零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我边跑边寻觅，呼喊，在找某个人。他不在了，不在。我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应。怎么没人应？我嘶吼着，发不出任何声音。是梦吗？是在梦里！对，是梦！可我为什么还不醒？我蹲下来，看着一朵小花尽情地哭。终于，我感受到了震动，接着听到了我的名字。有人来寻我了，是他，他来了！
　　“林夕！”
　　我从梦中惊醒，眼角流出的泪一直滑落到耳边，浑身刻骨铭心的凉。
　　“容若别走。”
　　我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小屋子，刚刚梦里的白色、梦里的声音、梦里的颠簸是在回来的途中辗转。我心情舒缓了许多，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一切都是真的，心想着生活恢复如常了。
　　“不走，我不会走的。”容若将我拥入怀中，“做噩梦了？”
　　“嗯……”我趴在容若怀里，“梦见你不在我身边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笑道：“我要凑银子拿回卖身契，总共四十万银子，所以我会在你身边待一百多年，也就是一辈子。”
　　我想到了容若在五年之后就没有寿命了，那么接下来的一百多年，我会不会在他的坟墓边陪着他呢？
　　“怎么哭了？”
　　“想你了。”
　　容若又紧了紧手臂，轻声道：“我在。”
　　“嗯，好。”
　　“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我立即抓住了容若的手，“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你的病还没痊愈，先好好歇着。”
　　“不要。”我真怕容若一离开，这个世界就消失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你。”
　　容若不说话，蹲下去拿来我的鞋子给我穿上。我就看着他的模样，再看着他对我发笑。“走了，去拿回你的卖身契。”
　　我们一起坐马车去街上，但是我上了马车后就在容若怀里睡着了。待我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快到达目的地了。
　　“你这么嗜睡，难道真的有身孕了？”
　　“你卑鄙！就算我有孕，那也是你干的好事！”
　　“别气别气，我没干什么好事。”容若一笑，又把我的头按进他怀里。“你在这等我，我去取。”
　　“我的卖身契，还是我亲自去拿吧？”
　　“你和我难道不是一样的？”
　　我松开了容若的手，目送他下了马车。车窗外，我看见了李化书恭敬的模样。我好奇地想着，于是跳下马车悄悄地去了店子门外偷听。
　　我听见李化书说：“东家稍等，我这就去拿。”
　　好一个纳兰容若，竟敢糊弄我，我立即返回了马车内，佯装若无其事。后来，容若进了马车，把卖身契交给了我，见我有些不悦就问道：“林夕，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容若细细思索了片刻，“你知道了？”
　　“你这个东家倒是精明嘛，千方百计地将我困在你手里，一边有卖身契，一边又让我在你身边赚银子赎回卖身契，到最后，银子还是在你自己的腰包。”我不满意地说着，想笑却又生气。
　　“当时我真的迫不得已才这么干的。”
　　“你迫不得已？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地方？”
　　“自然是因为你。你最开始说找到你想找的人和东西之后就离开，我不愿你离开，只好出此下策。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我，后来我才知道，干脆将计就计了。而且，我一直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怕你离开，只得用卖身契留住你。现在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所以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然走不了了，拿你给我的佣金赎回我的卖身契，没想到你这样卑鄙又聪明。”我还是笑了，笑那个聪明的程兄，也笑眼前这个傻傻的容若。“所以，那另外三家粮食店也是你的？”
　　“嗯。”
　　“我那几个法子，你的粮食生意真的亏了？”
　　“没有，赚了。”
　　“哼！真是卑鄙！我就说嘛，那么好的法子怎么会亏？当时的账本，你让宋哥作了假账？”
　　“嗯。之前你说过不懂我们这里的金银，也说过自己虽懂生意经，但是算术确实不怎么在行。所以，我就想到了这招把你困住。”
　　“好吧，你赢了。”我笑了笑，转头靠在窗边看风景，听着轱辘声。
　　容若将我揽入怀中说：“林夕，那些法子你怎么想到的？”
　　“我那个世界，这些法子太普通了。”
　　“如果还有第五家粮商来找你麻烦，你还有法子让他赚吗？”
　　“有啊，法子多了去了。”我仰头起来问，“你还有第五家粮食店子？”
　　“要是有的话，你恐怕就要赔的更多了，赔十万，再加三十年。”容若得意笑了，我也看着他发笑。
　　“容若，李化书的店子是限人限购，这个法子我当时在花间阁只说给了叶公子听，就是那个黄公子，但是后来我问叶公子是不是向你说过限购的法子，而他却回答没有。所以我猜，应该是花间阁的人偷听到了我和叶公子的对话，然后通报给了你对吗？”
　　“嗯。”
　　我静静地笑了，静静地趴在容若的怀里，静静地闻着他身上的香。
　　“幸好他们的东家是你，不然我就要把一生赔给别人了。”
　　“不会，那个别人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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