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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旧忆
晨雾刚退,天光清亮。
高耸的山门之前,有人送行。
“云儿,你从未入世,此番下山,还需多加小心。”
“别人说的、眼中看的,都切莫轻信。”
就在山门之下,一头青丝的中年男人似乎不放心,一句一句谆谆嘱咐着。
在他面前,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背着长剑,对他抱了一拳,声音还有些稚嫩,“师傅放心。”
“师兄路上小心一些啊!”
男人背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个年纪更小一些的少年,“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玄淮你今天的剑练了吗?”男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佯装生气。
少年扁着嘴,“好嘛,我这就去……”
临走前依旧对着年轻人挥手,“师兄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啊!”
年轻人沉着脸,却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是弯腰躬身,对他师傅告辞之后才慢慢走远。
一路下行走,眼前是翠绿青山,更远处是积雪高峰,似乎正是春日光景,山野间都是一片浓厚的绿,更有无数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连风都带着花的香气。
他背着剑,直到走了大半路程,才猛然顿住脚步。
“……这是……楚北云?”
顿在原地的,是白九微,他似乎此时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迟疑了片刻,便寻了近处的一条小溪,临水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眉目舒朗,没有他惯常的冷冽气质,更显得温和。
刚才的那位“师傅”,虽然年轻了许多,但是也能看出是密谷那位枯槁的老人,还有少年样貌的玄淮。
所以,被称呼为“云儿”的这具身体,应该是楚北云,也就是所谓的他的上一世。
白九微心头了然,又往四野查看,是栩栩如生、触感真实的山野景象,甚至就像是剑宗下山的路途。
“我为何变成了楚北云?”
他看向自己躯体,闭眼感受了一番自身的灵力,是化神巅峰没有错,可是这副皮囊却不是他自己的。
嗡地一声,虚空中响起了轻吟,白九微化神期的神识以当前为中心,向四方荡漾开去。
原本方圆千里内的景象他都该“看”见,可现在他的神识恍如扎入混沌的眼睛,到处都是黑暗,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他慢慢睁开眼,眉头皱起,“这是幻境……好多幻境。”
“是楚北云的残魄记忆塑造的幻境?”
他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人死后,三魂七魄散去,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转世,而其余七魄承载着情感和记忆,本该慢慢散失在天地间。
昆仑青玉制造的琉璃台却是孕养魂魄的好东西,于是便攫取了残魄,留下了楚北云的记忆,生出了他过往记忆里一幕幕旧景。
而他因为是楚北云的转世,便被这些“记忆”塑造成了楚北云?
白九微心下有了一些结论,眉头并没有松开,“残魄不消失,这幻境便不会结束……或许找到青玉的灵力汇聚点,可以打破。”
想到此处,念头又忍不住偏到其他方向,“……也不知糖儿在何处。”
话一出口,便顿住,他似乎发现自己越来越忍不住关注唐糖了。
不该去想。
他劝了自己一句,刚想动起来去找一找“灵力汇聚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
楚北云的记忆又开始了。
他的身体转了方向,不管白九微愿意与否,朝山下继续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半山脚,便听得草丛簌簌抖动,紧接着,有人忽然跑了出来。
“救命……救命!”
叫喊着救命的,是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
她见着了下山的他,像是看见了救星,双眼都放了光,一下子冲到他眼前,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救救我!”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被人拉着,被人要求救命,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小岭村的人,今日本在田中劳作,可突然来了个大汉……他、他想要对我不轨,我拼命挣扎才逃了出来……”
女人说着,还有意无意地露出莲藕似的胳膊,护着胸前的手也些微滑落,露出更多的白皙皮肤。
他连忙看向别处,语气十分郑重,“你放心,若是他们敢来,我会帮你。”
女人一双眼睛里滚出热泪,双手还挽住了他,身子都靠过来,感激道,“谢谢恩公!”
“皮肤白皙,不可能是农村劳作女子。”
“剑宗山脚,也并无良田。”
不同于楚北云的看法,白九微在心中冷哼一声,若是他来处理,在她靠近自己之前,便有一柄长剑隔开了她。
他只一眼便看出了女人的不同寻常,可他无法控制,便只能由着这具身体行动。
于是便看那女人死死抱着他的胳膊,眼睛里露出一股明晃晃的欲,伸手去拉扯她自己的衣领,露出更多雪白。
“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
他皱起眉,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还没动作起来,便又听得一声大叫。
“好一对奸夫.淫。妇!”
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壮硕的肌肉,腰上还挎着大刀。
他还没说话,抱着他胳膊的女人骤然松手,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嘤嘤哭泣起来,“阿郎,你可别错怪我!”
“我方才正路过此地,便被这个男人拦住了,他欲行不轨……我奋力反抗才撑到你来……”
“你……?!”
他几乎愣住了,没想到这女人忽然转了口风。
“好你个浪荡子!居然敢欺负我媳妇!”
那个叫“阿郎”的大汉已经变了脸色,瞪着他眼珠子都大了一圈,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是害怕,只是有些无措,“我没有!是她诬陷!”
“诬陷?好端端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会拿自己的名誉来诬陷你!”
大汉往前一踏,朝他逼去,在他眼里,这个白面的小子年纪轻轻,看上去初次出门,好诈得很,而且他这一身衣服不知材质,却看得出来不是便宜货,是只肥羊啊。
“阿郎,是他意图不轨!”
“你看我衣服都被他撕了!”
那女人还在叫。
“我没有!”
他皱眉,怒气也爬了上来,他下山还不到多久,便遇上了这种事。
“你差点污了我媳妇,便只说‘没有’便好了吗?这世道岂有这般道理!”
大汉的眼睛盯在他的腰边,这鼓鼓囊囊的,里头都是银子吧?
“你想如何?”
他似乎终于明白这一对男女是想要如何了,脸色冷了下来。
“他想如何,他想要你的钱咯!”
一个清脆女音从身后响起,他略一侧头,便瞧见山林里走出的红裙姑娘。
那姑娘唇角带笑,好似一朵在绿野里绽开的红花,漂亮又醒目。
他看得有些愣住,连借着他视线的白九微都有些失神。
“啧啧,真是没想到,连这世界也有人玩这种手段啊。”
她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你被仙人跳了。”
“仙人……跳……是什么?”他愣了愣。
“仙人跳,就是指……嗯,就是指他们合伙要抢你钱,”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她索性直接说了,看向大汉和女人,“对吧,你们无非是要抢钱。”
那大汉和女人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似乎被她说对了。
大汉瞧着他们两人,男女都是年纪轻轻,便丝毫不怵,“他就是欺负我媳妇了,给我赔偿,如何不对?”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红裙姑娘背后的长剑铮然出鞘,却是没有被拿在手里,而是凭空悬浮着转动,还带起了一股大风,她眉眼带着锋利,盯着他,“你再想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大汉已经惊叫出来,他瞧着凭空还在旋转的长剑,连连退步,普通人可不会凭空御剑!
这女子,不是凡人!
“不……不想干什么……仙人饶命!”
大汉高喊一声,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仙人饶命!小人眼瞎,居然惹了仙家,求饶过我!”
那女人也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过来,跟着在地上磕头,忙喊饶命。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听着冷然的话,大汉冷汗直冒,结结巴巴道,“我和小红是附近的山、山匪……平日在山中,就靠着这招诈过路人的钱财……”
“你们杀过人吗?”那姑娘又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从来只劫财骗财,不会杀人!”大汉面色苍白,连连磕头,额头都撞出血红。
女人也在磕头,高喊着没有,深怕被她一剑杀了性命。
“行了,你们走吧,有手有脚的,以后干点人事。”
听到放行,两人又是一阵磕头,这才踉跄站起,扭过身子疯狂跑了。
看到人走了,她才收起悬于空中的长剑。
“你……你是修仙者?”
眼见她三两下将人赶跑了,他还有些惊诧,而后便盯着她。
红裙姑娘回头看他,“对,我瞧着你也像修仙者。”
他抿了抿唇,却是冷声道,“修仙者不该用法术伤害凡人。”
于是便瞧着她眉头一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上下扫视他,“啧,我可是帮了你的忙,你还要问我的罪?”
“不是,这是两回事,你帮了我,我感激你,可你方才对凡人用了法术……”
那姑娘似乎听得有些无趣,撇了嘴,“还挺有原则的,你是哪个大门大派出来的死板弟子啊?”
“死板?我……”
“我只是在他们面前耍了个剑罢了,也不算伤害他们,不然呢,你要与他们讲道理吗?他们听你的?”
她忽然凑了过来,比他低了一个脑袋,仰面去看他,可一身气势却是高过他的,“小小年纪,别这么死板,多动动脑子!”
纤细的手指就指着他的脑袋,透过她褐色的瞳孔,还能看见他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心头一跳,耳尖迅速泛红,“我……”
她此时已经往后退了,离他远了半丈,双手抱着肘,“我叫桑,你叫什么?”
“……楚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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