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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审判
“怎么了？”夏天站在童谣身后半步，语调疑惑地问了一声。
童谣缄默半晌，突然笑意盈盈地抬头看向猎人首领，眸中的光亮晃得人心一颤：“还是不叨扰了，您有什么吩咐，就在这儿说吧。”
听到童谣这样狂妄无礼的话语，猎人首领竟也不恼，微眯双眼扫视二人半晌，他用手按住了眉心：“事关机密，先进来再说吧。”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里并不是适合商议的地方。
他们此刻面对着中央城堡的大门，西边是一排破旧的房屋，东边是一个小广场。
猎人首领谦逊有礼地领着他们行至此，一路散发着温和而强大的气场，时不时还与周围的居民们致礼和招呼，看上去友好而亲切。
或许是因为这里属于猎人首领直辖，屏障碎裂后便早已第一时间维持好了秩序。这里人声鼎沸嘈杂得很，不过是那种安定的嘈杂喧闹，与域外的混乱无序、边城的血腥混沌形成了鲜明对比。
居民们三三两两地拎着袋子走在街道上，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交换着得知屏障碎裂的惊讶和领到物资的欣悦。
不远处，东边的小广场上更是充斥着沸腾的人声。一个个居民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裹着仅剩的衣物遮挡血月，却依旧顺从地被集结起来排起长龙。
几名发放物资和衣物的猎人们不时朗声维持着秩序，将偶发出现骚乱的影响范围降低到最小。
……而这些嘈杂而安定的白噪音就像是易碎的泡沫，慢慢消散了。
随着童谣沉默得越来越久，寂静就如同融入透明水缸的染料，以她为中心慢慢酝散开来。
不知何时，所有居民都转过身来，双眼泛着骇人的光亮，死死盯住了她。
街道上出现了好几队巡逻的士兵，皮靴的踢踏声整齐而响亮。破旧的房屋被风吹过，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猎人首领面色渐渐阴沉，他招了招手，城堡之上，每一层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无数黑洞洞的木仓口对准了那个女孩。
就在童谣将注意力集中于应对眼前之时，突然感觉果木香气愈发浓郁了。
“抱歉。”
他的姿势亲昵，就像是一个拥抱。夏天轻轻地在她的耳侧呢喃一声，柔软拖长的尾音就像在和她交颈撒娇般，与垂落的银色发丝一起轻轻扫过肩颈，带起一阵痒意。
呼吸伴随一声声沉而响的心跳，钝钝敲击着相触的肌肤。他从身后轻易握住了女孩纤长而柔弱的脖颈，在猝不及防间。
“不进来也没关系，魔女小姐。”猎人首领彻底撕去了那张伪善的皮，冷笑一声。
她看上去是那么苍白而柔弱，仿佛精致的人偶娃娃般纤细而娇小，缺乏力量感，如同羔羊般赤裸裸暴露在无数危机之下。
不远处的阴影下，戴着眼镜的青年和金毛少年走到了猎人首领的身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她。
眼见着猎人首领这副要将童谣就地绞杀的势头，黎云琪忍了又忍，还是喊出了那句：“等……等等！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要抓的不是魔女吗？”
不是说只有一位魔女统领血月夜吗？魔女阵营和魔女，还是有区别的吧？就像猎人阵营和猎人首领一样。
天罗地网之下，胜利在望。猎人首领颇有耐心地呵呵笑了几声，正打算解释，就见他的守卫大胡子乔治大步朝此处走来。
大胡子乔治抱着小男孩约翰没气了的尸体，一丝古怪的笑意像蛇般窜延上他的面容。
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猩红着眼死死盯住了那名女孩：“她就是魔女的分身！你忘了吗，魔女有无数分身行走人间，能将我儿子从沦陷的外区救出来，她一定是魔女！”
“你的儿子……”黎云琪哑然，怔愣地看向他。
大胡子乔治打断他，发出了癫狂的大笑：“我的儿子是为圣战牺牲了！他的灵魂被魔女污染和诱惑了，我亲手将他送到天堂的神父面前，替他洗净污浊！”
黎云琪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他一直缄默不语的哥哥也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童谣抬头死死瞪向了那位癫狂的父亲，眼底暗金色的六芒星图案缓缓浮现，亮得刺目。
见到她眼中的异象，乔治越发激动，他手舞足蹈地胡乱喊着，突然一个飞扑：“看……是魔女，杀了魔女！”
下一秒，冲天的火光亮彻夜空，伴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嘶喊声，他在离童谣几步之遥之处化成了灰烬。
“可能是我没说清楚，”夏天歉意而懵懂地眨眨眼，跳动的火舌照映在他清澈见底的湖绿色眼眸中，“事发突然，只能送他去见他最爱的上帝了。”
此刻，他额上抓起的发丝全数散落了，又恢复了原本那副热忱赤诚的少年模样。
夏天弯起嘴角，让人不由联想到夏日沙滩吹着海风吃下的第一口甜橙味冰激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猎人首领温声解释道：“魔女关闭了表里世界的通道，所有的分身都不会降临人间。她是封印魔女的唯一容器，如果杀了她，就等于将魔女本体释放出来。”
听见夏天这么说，猎人首领眼珠微转，遗憾地叹息一声，随即饶有趣味地盯视着女孩：“原来如此，可惜了乔治……那就将她的手脚打断关进监狱，再行研究。”
说完，他朗声冲着所有猎人和居民大声宣告：“乔治是一名为圣战牺牲的勇士，甚至大义灭亲绞杀了被魔女蛊惑的至亲！待剿灭魔女，人间恢复太平之日，我们将为他筑造丰碑，荣耀归于上帝！”
话音落下，无数激昂的呼应声从大街小巷传来，响彻云霄：“剿灭魔女，荣耀归于上帝！”
“剿灭魔女，荣耀归于上帝！”
“剿灭魔女，荣耀归于上帝！”
……
此起彼伏的呼应声还在如蝗虫过境般嗡鸣蔓延，听到猎人首领残酷的决定，金毛少年晶亮的眼神中仿佛有湍急的深流，明明灭灭。
黎云琪深吸口气大声喊道：“我们要猎杀的不是那个魔女吗？她只是魔女选中的无辜受害者，不能伤及无辜！”
听见这话，猎人首领眯起眼，看着蜂拥而至、呼喊口号的民众们无奈一笑，语重心长：“为了民众们能脱离这个罪恶的血月夜，迎来美好的人生，牺牲在所难免啊……”
他这话一出，响应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杀死魔女，上帝万岁！”
“杀死魔女，上帝万岁！”
“杀死魔女，上帝万岁！”
见此，被掐住脖颈的童谣竟低低笑了，她眸中暗金色的六芒星图案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猩红的罪孽在大地上流淌，神将审判的权柄赐予愚昧无知的民众。羔羊们助纣为虐，犯下大罪。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她微微启唇，美妙如塞壬女妖般的动人嗓音流淌在天地间。
她向山和岩石说：“倒在我们身上吧，把我们藏起来，躲避坐宝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忿怒。”
被围在中心的魔女与挟持者突然消失了。于是中央城堡猛然崩塌，地底的火热岩浆迸裂四流，整个大地燃成了一片火海。
众人陷入了慌乱与恐惧中，求救声皆数被火海吞噬。
“他要在圣天使和羔羊面前，在火与硫磺之中受痛苦。”
那嗓音海纳百川，汇集了所有女性的美好，让所有听者都如同品了一口琼浆美酒般醉倒。
下一刻，猎人首领燃烧起来，发出凄厉的嚎叫。他没有像之前的大胡子乔治那样一瞬燃烧成灰烬，只是持续地发出痛苦哀嚎，被火焰烧焦的皮肤与衣物上的皮毛黏在一起，看上去血腥而狼狈。
“不是说只有魔女才能被火烧而不死吗？难道首领才是魔鬼？！”有人看见了这一幕，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
“我们追随错了首领，因此上帝降下神罚！”另一名居民绝望大喊，随即被火舌吞没。
站在猎人首领身后的黎云逸拉着懵了的弟弟避开飞砸的岩石和燃烧的火海，沉声加入了其中：“这么说，派遣我们猎杀狼人和魔女的首领大人，才是真正吞吃羔羊的狼人，迷惑民众的魔鬼吗？”
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本就躁动不安的民众们反应越发激烈，就连信任首领的猎人们都犹疑了。
濒死前一刻，一名民众举起石子，丢向了首领，口中念念有词：“神啊，我们是无知的羔羊，被魔鬼迷惑。请宽恕羔羊的无知，审判罪恶的灵魂！”
下一秒，他露出微笑，任火焰吞噬身体，灵魂消弭于火海，化作点点星光飞向天际。
“他……他这是得救了？”有迷惑绝望的民众喃喃自语。
见此，还未被火海吞噬的民众和猎人纷纷举起枪支、捡起石子，将满心怨恨与恨意发泄在依旧在燃烧中痛苦挣扎的首领身上，同时虔诚地向天祷告悔改。
“我有罪，我为了不受惩罚，将与我两情相悦的修女安娜送上了魔女的绞刑架！”
“我有罪，我为了权利和嘉奖，亲手杀死了无辜的姐姐！”
“我有罪，我被迫为这名魔鬼效劳，没有将他的罪行揭露！”
“我有罪……”
“啊——”
祷告声中，猎人首领喘着粗气，无数发子弹从他燃烧着的身体间穿过，石子屈辱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最为痛切的是，曾匍匐在他脚下的民众与下属都在冲着他辱骂、咒怨、憎恨，仿佛他是最恶毒最肮脏的魔鬼，当被万人践踏。
过度的痛楚下，他连呼救声都无法发出，只能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发出赫赫的嘶哑喘息。
认罪……是不是只要认罪悔改，求得宽恕，他就能不这么痛了？
想到这，首领用上仅剩的力气，嘶哑着开口了：“我有罪……”
这么说着，痛楚似乎减轻了些。
他连忙继续：“是我为追求无上权柄，轻信禁忌之书，引来了这场血月夜。”
“但是这不怪我啊！我明明只是许愿获得无上权柄，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啊……！”
“是那本书扭曲了我的意愿，降下了这场灾难，还告知我以圣子为祭建立屏障，就能获得无上权柄。失去了我唯一引以为傲的子嗣，我也痛彻心扉啊！”
“对了！我是受了魔女的诱惑，那本禁忌之书是从一名魔女身上搜到的！被魔女蒙蔽，我向圣父悔改！”
在他口不择言的这一刻，灵魂灼烧的痛楚与被民众鞭笞的屈辱在此刻一并迸发，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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