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盛宴[无限]

　　混沌中，神智不断打碎重组化为齑粉。

　　就像掉进了一层层的兔子洞，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一切概念都形同虚设，只是在无限地下落，下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还未睁眼，童谣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发丝掠过的微凉痒意，和林间果木的清甜气息。

　　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就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条件反射地一个膝踢，将靠近自己薄弱致命处的那人压倒在地，反制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又一阵晕眩，她勉力睁开了眼，又闭了闭眼。

　　……

　　光怪陆离的里世界中，真相之外就像裹了一层层的洋葱皮，辛辣刺激，又叫人无法辨明。关于第三道题……至少关于真与假，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如果再想下去，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审判结束后，魔女并没有再说第三道题，甚至没有再让她们继续向前行进，只是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她们，允许她们先行离开了。

　　彼得兔颤颤巍巍地询问：“第三道题是什么？”

　　魔女飘飘悠悠的声音空渺深远：“目所见者，皆为真实。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你们认为表世界的残酷是真实的，一心想要逃离里世界回去。如果里世界的梦幻才是真实，又或者里世界的梦幻与表世界的残酷都是虚假的，一切并无意义，那该如何自处呢？”

　　“若是如此，生或死，真或假，逃离此处，或者永留此地，这些根本都不重要。就算出去了，你们有很大概率也是徒劳无功哦。”

　　说到真与假，于是童谣斟酌着开口了：“魔女，请告诉我你真实的愿望。”

　　“哦？你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魔女饶有趣味地答道，随即非常爽快地告知了她，“是世界和平哦。”

　　“为了世界和平，我愿意付出一切，”说到这一句，魔女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公布了一个令彼得兔异常震惊的事情，“所以我要永久关闭里世界了。”

　　听到这，彼得兔发怒了，连本绅士的自称都舍去了：“不要关闭里世界，这里和外面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别想要再给我们设语言陷阱了！”

　　这个世界的真假与否，童谣并不关心，是否关闭里世界，童谣也不关心。

　　她只关心魔女的真实愿望。

　　因此在听到魔女回复的话语后，童谣有种灵光闪现的感觉，瞬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但无论是世界的真假，还是里世界的关闭，彼得兔都极其关心。因为，这就是它的全部世界啊。

　　对彼得兔来说，表世界与里世界都是真实的，而它唯一拥有的能力就是“表里世界穿梭”。关闭了里世界，它的价值也不复存在，这甚至全盘否定了它存在的意义，和那些曾经骄傲自豪的过往。

　　听到这些话的彼得兔异常崩溃，它的灵魂即将如失去航行方向的船，感知到一阵阵无处安放的、有什么被撕裂般的痛苦。

　　因为它能感觉到，魔女并没有在故弄玄虚。但魔女似乎并不在意。

　　有着无限怜悯与大爱的魔女，在某些方面异常冷酷无情。她只是笑笑，带着无尽的慈爱，对痛苦的它耐心问询道：“所以你要留下来么？”

　　“不！”哪怕陷入了无比混乱，彼得兔依旧坚定地拒绝了魔女。

　　没等她们再说，一股柔和而不容拒绝的力量从虚无中打在了二人的身上，将她们击进了漆黑而虚无的隧道中。

　　“最后一场星茶会就要结束了，里世界将会永久关闭。”

　　“但你们的考验还在继续。”

　　“去吧，孩子。”

　　……

　　稳定心神，童谣再度睁眼。

　　草丛间，无数萤火虫正绕着此处飞舞，星星点点的光点洒落在银光闪闪的发丝上，折射出柔软而恰到好处的亮晶晶。

　　一个陌生的银发少年猝不及防被她压制在地，白皙修长的脖颈都被死死掐住，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在被打倒在地、掐住脖颈的情况下，他懵了一瞬，丝毫没有反抗，立刻松了手任凭压制，充分释放着友好无害的信号。

　　“啊，我没有恶意。你好，我叫夏天。” 银发少年一声轻呼后瞬间卸力，任自己被压着重重砸在了绿油油的草地上。

　　他哎哟一声，随即呸呸地吐掉口中意外飘落的几片草叶，接着冲全力戒备的童谣俏皮地眨了眨眼，弯了弯嘴角。

　　……

　　夏天，人如其名，非常“夏天”。哪怕处境窘迫至此，少年露出的笑容依旧很有感染力，眼神也热忱清澈，让人不由联想到夏日沙滩吹着海风吃下的第一口甜橙味冰激淋。

　　对面这个自称为“夏天”的男生，在受到攻击的第一时间毫无抵抗，没有恐慌，竟然就这么轻易地任童谣拿捏住他脆弱致命的脖颈，径直将薄弱处袒露在她的面前。

　　言语间，他的神态更是从容淡定，看不出丝毫紧张，就像是一名学校新来的转学生在向不认识他的同学做自我介绍一样。心跳也丝毫没有紊乱，随着呼吸自然地缓缓起伏，一下下有条不紊地咚咚在胸膛中跳动。

　　只有童谣手底下掐着的脖颈绽出的青筋，突突直跳的血管，暗红淤血的指印，昭示着她的下手并不轻。

　　手掌触碰的喉头地带，皮肤与肌肉组成的那层薄薄防护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汩汩的血液在指腹下流淌，温暖而富有生命力。微微凸起的喉结青涩而艰难地吞咽着，在手心下微微滑动。

　　这是个能忍的家伙。童谣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半晌，见童谣虽然没有放手，但也没有继续收紧动作，夏天原本有些黯淡下去的翡翠色瞳眸中再次流光闪烁起来，亮晶晶地看着她，似乎是期待对方明白他的友好心思，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很显然，示好依旧以失败告终，少年失落低头，因为一直被掐着，纤长的银白色睫羽不自觉扑簌簌颤动，其间隐约有水光闪烁。

　　他依旧被掐着，能流入肺部的空气非常有限，咳咳两声哑着嗓子尽力解释：“斯然，我是和斯然，一起，从爱丽丝小镇逃出来的，我们……我们走散了。”

　　……

　　童谣一如既往地没有松手，夏天只能这样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开始了叙述。每说完一句话，他都仿佛沙滩上濒死的海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阵。

　　“看……看特征就知道了，我……我是一名狼人。”

　　两丛毛茸蓬松的狼耳丝滑地从银色的发间溜了出来，夏天咧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两颗伸缩自如的小尖牙。

　　在萤火虫的点点星光下，两只毛茸茸的银灰色狼耳泛着莹润水滑的光泽，童谣转了转眼珠。

　　他看上去还未长成，尖牙和狼耳都不明显，也不好斗，不是普遍意义上会被认作狼人的那种类型，但还是赤诚大方地全盘托出。

　　“猎人，杀了我们很多狼崽……听说魔女，来到了爱丽丝小镇，我……想找魔女。”

　　“结果……在半路上碰见了莎乐美，她好像，被斯然，气得失去了理智，甚至，脱离了自己的域场……来追杀他。”

　　“我们……我们一起逃亡，半路上，走散了，所以我……我只能，先带你，来到了，狼人营地。”

　　可哪怕夏天如此挣扎着，一句句断续着解释了起来，他的表情依旧坦然自若，哪怕在窒息边缘，也丝毫没有流露出为此生气或者抱怨的一丝念头。

　　童谣依旧没有松手。

　　“别担心……突然醒来，看见陌生人，会，会怕……正常。”夏天喘息艰难，非常宽容地在替童谣解释了一句，只换来了对方一个毫不在意的冷漠眼神。

　　少年哑着嗓子说了半天，然后再度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了她。半晌，童谣也没有说话，他也不着急，只是望着她静静等待。

　　空旷的草地间寂静无声，只回荡着狼人少年费力的呼吸声和吞咽声。

　　夏天忽轻忽重地喘着气，他被少女压倒在地，脖颈被用双手掐在手中，就算力度没有加大，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直保持着微微抬头、没有朝后仰倒。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向前靠，靠向了可以随时将自己扼杀的少女肩上。

　　如清凉月光般流淌的银色发丝洒落脖颈，带来熟悉的微凉痒意。温热湿润的吐息近近地扑在脖颈上，带来林间果木的清甜气息。

　　如此近距离下，很容易担心狼少年野性难驯，想要撕咬自己，因此如果少女依旧警惕，很可能瞬间将他扼杀。相反，如果少女一时惊吓露出怯意，狼少年也很可能借此反扑，用方才露出的尖牙深深刺入她的脖颈。

　　这是一场二人彼此心知肚明的试探。若旗鼓相当，就像你进我退的一曲探戈，有协作并进的可能性。但若是谁的气势弱了，或者是谁一时失去警惕，就会落败。

　　少女似乎并不惧怕他的靠近，依旧一手稳稳地掐住他布满鲜红指痕的脖颈，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银发间露出的那只蓬松狼耳。

　　狼少年微微一颤，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耳尖传到心脏。他一抖，尖尖的狼牙从少女的脖颈轻轻掠过。

　　接着，夏天感受到脖子上被掐住的力度猛地加大，甚至一度收缩至再也无法呼吸的窒息。

　　白皙的脸瞬间因充血而通红，大脑也愈发昏沉缺氧。夏天却不管不顾，再度仰起头，嘴上叼起一枚从童谣脖颈间捡起的草叶，露出宛若朝阳般璀璨夺目的笑容。

　　青翠欲滴的草叶尖上，还挂着夜间雾气凝结的新鲜露珠，折射出亮闪闪的光泽。

　　他做这一举动，像是在诚恳示意：看，我不会伤害你。不论是最开始你在昏迷状态下，还是此时此刻生命受制于你时，我都没有恶意。

　　良久，童谣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

　　萤火虫们穿梭着飞来飞去，如碎钻般点缀在狼少年毛茸茸银闪闪的发丝间。夏天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躺在草地上喘息半晌才缓过来。

　　明明方才生死一瞬，他却似乎毫不记仇，只是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笑嘻嘻地起身。

　　夏天晃晃脑袋，萤火虫的光点随之晃动，银发折射出的白色光泽也闪闪发光，就像无数小精灵旋转着起舞。

　　“黑格尔曾经说过，'密涅瓦头上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的时候才开始起飞'，”他喉咙受损严重，只能嘶哑着嗓子开口道，“只有当一个事件告一段落，理论家才能开始讲述故事。”

　　“童谣殿下，我们现在因误会而产生的敌对关系，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夏天眼含笑意，友好地伸出了手。

　　童谣冷冷盯了他半秒，下一秒娇滴滴地哎呀一声，绽开了甜美的笑靥，指尖轻轻碰碰便收回：“夏天哥哥一看就是个好人。谣谣和哥哥开玩笑呢，哥哥不会介意的吧？”

　　夏天并没有被噎住，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戴着白绸手套的指尖凭空冒出了一只鲜红的玫瑰，轻轻地递给草丛间的一只麋鹿。

　　麋鹿悠悠上前，轻轻哼叫几声，随即用嘴叼住了玫瑰，灵活地依靠着与一旁树枝的摩擦，将那只鲜亮的玫瑰戴在头顶的角上，然后哒哒地跑走了。

　　“回到营地后，我便请了小麋来背你。那是我答应给它的礼物，”他耐心地解释，言语中充满了对麋鹿真心实意的感谢，和对斯然失踪这件事自然流露的担忧，“也不知道斯然怎么样了……”

　　但是夏天解释得再多，也注定无法得到童谣真心实意的感谢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童谣看来，都是那么地刻意。

　　很厉害的人呢，伪装得近乎完美。但也因为太过完美，也过于虚假了。

　　差点被掐死了却还不生气，怎么过分对待他，都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这样的人真的存在么？深不可测。

　　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试探，是为了利益在委曲求全吧，真是可悲。

　　童谣发自内心地对这名看似纯良的少年充满了敌意和戒备，面上却不显，只是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

　　你要装到底的话……那么我就将计就计，配合你好了。

　　童谣笑眼弯弯地望向夏天，与他对视的视线中却似乎有无形的威慑电流，噼里啪啦地在空中溅起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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